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泪楼》流鸢长凝

11、缘起缘灭烟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一阵响脆的鞭炮声在遗泪楼外突然响起——白骨高台之下，二十六只猎船紧紧将遗泪楼围了起来，其中十六只船上满载着满是鲜血的青色蛟鳞、黄色蛟筋、血眼蛟首、滴血不止的带肉蛟骨和十余张兀自颤动的蛟皮，而剩下的十只船上，得意洋洋的黑魁族人大放鞭炮，以示庆祝。

　　“黑魁族！他们竟然敢到这里来！”沐涯恨然开口，怒然走到窗边，带起一串七色流光，“湮若姐姐，你在这里等我，我报了灭族之仇就回来！”

　　“你站住！”湮若突然喝住沐涯，伸手抚上沐涯身上尚未痊愈的灼伤，涩声道：“你这个样子怎么报仇？你难道就不能等伤口好一些再报？”

　　“只怕到时这些该死的家伙就已经上来了！”沐涯决然摇头，“大不了和他们一起同归于尽！”

　　“如果你的九殇之血在同归于尽前就流尽了，你怎么和他们同归于尽？”湮若悲然一问，沐涯骤然无语。湮若深深望着沐涯，道：“你听我说，我去拖住他们一个时辰，你好好在这里疗伤……”

　　“不行！”

　　“我只是一个依靠人血活着的妖人，一日之内，若没有喝到人血，必会以一日十年的速度老去，直至死亡……”湮若静静看着沐涯，“我可以为从不在乎我的族人苦挨百年，为什么不能为真正在乎我的你做一点事，更何况我也不一定会死？你别忘记了，是生，是死，能够决定的只有我一个，呵呵。”眼中闪耀过一抹从未有过的快乐光彩，湮若无邪地一笑，却笑中带泪：“要是你娘还在，她一定也会同意这样做，甚至比我做得还快。现在，她已经比我快了一步，我不能再比她慢了，你懂吗？”

　　沐涯摇头，“可是我怕……我怕……”

　　湮若嫣然一笑，“我知道我该走怎样的路，到时，只要你的伤好了，再来救我也不迟。”鲜红的血再次滴落于七色莲上，七色流光大振。

　　湮若再次深深一望沐涯，转过身去，“你要记得，你要好好活着。”说罢，湮若决然步下遗泪楼大堂，含笑走出大堂，翩翩然站在了白骨台之上——

　　台下众人一声惊哗——

　　“湮若，别来无恙？”一片紫光从一个黑魁族人的身上惊现，一瞬过后，这个黑魁族人竟然就是祭司魁阿。

　　“拜见伟大的祭司大人——”一时间，船上众人纷纷跪倒，虔诚无限。

　　“你们都起来吧。”魁阿舒展双臂，徐徐开口。

　　湮若冷冷一笑：“你竟然还敢来这里，你就不怕蜃影公子杀了你？”

　　两道白眉一挑，魁阿哈哈大笑，“湮若，你可吓不到我，我既然敢来这里，就已经知道蜃妖已经死了……” 说罢，魁阿掠上白骨台，戴有黄金戒指的手指在空中一划，那个蜃影公子曾经送他的黄金方盒出现在空中，“因为这个已经不会出任何黄金了……”手指划过黄金方盒，黄金方盒顿时一分为二，“至于九殇怨蛟，想必也不在人间了，否则，就算伤得再重，它也不会放过灭了它一族的我们。所以，从今天开始，我就是遗泪楼的主人！”

　　“做梦！”湮若恨声大喝，“你不会得逞的！”

　　“你认为还有谁能阻挡我？”魁阿放声大笑，“蜃妖？九殇怨蛟？还是给我九殇怨蛟九世之血的那条银蛟？”魁阿突然笑容一敛，“你知道吗？什么拯救苍生，什么泯灭恩仇？这些都不是我接受九世之血的真正理由，只有银蛟的那一句话听进去了——我一天不除蜃妖，总有一天蜃妖也不会放过我们黑魁！”

　　“所以你就接受了九世之血，照银蛟的方法造就了真正的九殇怨蛟，然后就等着蜃影公子和九殇怨蛟战个两败俱伤，再来收渔人之利！”湮若冷冷开口。

　　魁阿阴沉的笑又渐渐浮现，“知道魔鬼为什么不会死吗？因为魔鬼都很聪明，永远都会先下手为强！”

