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往事》狐狸小妖

3、Chapter 3

　　接连几天，卿公馆里难得不见了高展云的身影。
　　家中女眷众多，因着那天晚上卿清的话，暗地里的流言便多了起来，且有愈传愈难听的趋势。卿秋一不小心听见了一些，很是窝火，生了半天闷气后忽然觉得很可笑，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白天出门，一回家就进房间，吃饭都不出来。
　　在卿公馆热心八卦的同时，金陵各家报纸亦纷纷推出重磅头条：金陵商界龙头高家少东表示，对开拓南方市场充满兴趣。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少人猜测，这是商会欲向政府表态的信号。
　　如此热炒了好几天，始作俑者终于再次出现在卿公馆。对于他的姗姗来迟，众女眷还未来得及“拷问”些什么，卿父先一步将高展云请进了书房。
　　足足谈了半个小时，高展云才晃悠悠走出来，一见卿秋便笑得跟朵花似的，贴上来问：“秋秋有无兴致陪我吃个饭？”
　　卿秋没好气反问：“有什么好处？”
　　高展云笑得愈发灿烂：“自然有好处。”

　　轿车七拐八绕，也不知转了几个圈，才在一处环境清幽的私房菜馆外停了下来。卿秋从车上下来，笑骂他：“你这是什么好处？将我卖了我都不知道。”
　　高展云但笑不语。
　　一道身影坐在靠窗雅座，目光透过落地玻璃，投在他们身上。卿秋一眼便认出来，脚步一滞，唇边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侧向高展云道：“原来是这个好处。”
　　两个男人之前必然有过交流，本次会面肯定是商量好的，只将她一人瞒在鼓里。卿秋有些不快，摆出作壁上观的姿态，以此抗议。
　　面对一脸疏离的卿秋，慕白似乎有些拘谨，看了看她，欲言又止。高展云见状，立即将菜单奉上，赔笑道：“秋妹妹，点菜。”
　　“不用在意。”卿秋摆摆手，面无表情，“我是路人甲，不重要。你们谈你们的。”
　　高展云与慕白彼此对视，均是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叹。
　　慕白仿佛想起什么，自包中取出一枚信：“高总，我出门之前，收到一封匿名信。”内容很是含糊，只看得出是警告的意思。
　　卿秋惊讶不已：“你得罪了谁？”
　　高展云看完，心中仿佛已是了然，冷冷道：“还能有谁？”纵观历史，只要出现此类局面，一拨当权者必能划分出个主和派与主战派来。自高展云接管本家生意后，与主战派稍有疏远，不过也不同主和派亲近。他只是在观望，或许有一些爱国的成分，但同样在计算成本、投入与获利。正如卿秋私下对他的评价：有商人的实质，又不全是商人的本质。
　　然而比起以权谋私、大发战争财的那些人，高展云已经好得太多了。
　　高展云正欲再说些什么，卿秋站起来，笑道：“不好意思，去个洗手间。”她还来不及走远，那面落地玻璃突然应声破裂，“哗——”一声，碎屑四溅。
　　卿秋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到高展云大喊：“趴下！”随即响起密集枪声。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
　　枪声过后，现场一片狼籍。
　　高展云跳起，第一反应是寻找卿秋。一眼便见她躺在倾斜的餐桌旁，身上有斑斑血迹，仿佛没了气息。他惊得脸色刷白，冲过去抱起她，颤抖着呼唤她的名字。
　　“展云……”卿秋缓过气，勉强笑了一下，“我的脚……好疼。”
　　高展云不知道她伤在何处，只是见她这般模样，饶是见惯了世面也有些手足无措：“没事，你没事的！我送你去医院，你一定会没事的！”
　　正准备抱起她，听见卿秋突然叫了一声，还连连倒吸冷气，吓得高展云一动不动：“怎么了？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卿秋睁着带眼泪星子的双眸：“我的脚踝被倒下来的餐桌砸中了。”
　　“就……这样？”高展云有点茫然，“没有被流弹伤着？”
　　卿秋苦着脸：“应该没有吧。除了脚踝，我没感觉到其它地方的疼。”
　　高展云怔怔盯着她好一会儿，原来这就叫“失而复得”，原来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远远超过自己的以为。他忽然长长舒了口气，一把将她抱紧，喃喃道：“你没事就好，就好……”
　　这回轮到卿秋被他的反应吓到，僵在他怀中，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难得的温存在下一秒被女侍从的尖叫声打破。卿秋与高展云齐齐看去，才注意到慕白躺在血泊之中，胸口已经被血染透了。有大胆的男侍从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后摇了摇头，茫然看向他们。
　　卿秋顿时煞白了脸，双手紧紧抓住高展云的衣领，咬紧牙挂。高展云一时走不开，只好急着冲男侍从吼道：“快，快送他去医院！”

