《[权逊/策瑜]辩方律师》陆桃花

12、第 12 章

　　陆逊出院那天孙权开了辆崭新的黑色911等在医院门口，一个人都没带。
　　“陆家老宅。地址你知道吗？”陆逊坐上副驾驶座后说。
　　“没听你提过。”孙权打着方向盘。他知道陆逊祖籍吴郡，但陆逊住院这几天没有一个亲戚来探望过他。
　　“已经没什么人了，不过还有几个远房的堂兄弟，已经跟他们约好今天吃晚饭的。”陆逊敲敲车窗玻璃指路，“前面那个路口右拐。”
　　但孙权一踩刹车，停在了直行道的红灯前。
　　陆逊挑起眉毛看过去，他这才注意到孙权今天穿了套黑色西装，白衬衣的衣领明显浆过，一丝不苟，整齐熨帖地完全不像是孙权平日随性的衣着风格，而与他这套正式衣着相配的是，孙权的表情几乎可以用严肃来形容。
　　严肃得根本不像陆逊认识的那个孙权。
　　“不会耽误你多长时间，”孙权两道浓眉微微皱起，“先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陆逊失笑，他很想说孙权这先斩后奏一声招呼都欠奉的行为看起来跟绑架没什么两样，但是隔着衣料压了压自己左胸处才愈合的伤口，换了句话，“当心安全。”
　　“这里是吴郡啊。”孙权很笃定地说。

　　等保时捷一路开出绕城高速、七拐八拐地停在一处小山丘下，陆逊才知道孙权带他来了什么地方。
　　他远远地看见一片整齐的十字架，灰白大理石雕着怀抱竖琴的安琪儿，天使的翅膀下隐约可以看见石缝中塞满了风沙。铁栅栏绕着这片墓园，上面缠着荆棘。
　　路边几根野草在风里飘摇。
　　孙权停车，替陆逊拉开车门。他向陆逊伸出一只手摆出邀客姿态，但脸上满是肃穆。
　　“孙家的墓地？”陆逊跟着孙权走进那片墓园，他看见唯一的守墓人向孙权毕恭毕敬地鞠躬致意。
　　“为什么会在吴郡？”陆逊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他记得孙坚是富春人，富春和吴郡虽然毗邻到底隔了百来里，而吴郡是他的家乡。那一瞬间的错愕感就好像……好像你跟人在商业宴会上觥觞交错详谈甚欢，事后才得知他跟你是校友还选修过同一门选修课。
　　“我哥来吴郡后买的地。”孙权简短地解释。
　　陆逊不说话了，孙策势力在吴郡扎根急速膨胀的那几年他正好去了洛阳读书，对家乡动态不了解也在所难免。
　　“那是孙河，我小时候叫他一声伯海哥哥。”孙权指着一座靠近墓园大门的石碑。“他其实不姓孙的，但他很久以前就跟着我哥，替孙家做了很多事。我哥欣赏他的能力和忠诚，让他入了孙家的籍，所以也葬在这里。”
　　孙权叹气，“他是为孙家死的。”
　　墓碑上黑白照片里的青年眉目英挺，有着一张因年轻而无畏的坚毅面容——真的很年轻，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你家信教？”陆逊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每块石碑上都立着一个十字架，这片墓园是完全的基督教式样。
　　“我母亲，她留过洋。我爹为她入的教。”孙权说，“我们兄弟几个很小的时候就受洗了。”孙权回头看陆逊，“怎么，看不出来？”
　　“也许在这里说这个不太合适，但是……”陆逊斟酌着字句，“你哥……真的看不出是基督徒。”
　　“他每周还去教会做礼拜呢，”孙权短促一笑，又迅速地隐去笑意。
　　陆逊无奈地点点头，表示接受孙权的解释。
　　“其实我也觉得不太像，不过好歹是我母亲的意思，那么就算装也要装个样子来。”孙权说，“反正不管什么教什么教规，到最后我哥都是守着他自己那套规矩。”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墓圆深处走，最后孙权停在一块黑大理石雕像的高大石碑前。
　　他冲最中间的石碑鞠躬。
　　陆逊看见碑上并肩的两个十字架中左边那个雕着“孙坚”二字，只好跟着孙权行礼。
　　“右边给我娘留的。”孙权说。“走，带你去看看我弟弟。”
　　孙家兄弟的墓碑就立在孙坚夫妇身后，四块墓碑齐溜溜排开，每块墓碑上都立了两个十字架。
　　“我家的规矩是夫妻一定要合葬，孙家祖训，不能续弦的。”孙权很正经地说。
　　为难陆逊，在这种肃穆庄严的场合听到如此不中不洋的解说居然没笑场。
　　“不过阿匡没那个福份。”孙权走到最末一块墓碑旁，相较于其他的石雕，这块墓碑明显小一些，十字架上也多雕了好几个婴孩形貌的安琪儿。
　　“你四弟？”陆逊低声说，他听说过孙家老四，那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可惜早早夭折了。
　　孙权点点头，“他从小身体就不好，去世的时候才十六岁。”
　　他忽然古怪地一笑。“如果阿匡没事，说不定现在孙家跟曹家就是亲戚了。那小子高一去美国参加夏令营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姓曹的女孩子，算下来还是曹操的侄女。当时我哥为了他去许昌跟曹操谈了好几次，本来都跟曹家定好了，等他们高中毕业就订婚的。”
　　“这是我三弟，阿翊。”孙权往左走了几步，站定，陆逊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一步开外的距离。“几个兄弟里面他长得最像我娘，也最像我哥，从小就被大哥宠坏了，干什么事情都一副横冲直撞的样子，朱叔叔说过他好几次他也不乐意改。结果最后就出事了。”
　　陆逊看见碑上两个十字架都刻着名字，一个是孙翊，孙家三少爷的大名，另一个他从未听闻，辨认了好久才在花体连楷的字迹下辨认出孙徐淑君四个字。
　　“孙夫人也去世了？”陆逊问。
　　孙权一愣，大概是没反应过来陆逊问的是谁，“没有，三弟去世的时候他们才结婚不到一年，大哥说她不用为三弟守寡，还可以把三弟名下的产业都转给她保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也不干涉她以后的事。可是她在三弟下葬时主动要求刻上她的名字。”
　　“我很佩服她，她是我平生所见的最厉害的女人。”孙权说，“改天有时间给你详细讲讲她为阿翊报仇的事。”
　　孙策的墓碑在最靠近孙坚夫妇的地方，陆逊注意到碑上两个十字架都是空的。
　　“乔夫人呢？”陆逊的好奇心让他下意识的开口，然而他问出这句话后才意识到这种八卦本显然不该是他一个外人能打探的。
　　不过孙权似乎不在意，“她的遗书里说要回皖城，我哥就把她的骨灰送回乔家了。她大概也不会希望跟我哥合葬吧。”
　　陆逊沉默了一瞬，说，“其实你大哥从来没把她当成孙家人吧。”
　　“不要那么犀利。”孙权说，“好吧，其实我也从来都没把她当成我嫂子。当初和乔家的联姻只是一时之计，我哥迟早要吞了乔家，是她自己想不通。”
　　他忽然转身看进陆逊眼底，眼神无比认真，“伯言，我问你一个问题。我想听见的是肯定的答复，如果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也没什么关系，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答应我，这只是个时间问题，但我从小到大耐性都不是很好，虽然现在说这话唐突了一点，但我是认真的。”
　　陆逊心里没来由的一沉，他扯扯嘴角，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如常，“你说。”
　　孙权的语速放得极缓，足以让陆逊把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没有半分逃避的余地，“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我这人没什么长性，但从小到大在我爹面前说出的话都是认真的，现在也一样。”