　　湮若冷冷一笑，毫不留情地大喝道：“朗朗白日，浩浩乾坤，魔鬼只有死路一条！”

　　“你以为你能阻止我？”魁阿瞥了湮若一眼，笑道，“你只是一个人，而且只是一个女人，你有什么能力阻止我？”迷离的邪意飘上魁阿的双眼，“既然我是这遗泪楼的楼主，那么遗泪楼的一切都是我的！哼哼，当然，你也不例外……”

　　一抹恐惧与愤怒袭上湮若的心，湮若警然后退，“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魔鬼该做的事……”魁阿一步逼近湮若，“不是因为蜃妖，你们姐妹俩早在一百年前就是我这个魔鬼的女人了……”戴有黄金戒指的手指当空划出一道诡异的紫气，化为一条紫色巨蟒缠向湮若——

　　湮若大惊，转身逃入遗泪大堂。

　　魁阿冲台下族人大呼一声，“你们也上来，一个魔鬼还不够，我们让她见识一下什么是一群魔鬼！”说着，大步走进大堂。

　　白骨台下，一片欢呼。

　　“不行！”青色小蛮靴刚刚踏上通往遗泪第二楼的台阶，湮若就慌然止步，她不能把魁阿引上去，那样会害了沐涯！就在这一刹那，紫色巨蟒已经咬上她的脚踝，一阵酥麻瞬间从脚踝扩散全身，湮若无力地扑倒在台阶上——

　　“小美人，你跑不掉的……”魁阿大笑，手指一动，紫色巨蟒缠上了湮若的身体，再度化为一团诡异的紫气，弥散在湮若全身上下。“我现在想看看你到底有多美？”手指再动，紫气突然朝四面八方溅开，与此同时，湮若身上的青衣顿然四碎——

　　“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得逞！”羞怒中，湮若凄声大呼，决然一头撞上了台阶——沐涯，沐涯，你保重了！

　　“湮若姐姐——”沐涯的声音在大堂中骤然响起，一道激流撞开了湮若的身体——湮若惊然睁眼，沐涯已经将赤裸的她紧紧抱在怀中，一步掠上遗泪第二楼。

　　“祭司大人，那不是……”看到沐涯脸的黑魁族人惊异万千。

　　“他不是我们的黑魁族人，他是九殇怨蛟——他竟然还活着！”有些骇然，魁阿迟疑着要不要冲上楼去？

　　遗泪第二楼，淡淡的七色流光中，沐涯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着，怀中的湮若则因为恐惧和羞愧在颤抖。

　　血红色的泪水摔碎在湮若泪水澎湃的脸上，沐涯轻轻放下湮若，转过身去，祭起一道水墙，隔开了自己和湮若，“灭族之恨未了，又添欺你之恨。湮若姐姐，我要他们这群魔鬼灰飞烟灭！”

　　“沐涯……”湮若涩声唤住沐涯，颤声道，“你还会回来，是不是？”

　　“我……”沐涯欲言又止，怅然一叹。

　　“你会回来，是不是？”湮若再问了一遍。

　　沐涯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湮若姐姐，我……会回来……”

　　“伏羲曾对女娲说过一句话，我要你永远不要忘记！”湮若坚定的说道，“生，我们一起生，死，我们一起轮回。”

　　“可是我没有……轮回……”沐涯哀然摇头。

　　“我也不会有轮回！”湮若坚定的语气没有一丝减弱。

　　沐涯刹那默然，然后点头，决然步下遗泪大堂……

　　“黑魁——！”充满恨意的声音在遗泪大堂中回响，怨气，从血红色的眼睛中迸发激射，出现在额上的一道妖印散发着淡淡的魔光。沐涯伸手扯下身上沾满血污又破烂不堪的墨色麻衣，扯下额上二指宽的银链抹额，“你们黑魁族欠湮若姐姐的，欠我族民的，欠雪蛮的，我今天要你们——血债血偿！”杀气，无处不在！

