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泪楼》流鸢长凝

3、遗泪楼凄凄

　　“哗——”一声巨大的水浪声突然响起。

　　“来了！”魁阿阴冷地一笑，有若寒冰的眼睛充满了兴奋。

　　但见数十丈外平静的水面上，激荡而起一道十丈水花——

　　连绵百丈的血色珊瑚群破水而出，支支嶙峋虬绕，盘根错节，形成一个珊瑚台，高高擎起一座布满青苔的朽楼——楼高十丈，共三层，飞檐残破，碧瓦凌乱，些许柱栏已经朽烂，整座楼颤巍巍地矗立在梦歌潭与明月之间，流溢着一丝丝诡异而缥缈的氤氲。

　　“灵蛟的结界是不能困住他的……”魁阿冷冷一笑，“看来，我这份礼物准备的刚刚好。”魁阿低头看了一眼依旧□□不止的黑魁少年，“你应该庆幸，你将看到我们黑魁族阔别百年的老朋友——蜃影公子。”戴有黄金戒指的食指再度划出一道弧光，飘过□□的黑魁少年，使黑魁少年的双眼蒙上了一层紫色的迷离，再次失去了自己的意识，瞬间平静了下来……

　　小舟渐渐靠近珊瑚台，魁阿将小舟系在珊瑚台下，召唤着黑魁少年，沿着交错的珊瑚枝攀上了珊瑚台。

　　写有“遗泪楼”三个字的朽木牌匾斜斜地挂在门楣上，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夜风吹落。

　　“咯吱——”楼门突然开了，魁阿斜眼望了望里面。

　　几缕月光徘徊其中，除了满堂的散发着一阵阵恶臭的朽木外，魁阿只看一面巨大的血色游蛟浮雕——浮雕下，背站着一位赤裳公子，静静地望着浮雕上的游蛟。

　　“欢迎，欢迎。”没有回头，却似乎已知道来者是谁。赤裳公子说罢，忽地一扬长袖，遗泪楼第一楼大堂中朽烂的一切在眨眼间竟然焕然一新，十余盏青幽的骨灯瞬间照亮了大堂。赤裳公子翩然转身，阴美绝伦的脸庞绽放着惑人的光彩，“两位，请坐。”话音刚落，两枝珊瑚穿破大堂的地板，弯然而成两个酒案。

　　“哈哈，公子风采依旧不减当年。”魁阿寒暄道。

　　蜃影公子冷冷开口，道：“一百年了，本公子还真没想到你还活着。”

　　“哈哈，我所习巫术中自然也不乏养生长命之术，真是有劳公子挂心了，”说着，魁阿一步跨入大堂，笑道，“阔别百年，总得有点见面礼。公子百年来困居于此，恐怕已多年没喝到新鲜人血了，此乃我黑魁族的小小心意，望公子笑纳。”说罢，向身后呆立的黑魁少年一勾食指，黑魁少年低应一声，木然走近蜃影公子，跪倒在蜃影公子脚下。

　　蜃影公子斜挑俊眉，瞥了黑魁少年一眼，抬头望向魁阿，冷笑道：“你有这份心意，足见你们还记得本公子百年前的人情，好，这份礼，我收下了，另外，本公子也有一点东西要赏赐你们黑魁族。”

　　魁阿笑道：“百年来，我族无力救助公子脱困，已是惭愧万分，怎敢接受公子赏赐？”

　　“如果不是你们黑魁族这一百年来不断猎杀灵蛟，使得困住我的结界法力渐渐减弱终至破灭，今夜本公子也不能在这里设宴相谈，你说，我该不该赏你们，魁阿祭司？”蜃影公子阴冷地笑着。

　　“公子知道这些？”魁阿惊讶无比，想不到被结界困于梦歌潭下百年的蜃影公子竟然对他们猎蛟的事一清二楚。魁阿不禁暗忖道：“那么，那一件事他知不知道？”

　　蜃影公子冷邪地一笑，“这个世间有很多事，别人以为我不知道，可是我偏偏就知道。”顿了顿，蜃影公子再瞥了黑魁少年一眼，只是一眼，就似乎洞穿了魁阿的心，“这个人的体内有些杂物，本公子还是过些时候再喝。”说着，左手一挥，一枝珊瑚枝再度穿破大堂的地板，一圈一圈缠上黑魁少年，忽地，珊瑚枝猛地破地斜移，将沐涯牢牢绑在堂柱上。

　　蜃影公子挥手凭空一抹地上的裂痕，裂痕转眼消失无踪。蜃影公子邪然一笑，盘腿坐在左边的一个珊瑚酒案边，示意满脸惊骇的魁阿坐下，“我知道你不想死，你也不想整个黑魁族像百年前的雪蛮族一样，享受南海巨浪的冲击。你放心，刚才我没有杀你，现在我也不会杀你，更何况，我还要你带本公子的赏赐回去。”

　　魁阿在右边的珊瑚酒案边坐下，颤声强笑道：“公子说什么，我有些听不懂？”

　　“你嘴上不懂不要紧，只要你心里懂就行了。”说罢，蜃影公子冷冷一笑，大声道：“湮若，还不下来奉酒？”

　　话音一落，一条血色步幛从第二楼沿着楼梯缓缓卷铺而下，一个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只青色的小蛮靴踏下了第一阶楼梯，紧接着第二只青色的小蛮靴踏下了第二阶楼梯，慢慢的，慢慢的，青色莲裳映入了魁阿的视线，三步，四步，魁阿看见了柔托酒盏的纤纤素手，五步，六步，魁阿目不转睛地望着一张双颊桃红的妖魅脸蛋出现在视线中——

