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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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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早上天还黑着,袁朗就醒了,睁着眼在被窝里眯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爬起来。披了件褂子踩上鞋,下地往外走。
门轴前两天才上的油,开的时候静悄悄一点声息没有。院子里的狗醒了要叫,耸着鼻子闻了闻,闭上嘴栽了头又睡。袁朗两手拽着大襟,站在院当中探着头仔细听隔壁屋里的动静。半晌了满意地咂咂嘴,从两家院子中间的竹篱笆上寻了个豁跨过去。
那院子里靠他家这边齐墙根搭着个矮棚,碎砖瓦砌的,外头蒙一层铁丝网,沾着鸡屎挂了几片绒羽。袁朗悄悄挪过去,熟门熟路扒开一块砖,伸长胳膊往里掏。
里面挤挤挨挨睡着一棚鸡,边上几只被袁朗惊着,扑腾两下咯咯叫,可伸进来的那只手实在熟练,在草窝里摸出三个蛋就缩回去,到底没闹出大响动来。
袁朗撩起衣裳襟兜着鸡蛋,又蹙摸到旁边一溜房下。这两间房是屯粮食的,照例没锁,门上只用一把大锁头虚扣着。袁朗下了锁猫进去,借微微一点天光辨了辨,认准门后一个秸秆编的篓子。里头装了小半篓秕谷,袁朗拿手一划拉,果然又摸出两个鸡蛋,和原先三个还温乎着的一块儿揣怀里,心里偷偷哼着曲儿回家去。
他放好鸡蛋就用机井打了盆水洗脸,把昨天的剩饭加点水煮了吃,还磕了一个蛋进去。忙活完天也差不多亮了,袁朗叉着腰屋里屋外看一圈,用个筐装好剩下几个蛋,想想又放了瓶村头小卖铺买的散白酒进去,提溜着往村外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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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亮了齐桓才起来,眯缝着眼,手笼在袖子里站房檐下打哈欠。快天明那会儿不知道咋了心里老是不安生,没睡好,现在还困着。齐桓想了想,直奔屯粮食那屋,一摸篓子里只剩秕谷和鸡屎,喃喃骂了一声,赶着把圈里的鸡放出来,捡了蛋一数,果然少了。
齐桓暴跳,直起腰蹿到篱笆豁子跟前,往地上啐了一口,跳着脚大骂袁朗不是个好东西。等他骂得尽兴那边也没人出来管一管,只有俩仨下田的人探头看一眼,不感兴趣地走了。齐桓也觉着没意思,跑到袁朗家一看,冷锅冷灶,哪屋也不见人。正屋堂桌上搁张格子本儿撕下来的纸,压在脏碗底下。齐桓抽出来看,歪歪扭扭的铅笔字满登登挤了一张:“我去对面。”下面落款连自己名字都懒得写,画了斗大的一个零蛋。
齐桓两把揉烂扔了,到屋后把袁朗养的二十只鸭子都放出来,在母鸭子屁股底下挨个摸了,有蛋的都拎自己家厨房,锁了门就往村长家告状去。
村长铁路刚吃了早饭,碗盘都推得远远儿的,面前一个小瓷酒盅,满脸严肃地往里倒酒。他别的没啥爱好,就好这一口,村里那赤脚医生非说他肝不好一天只能喝一盅。铁路没奈何,找了家里最大一个酒盅,一早就给满上,闲了就抿一口,有滋有味儿品半天,直喝到晚上。又怕搁一天酒跑了,晚上得再倒小半盅算补的。
他一边倒酒一边咂嘴,觉得舌头底下都有那香辣香辣的味儿往外冒,结果门咣当一下子给人推开,手一抖倒在桌上一摊。铁路把酒瓶往桌上重重一放,低着头虎着脸:“说!”
齐桓对领导的怒气浑然不觉,噼里啪啦开始数落袁朗:“村长,你给评评理,好歹这么多年的老邻居了,袁朗这狗日的咋就恁不地道!”
铁路抬头严厉横他一眼,齐桓莫名其妙。铁路使了会儿眼色见这傻大个子没领会,只好敞亮了说:“现如今世道不好,你小子别瞎说。什么狗日的,咒人哪你!”
齐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闷声哦了一声,接着告状。他一说起这个就来劲,从袁朗这家伙昨晚上又去他家偷鸡蛋,上礼拜还顺了他两颗葱,一直念到小时候俩人打架袁朗一肘打掉他一颗牙。
铁路眼看着桌上的酒慢慢儿干了,不耐烦得很:“那是你正换牙!你不也回了一拳让他眼圈青了好些天的么。”
齐桓说了这么会儿心里气平了好些,总算瞧出村长心情不好,懒得为民作者当青天大老爷。于是咧嘴笑了笑:“村长,那小子拿了俺家的鸡蛋上对面村儿了,要不咱去堵那贼小子?”
