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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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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陵琇慢慢翻过最后一页合上书卷,端起放置手边的茶不紧不慢饮了一口。已被放得失了滚热的茶汤缓缓落入喉咙,不同于酥油茶的清雅甘香让她眉峰微微一动。
与紫燕河彼岸的朝泉开放互市之后,朝泉的东西就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北疆各国。丝绸、茶叶、粮食、别致的珍宝玩意儿,每每让北疆君主们心动不已。
不是没有国君狼主挥兵过河试图将朝泉纳入囊中,但在连吃了近百年亏之后,北疆君主们都变得更加谨慎。朝泉的国君虽然换了一代又一代,却不约而同地将北疆边防一次次加固,如今要想拿下朝泉,无异于痴人说梦。
更何况……她看向书案上那本刚刚读完的《战国策》。
北疆如今就是个战国乱世,各国争端不休,你方唱罢我登场,怎么可能靠着一两个小国之力就挥军南下直取数倍于己的朝泉?
好在她的父王还未昏庸到被一两句激将怂恿就跟着渡过河去。想起十日前送来的消息,北陵琇暗笑一声。又有三个北疆小国成了史书一页,白白便宜了周围部族。
自然,身为北珣国主的父王可没放过这个机会,终于顺理成章地收下西边草原牧场。虽然……顺手把那里盘踞已久的马贼悍匪问题扔给了她。
这是道难题。
她不能用自己手下的那点王府侍卫去剿灭,那样除了白丢一百来条性命之外,还会让人趁机参上一条“剿匪为虚,占地为实”——草原上的老规矩,谁的兵马打退马贼保护了当地牧民,就会被他们承认为主,那片地盘也就归谁所有。
父王把任务给她,也就是不打算借还在备战的王军给她用了;她当然更不会傻得跑去找其他兄弟或将军借兵。那么,她要怎么去对付那群名为马贼,实际上是亡国君主麾下的一千五百禁军呢?
真像父王谋臣所提那般,放下身段去谈条件?她若真去了,只怕到时侍卫们得去草原各个角落寻好几日才能收拾完她的尸首。
父王膝下十三名子女,除去已经出嫁的几位姊妹,现下在身边的也有八名。她作为唯一一个过了十五仍未被父王送去作筹码反倒赐封了帝姬名号的女儿,总是会让兄弟们以为父王偏爱她,看重她。
真是单纯的想法。父王如此待她,不过是因为她在被嫁出去之前抢先一步带兵灭了那个即将去和亲的国家,把她差点嫁了的丈夫那颗酒色过度的头颅和一国土地送给了父王做寿礼。她因为那一闹弄得没君王敢娶,父王深觉可惜,不过也没狠心到直接赐死她,只好给个帝姬的名头,不上不下地吊着监视着,不过如此。
她明白,可是那三个跟她处境差不多的亲王兄弟却不明白。
今早珺王兄就找父王请求代她出兵剿匪,父王不置可否。再过一夜,珺王兄就会被削去王爵了吧。
父王不喜欢冒进,更不喜欢不安分守己。
把帝姬名号当做父王的警告,还是一次考验?全看西边这一场豪赌。
桌上的茶汤渐渐冷透,她抬眼,门外侍婢恭敬的声音传来:“秉琇亲王,温先生求见。”
她坐直了身子:“请先生进来。”
侍婢应声,引着来人进入。她挥挥手,侍婢躬身扶肩一礼,乖乖退了出去。
“辛苦先生。”北陵琇起身相迎,“如何?”
“有路。”灰袍长带,手持羽扇,虽然来到北疆这么多年,温临江依然固执地一派故乡朝泉儒生打扮。徐徐走到椅子旁坐下,轻摇羽扇,“只是,见不得光。”
“正要如此。”北陵琇略弯了唇角,坐回椅中思索片刻,“哪一家?”
“易水楼。”
“先生果不负所托。”北陵琇眼底光芒灼灼,却一瞬间又掩了去,“多久可成?”
“二昼夜。”温临江伸出两根指头,笑道,“只是价钱实高了些。”
“无妨。”能用钱解决便无大事。北陵琇安心地往椅背一靠,轻击两掌招来侍婢:“把父王昨儿个赐的大红袍取来,为先生烹茶。”
清明雨浑身都在颤抖。
怎么会这样?
明明已经做得很好了!装扮成妖娆的舞姬,装作被马贼掳掠,然后里应外合完成任务……明明很顺利的!
可是当那个马贼污秽的手一把扯住她手腕时,她没能忍住恶心欲呕,身体便自己动了起来……等她发现时,隐藏在纱衣袍袖下的淬毒暗器已将男人一双眼睛击穿。然后,便是四周喽啰被哀嚎声引得转了目光,高声怒喝,而她只有放出临行前霜剑偷偷塞给她的烟花,让隐蔽在四周的刺客立刻冲出来!