　　魁阿不禁往后退了一步，紫色的流光出现在戴有黄金戒指的食指指尖。

　　“快逃，好可怕——”进入遗泪大堂的黑魁族人纷纷逃出大堂，刚刚爬上白骨台的黑魁族人只瞥了一眼沐涯就骇然跳入了梦歌潭。

　　遗泪楼外，二十六只紧紧包围遗泪楼的猎船因为慌乱，陷入了一片混乱。

　　沐涯伸手捏上了颈上最后一片黄色逆鳞，祭起咒语，“九世尘蛟，一荡乾坤。”逆鳞离体的刹那，一道自逆鳞发出的尘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上了魁阿，魁阿连退七步，突然紫光大盛。

　　可是，才眨眼的一瞬间，魁阿祭起的紫光就好像流星划过天空一样，在尘光中转瞬即逝。这一瞬间，魁阿骇然急呼，“饶了我，我可以给你一切——！”

　　“吼——”沐涯愤怒的大叫，尘光突然缠上魁阿的身体，不停旋转，形成一股龙卷风尘，飞出遗泪大堂，冲上天空。

　　龙卷风尘在天上骤然膨胀，魁阿惨叫不断，突听一声骨碎之声，魁阿已被撕碎在龙卷风尘中——

　　“祭司大人死了！被那妖怪杀了！”目睹这一切的慌乱黑魁族人更加恐惧，呼嚎不断。

　　赤红着双眼，沐涯掠出遗泪大堂，仰天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吼——”

　　龙卷风尘随着沐涯充满恨意的长啸再次膨胀，铺天盖地！风声如鬼哭狼嚎，无所不在！

　　“吼——”龙卷风尘俯冲而下，猛烈地撞上梦歌潭——梦歌潭水因为龙卷风尘的撞击，激起了一圈数丈高的巨浪。龙卷风尘和巨浪交缠旋转，形成了更大的龙卷风尘，卷没了遗泪楼周围所有的黑魁族人。

　　一个个黑魁族人在龙卷风尘中惨呼、粉碎。

　　沐涯再次惊天长啸，冲入了龙卷风尘之中，“吼——”

　　龙卷风尘再次冲天而起，朝着黑魁族的村落，汹涌而去……

　　这是一场黑魁族的灾难，也是一场人间的浩劫……

　　龙卷风尘所到之处，留下的只有大地的凄凉和漫天的烟尘，散发着凄凉的尘光……

　　遗泪楼的故事，从一场人间浩劫缘起，也由一场人间浩劫缘灭。

　　这个故事结束了，也意味着那个故事将要开始——

　　遗泪楼第二楼，沐涯祭起的水墙骤然粉碎。

　　两道热泪滚下眼角，湮若哀然道，“沐涯……你还是不能回来……”

　　“这个人间已经遗泪太多了……”女娲的声音突然在遗泪第二楼响起，出现在湮若身边。

　　像是没听到女娲的声音，湮若喃喃呼喊着沐涯的名字，一动不动。

　　“沐涯并没有死……”

　　湮若的身子猛烈地一颤，沉声问道：“他在哪里？”

　　女娲继续说话，“我把他封印在遗泪楼的游蛟浮雕中——当这个遗泪楼带给人间的不再是眼泪时，他就可以获得重生。”

　　湮若摇头，淡淡问道：“那他还是那个闯进我的世界的傻沐涯吗？”

　　女娲点头，一颗雪色神丹送到湮所唇前，“我这里有一颗轮回神丹，你吃了它就可以摆脱不人不妖的宿命，获得神籍。自此之后，你要用你的无尘之力帮我洗涤凡人的尘垢，用你的真情带给人间笑声……湮若，为了沐涯，你能做到，对不对？”

　　“呵呵，”湮若接过神丹，忽然冷冷笑道：“你们这些所谓的神，日日受苍生膜拜，夜夜得众生颂扬，拯救苍生和普度众生不是应该你们去做吗？可是，呵呵，为什么真正到了人间浩劫的时候，却从来没有看见你们出现过？”

　　女娲突然噤声不语。

　　“呵呵，”湮若仰头望着女娲，笑容不带一丝尘埃，“你们高居天外，不恋红尘，是因为你们比凡人自私；你们循规蹈矩，见死不救，是因为你们比妖魔无情。与其让我做一个自私无情的神，不如让我继续不人不妖下去！”说罢，湮若将手中神丹扔出遗泪楼，“我现在是遗泪楼的主人，我不欢迎你们这些自私无情的天神站在我的世界里——”

　　女娲默然良久，忽然长长一叹，消失在湮若身旁，“我还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