铁路摸摸下巴:“老王那村?”利落的呼一下站起来,“走走,咱看看咱那贼骨头干啥去了,别叫他丢人丢到外面去。”捞过一小盘子扣酒盅上,拎着酒瓶子就出门。
齐桓在后头撇嘴,我这尽心尽力给你找理由让你去跟王村长喝两盅,你可得尽心尽力帮我拾掇袁朗。一看铁路又瞪过来,赶紧走两步跟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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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朗他们村跟邻村中间隔条河,大家伙都管那村叫对面。袁朗还记得小时候发洪水,一村人都站在堤岸上,看那边儿哪栋房子结实,哪栋不禁泡。看见河对岸也站了一群人,往这边指指点点。
现在河水小得多,原来的渡船都倒扣在河滩上歇了。袁朗挽起裤腿儿从水浅的地方趟过去,把鞋带往一块一拴挂脖子上,又走了一大截沙地,上了村里头的土路,才取下来搁路边石头上磕了磕沙,穿上鞋。才穿上路那边蹿出来一辆运沙车,横冲直撞往河边开。袁朗吓了一跳,闪身躲在路边,觉得在那车都是鼻尖前擦过去的。
袁朗呸呸吐了两口,沙子唾沫一并往运沙车上喷,筐子往地下一搁,叉着腰开骂,用词儿跟齐桓差不多,肯定平常闲狠了俩人经常切磋。骂的口干了,袁朗拿出那瓶酒拔了塞子灌一口,咂咂嘴,满意地继续走。
他不敢很在路上耽误功夫,万一齐桓起来看见蛋少了追过来也是个麻烦事儿,而且今天来是有正经事情的。
说起那事儿挺没意思其实。
袁朗前两天下了集抄近路打这村里过,见一块南瓜地长得可好,黄澄澄的老南瓜,皮儿上一层白霜,看着就甜。袁朗自己也种南瓜,没种这么多,就在菜园子里辟了一小块地方。还嫩的时候就都给摘下来炒的炒烙馍的烙馍,跟齐桓分吃完了。上次齐桓老表送他点好小米,齐桓还说放了老南瓜熬稀饭好吃,可惜自家的都没了。
这会儿看见这个,袁朗就下地打算摘俩回家,乡里乡亲的都不在乎个南瓜的,想着下回帮这家人捎点啥也就行了。没成想才刚蹲下挑瓜,就听见炸雷样的一声吼:“干啥呢干啥呢干啥呢!”
袁朗有点蒙,一开始还没臆怔过来是说他呢,蹲着没起来。有个高头大马的人几步过来一把提起他,雷就在耳朵眼炸:“偷俺家地里来了!”他想辩解两句:“我没……”立刻被打断,那人吹胡子瞪眼的:“没啥,啊?没啥?瓜田李下听说过没有?”
袁朗没整明白这词儿跟自己有啥关系了,又没打村西头那寡妇门前过,咋就瓜田李下了呢?
“提鞋都不能在瓜田里提,你还专门来偷!”那人上下打量他一遍,痛心疾首,“老大把年纪了,咋就不学好呢。”
袁朗张着嘴,想到夏天路过西瓜地口干了就摘一个吃,种瓜的还笑呵呵说我给你挑个甜的呢,咋换了南瓜就不一样呢?怪不得啊,怪不得村里白半仙经常说:“方位啊,那是忒重要了~”
那天好说歹说才叫那人相信自己身家清白,没给拉扯到村委会去——要那样铁村长非活劈了他不行。到底没能弄俩南瓜回去。袁朗觉着那叫高城的人不错,挺直爽脾气,今天去套套近乎交个朋友喝两盅,以后说不准能把那一地的南瓜都划拉回家。
走半道上碰见一群小子打架,一个长俩酒窝的自己不下手,啃着黄瓜指挥其他人对一个愣头愣脑的小个子围追堵截。袁朗觉着怪好玩儿的,就停下来看了会儿,他跟齐桓小时候也经常打架,又踢又咬,都下狠手。铁路本来见着了还拉一下,看多了也烦,说这俩小子咋不是一块儿出去闹腾就是一块儿打架呢,见天凑堆儿!
这当儿看那不管是打的躲的还是看热闹的都熟手,这么玩儿肯定不是头一遭,袁朗也懒得管别村的闲茬,直接往那南瓜地去。老远瞧见那天那个叫高城蹲在地头,手里还捧了个老南瓜。袁朗凑上去笑眯乎乎叫了一声:“老哥起得早。”
高城头也不回摔过一句:“谁谁谁是你哥!那么老相还好意思充嫩!”