　　陆逊的大脑有了短暂的空白，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那天在那个小山镇面对死神时还来的剧烈，似乎天地见只有这一个声音。周围的一切都迅速的模糊隐去，他只能看见眼前这个一脸期待看着自己的男人。
　　“孙仲谋……我……”陆逊开口，艰涩又艰难，像是找不到自己的声线，“你不觉得，太快了点么？”
　　孙权居然点点头，“嗯，确实太快了点，要不我们先交往试试？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陆逊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孙权退后半步，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最后陆逊无奈叹了口气，“暂时不讨论这个行么。”
　　孙权拉起他的手，自然而然，仿佛两人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你没拒绝我。”
　　孙权的掌心温热又干燥，陆逊抽不回自己的手，“我也没答应。”
　　孙权笑得狡猾，“如果你排斥这件事的话，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我了。”他抱住陆逊，把头轻轻搁在陆逊肩上蹭着陆逊的耳廓，“那天我这样抱着你，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么？”
　　陆逊没有推开他。良久，他伸出手慢慢环上了孙权的肩背。
　　没有枪声，也没有鲜血，不变的是同样的拥抱和亲吻，但这次的拥吻温存又绵长，腻得像是江南三月包含着水汽的明庶风。

　　很久很久以后，当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陆逊回忆起两人在吴郡的事，问孙权，“你当时真的那么肯定我不会当场拒绝你？”
　　孙权摇头，“其实我还是蛮害怕的，也许再等一段时间再暗示暗示你比较好，但我等不及了。”
　　“因为袁术？”
　　“是啊，”孙权痛快地承认，“我哥之前就派人催我回建邺了，我不怕死，但如果我死之前都没来得及把心里话说出口，死也不甘心的。”
　　他从背后环住陆逊，“那么伯言，你当时为什么就答应我了呢？”
　　陆逊想了想，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按道理来说，这么不合理的事情我干不出来，但自从那天在温泉遇见你，好像我的人生一直都在发生意外。那么这个意外再大一些，似乎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孙权轻笑，但他的声音沙沙的，像是从远方传来般低沉。
　　他说，“伯言，你知道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