　　慕白中了枪，被送进急救室。卿秋的伤势没有大碍，只需卧床休息，限制行动。她连连催着高展云带她去看慕白，后者却始终默不作声。卿秋勉强笑了笑，问：“慕白是不是不大好？”
　　高展云闷头吸烟，突然一甩烟头，一拳打在墙上，狠狠咒骂了一句。
　　卿秋一下子视线模糊，仍是努力忍住不掉眼泪，颤着音，重复一遍：“你直接同我讲，慕白是不是不大好？”
　　“他……失血过多……听医生讲，在路上就已经快不行了……”
　　卿秋咬住下唇，一声不吭。
　　高展云走到她身边，轻轻拢她在怀，柔声道：“想哭就哭吧。”他只是想，如果之前，慕白在卿秋心中只是一个稍微有些不一样的朋友，那么在此之后，那个人留下的、横在他与卿秋之间的疤痕，恐怕是他永远都抹不去的了。
　　虽然到目前为止，他都不能肯定慕白是否是主和派的棋子，也不能肯定今天枪击的幕后者是主战派，但为了卿秋，或许他应该做点什么。

　　这场枪击成了次日金陵各家报纸头条：“外国势力枪杀无辜北商，欲阻挠南北会谈”。众人哗然，除了痛骂外国势力干预我国内政，更谴责政府不愿一致对外、反而对外国势力妥协的无耻行径。不久，高家少东、卿公馆联合金陵商会向政府提出抗议，工人、学生纷纷罢工、罢学，组织游行以抗议政府的助纣为虐。
　　虽然国会对南北和谈仍没有做出最后的决议，但原本偏居弱势的主和派大涨实力。

　　卿秋养伤期间，高展云天天来报到，打诨插科，想尽法子逗她笑。两个人都不曾提及慕白。终于有一天，高展云同她讲，慕白的遗体已经被他家人领回去了。卿秋只是默默看向窗外，一言不发。
　　转眼过去半月余。冬日的气息愈来愈浓。
　　那场枪击带来的鲜血与死亡仿佛已经消失在如梭时光中。身逢乱世，只有遗忘和麻木，让人有活下去的理由。
　　卿秋放缓脚步，紧了紧外衣，谨慎打量四周，确认没有异样后才迈步走进永祥裁缝铺。老板见是她，点头招呼，按了按藏在柜台底下的按铃。卿秋便去掀开暗门，里面是一道楼梯，通往地下室。
　　这是一个隐秘联络点。
　　有人已经等在里面了。
　　她笑起来，随口问道： “等好一会儿了？”
　　“秋姐。”方逸——正是“慕白”的扮演者——递给她一杯热茶，笑容腼腆，完全不似他所扮演的角色，“我也才到一会儿。”
　　卿秋喝了口热茶才驱走些微寒气，问：“都准备好了吧？”
　　晚上，方逸将被安排离开金陵，回北平向首长们汇报本次任务的详细执行过程。“你做得很好。”卿秋对他的表现赞不绝口，“真看不出来你这么有表演的天赋。”
　　方逸饶饶头，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是秋姐安排的好。”
　　卿秋忍不住一怔。
　　是她安排的好？
　　这一场美人计，恐怕称不上是“计谋”，更恰当的，应该叫“赌局”。高展云那样子的人，她完全不敢打包票，自己的刻意暧昧究竟对他有没有效果。她甚至，赔上了自己一瞬间迷失的心，才换回这场赌局的最终走向。
　　卿秋无声叹息，只一刹那便将这些情绪隐藏妥当，含笑拍了拍方逸的肩膀，道：“不管南边最终会不会决定和谈，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要安全回到北平。”
　　方逸突然问：“那，秋姐你什么时候回北平？”
　　卿秋些微诧异的看他一眼，并未立即回答。
　　方逸似是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笑道：“我在北平等你，秋姐。”

　　同方逸告别，卿秋绕出小巷，重新回到车水马龙的热闹中。她有些恍惚，这是第一次做完任务后，如此不一样的感觉。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突然响起车笛声。回头一看，原来是高展云。他将脑袋探出车窗外，依旧是嬉皮笑脸的模样：“秋秋，要不要载你一程？”
　　卿秋点了点头，微笑着向他走去。

　　嗯，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