他们可是易水楼的刺客啊!怎么可能是现在这样……无法攻破马贼结成的阵势救她?不,他们发现这群马贼不好对付,所以准备随便杀几个人就撤退了!他们想要牺牲她了!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她身上!
“霜剑!”她奋力挥袖,再次击倒围攻过来的几个马贼,凄厉地向那个恋慕着她的男子高喊,“快救我——”
正随队后撤的霜剑脚步顿了一顿,面上几道纵横伤疤狰狞跳动了一下,迅速转身折回。
他一剑挡住迎面砍来的刀,回身斩断偷袭的长枪,踢翻了冲向他的马贼,马上就能到她身边把她救出去了!
血光飞洒。
扑向她的霜剑挡住了那柄砍向她头顶的长刀。
整个身子,一刀两断。她目光所及,俱是喷涌的鲜血淋漓,混着什么滚烫粘腻的东西汩汩而出染了她的裙……血腥气息冲破熏染了重重花香的面纱直入鼻间,当她看清那是他被砍断的身子内滑出的内脏时,她尖叫一声甩开了紧紧扣住肩头的双手。
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怎会……她……怎么可能遭遇这种事?!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向谁求救。
紧紧闭上眼睛,疼痛却并未降临。颤抖着睁开双眼,身边竟全是马贼的尸首。
模糊间,听见有人说话。
清明雨慢慢转过头去,一尺之外的黑衣人正扬起一把窄细弯刀刺入眼前马贼胸膛。
“吾名疏影。”沉寒声调再次响起,不带情感,“阎罗殿前,汝等皆可控诉此名。”
马贼倒下,弯刀利落翻手一甩,血珠尽落不染寸刃。随即侧身避过敌人迎面攻击,足下一扫将那名九尺大汉踢倒在地,反手握刀顺势刺入对方心脏,另一手的窄弯刀也同时闪过凛凛寒光,又一名马贼喉咙撕裂开来。
血雨喷洒,黑衣人的身影就在满天血雨中来回,一副黑底银纹诡异面具掩去真容。清明雨握紧面纱捂住口鼻——她快被血腥味呛得吐了!
黑衣刺客靠近了她身边,一手腾出——却是抓起地上断裂两截的霜剑尸体扔向圈外,立即便有刺客接住。然后低头看她:“走。”
清明雨心下一酸,双目已盈了泪珠:“我……”腿颤抖根本动不得啊……抬眼,却触及那双面具之后冷漠如数九深潭的眼睛。
这个人,不会帮她。
靠着身后石头站起来,双腿仍然颤抖不已。深深呼吸一下想要调整内息,却是终于被血腥气息呛得干呕出声。
黑衣刺客连多看她一眼也无,径自转身扑进已被撕裂的阵势中继续杀戮。
清明雨捂住喉咙,无法抑制浑身陡然而起的寒意。连真面目都没有见到,可是这个手握双刀的刺客,却让她深刻地懂得了什么是杀气。
让她即使是看着这人的背影,就连一滴眼泪都不敢轻易落下,甚至是呼吸……都不敢太重。
回到易水楼,楼主听了报告之后慢慢朝清明雨望过来一眼。
只那么一眼,清明雨就差一点跪倒在地。
“看来,你的病还没好全啊。”楼主望着不断颤抖的她,叹气,挥挥手,“到地牢去反省半个月吧。”
她不敢有一个字反抗。楼主是那种谈笑挥袖都能杀人的可怕魔头,她不能死在这里。
离开厅堂时,正见着那一身黑衣的刺客跟在一个人身后踏入大厅。
那个走在前面的男人黑衣劲装,身形修长,毫无表情的面上淡淡几道伤痕,眼角眉梢细细印着岁月的刻痕,鬓边染着风霜,却只是让他看起来更加俊逸深沉。
她认识他。易水楼隐堂堂主,亦是排名极高的刺客,名唤鸦杀。
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鸦杀带着那黑衣刺客在楼主座下施礼后开始禀告事务,楼主一脸的意兴阑珊……然后,她就被推出大厅,押进了黑暗冰冷的地牢。
“可惜了霜剑……”楼主撑着下颌半靠座上,“那孩子除了眼光有点低,脑子有点傻之外,杀人倒真不含糊。尸首带回来了?”
“是。”
“火葬吧,骨灰随风撒了,让他多走点路多看看,下辈子眼光才能练好点。”
“是。”
“就这样吧。都散了……”楼主抬起的手又招了招,“影,面具摘了。”
黑衣刺客依言抬手,绳结解开,面具落入手中,微扬起脸静静看向楼主。
“难怪呢。”好一会之后,楼主突然笑得更开心了,“以后回来就别老戴着了,懂吗?”
“……是。”
等到鸦杀和影都离开大厅,楼主才狠狠伸了个懒腰,叹息一声。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