　　两道妖魅般的飞眉下，是一双空洞的清澈眼眸；桃红色的胭脂后，掩藏的是一张苍白的容颜。

　　七步、八步、九步……

　　蜃影公子冷冷瞥了一眼惊瞪双眼的魁阿，问道：“魁阿，这个女人如何？”

　　魁阿惊然回神，眼底闪过一抹阴沉的迷离醉意。

　　酒杯轻轻放在魁阿案上，湮若漠然斟满一杯红色的液体，冷冷站到一旁，却不将酒盏中另外的一只酒杯放到蜃影公子案上，为他斟上一杯。

　　蜃影公子脸上的笑意骤失，他冷冷一瞪湮若，忽地邪然一笑，右袍一挥，一道碧绿的妖气狠狠落在湮若脸上——湮若踉跄倒地，手中酒盏尽数摔碎在地，脸上，赫然出现一个鲜红的手印，如同洒落一地的红色液体一样刺眼。

　　湮若忽然浑身一颤，目光一触及散落在地狼籍酒盏，顿然明了。她恨然瞪向蜃影公子，怒喝道：“你竟然用‘迷术’操纵我来奉酒？”

　　“公……”魁阿欲言又止，阴沉的双眼灼灼然落在湮若脸上，忽然恍然道：“你是雪蛮族当年那对姐妹之一！”

　　“呵呵，是我！”湮若竟在这时弯眉一笑，“怎么，你们黑魁人还没当够蜃妖的狗，现在又来摇尾乞‘食’了？”

　　“你！贱……”魁阿怒然一喝，却被蜃影公子喝住，“住口！这个女人只能由我打骂！”

　　魁阿骇然低头，眼中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阴暗。悄悄地，魁阿斜眼一看被缚堂柱上的黑魁少年，看到的却是一张怒锁双眉的脸，而脸上还有一双鲜血似的眼睛正灼灼地瞪着蜃影公子，令人发寒。

　　蜃影公子冷冷看着湮若，“你应该记得，我今天要你奉酒，可是你却偏偏不奉我的酒。”

　　“那是你说的，我从来都没有答应。”湮若倔然站起来，同样冷冷看着蜃影公子。

　　“哼哼，”蜃影公子再度邪然一笑，回头看了魁阿一眼，笑容骤逝，“忤逆我的下场，只有死！”

　　蜃影公子再度挥袖，三道碧绿的妖气猛烈地击上湮若的身体，将湮若击出遗泪楼大堂，跌落在珊瑚台上。可是，尚未等湮若站起来，又一道妖气狠狠撞上湮若，将湮若远远撞出珊瑚台，深深坠入茫茫梦歌潭中。

　　“吼——”

　　同一时间，一声惨厉的蛟吟从黑魁少年口中发出，只见他怒然蹦碎缚身的珊瑚枝，宛若流星一般夺门而出，飞身跃入梦歌潭……

　　魁阿脸色大变，骤然噤声。

　　蜃影公子却笑然望了一眼魁阿手上的酒杯，道：“来！来！来！我们继续喝！”

　　魁阿静静地望着蜃影公子，此时此刻竟然望不穿他在想什么？

　　“怎么？你不愿喝？”蜃影公子冷冷问道，指间若隐若现地闪动着碧色的妖气。

　　“哪里？哪里？”魁阿颤声赔笑，举杯轻轻啜了一口，只觉得满口都是冲鼻的腥味，杯中那些红色的液体原来是——人血！

　　“你知道你喝的是谁的血吗？”蜃影公子继续冷冷问道。

　　“不……不知道……”魁阿此刻只觉得一阵阵反胃。

　　“这是雪蛮族人的血。”蜃影公子邪然一笑，徐徐说道，“要你喝这一杯，是要你记住两件事，第一，百年前，我引南海之水灭了雪蛮族数万条性命，造就了今天的梦歌潭，他们的血已足够我喝上这一百年，你不必再劳心送什么新鲜人血给我；第二，你要记住一个事实，你们每个人的体内都流淌着充满罪孽的鲜血，从一百年前雪蛮族村落沉没开始，你们已经是魔鬼了，你们已不可能回头！”说完，蜃影公子伸指一点魁阿手中的酒杯，但见一道碧光闪过，酒杯竟然变做一个长宽一尺的黄金方盒，“这个盒子中的黄金取之不竭，你现在带上它，回去马上继续猎蛟，记住，猎得越多，这个盒子就赏得越多。”

　　“谢谢公子赏赐，我这就回去。”魁阿点头说罢，紧紧把黄金方盒抱在怀中，头也不回地奔出遗泪楼，迅然爬下珊瑚台，跳上栓在珊瑚台下的小舟，解开舟绳，施起巫法，御舟飘然远去——

　　当遗泪楼被飘渺的氤氲掩盖得依稀不明时，魁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浮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冷冷道：“蜃影公子，我倒要看看，是谁能笑到明天日出？”说着，魁阿打开黄金方盒，满盒黄金的光芒映满了魁阿的眼，“哈哈，我要的不仅是数不尽的财富……蜃影公子，只能怪你低估了我黑魁人，怨不得我恩将仇报了。”

　　蜃影公子看着魁阿远去的小舟，脸上的凝重缓缓沉积，他对着楼外明月长长一叹，喃喃道：“石郎，石郎，快了，快了，你就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