袁朗怪没意思的,伸手抹把脸探着头去瞄高城,高城蹲着不肯起来,把脖子死命往另一边拧,嘴里还吼:“看啥看,比你媳妇俊啊还看!”
袁朗应一声:“没他俊。”听着高城声音怪虚,眼圈也有点红,他在旁边蹲下来,摸出根自己卷的烟抽,又捏了一根撞撞高城,递过去。高城起先不肯要,拗不过才接了,恨恨咬着也不点火。“咋了?有啥事这么一早搁这儿淌眼抹泪的呢。跟兄弟说说?”袁朗吐口烟,挺关心地问。
“老娘们才淌眼抹泪呢,你才淌眼抹泪呢!”高城一听这话霍地回头,激动得烟都掉了。“咋了?你还真好意思问,可不就是你整的!”两手抱着那老南瓜往袁朗面前一递。
袁朗心说真是个直爽脾气啊,我还没开口呢他就直接给了,要去接高城死活不松手,他莫名其妙看看南瓜,抬头看看高城,再低头看看南瓜,终于瞧出门道来了——好么,这南瓜虽说个儿大皮儿光,可是它烂了半边啊!打发要饭的也没有这样的!“你这是啥意思?”
“啥意思?你给踩烂的!”高城缩回手,宝贝得不行地把那烂南瓜抱怀里。要说高城这人不小气,从来也不会为那仨瓜俩枣的跟人置气,可这个南瓜不一样啊!那是史今一手养起来的!
史今是个木匠,外地来的,村里人欺生,对他也不热络,就高城跟这小伙子挺好的,家里做啥好吃的都给人留一口。史今还特地给他家打了一口大衣柜,经常下地帮着高城干点活。
这个南瓜没结的时候高城本来是要把花给掐了的,史今说留着吧不管长咋样算我的不行?就留着了。史今可照应,见天浇水施肥,真给养出个好南瓜来。俩人站田里看着都禁不住笑。
后来史今家里叫他回乡结婚,临走那天他拉着高城的手说:“大哥,俺就放心不下你,还有那南瓜你多照应。”高城应了,本来他心里就喜欢这个南瓜长得好,这会儿更当个金疙瘩宝贝着。哪想到那天赶走了偷瓜的贼,一看这南瓜给人一脚踩烂了半边。高城是又恼又心疼,想着这可咋跟史今说呢,到底舍不得摘,今天眼看不行了才摘下来,抱着不肯扔。
袁朗寻思着那天在南瓜地里叫人一把拎起来,脚下不稳是好像踩着啥了,又实在不能肯定,别是这人讹他的吧。想了想把那筐拿过来,指着几个鸡蛋说:“你看这样吧。我这儿这几个鸡蛋又大又新鲜,散养鸡下的,吃蚱蜢呢,蛋黄都泛绿。跟兄弟你换了这个南瓜,你再摘个给我,中不中?”
高城没好气地嚷嚷:“哪个要跟你换!什么臭鸡蛋,老子不稀罕!”
正说着袁朗路上看见的那帮小子打打闹闹跑过来,还是一群追一个,打他俩旁边过的时候领头那酒窝一趔趄撞在高城身上,爬起来就跑。高城差点栽倒,还是袁朗搭把手扶了一下,可那南瓜掉地上摔得更烂了。高城心疼得直吸气,扯着喉咙叫唤:“成才你个小兔崽子给我小心着点!我抽空去扒了你的皮!”
那边远远的也不知道听见没有,只有笑闹的声音传回来。
袁朗也看出这个南瓜不一般,虽说不大闹得明白,不过瞧高城实在不好受,叹口气把酒拿出来拔了塞子给高城。高城这次没推让,接过来仰脖就灌,还一边灌一边骂袁朗,间或嚎两声史今啊我可对不住你。袁朗在边儿上笑眯眯听,拐弯抹角想拐他句话,顺他俩南瓜。
高城也不是傻子,哪能听不出来,骂骂咧咧说:“你别跟我这儿玩花样儿,我清楚着呢。老子酒量一斤,喝你这酒两斤都不中用。”
袁朗就笑:“我酒量二两,照兄弟你这喝法非得送命不可。可不敢跟你玩花儿,这不想用鸡蛋换么。”
高城于是又把齐桓的鸡蛋骂上了。
正好齐桓刚从村口过来,听得那叫一个清楚明白。
他跟着铁路赶过来,刚进村铁路就拐弯儿去找这村里的王村长喝酒。齐桓一个人满村转悠找袁朗。远远瞄见他蹲在南瓜地边儿上,跟人套近乎。走近了就听见那人骂他家鸡蛋。
齐桓心头火起,心说我家鸡蛋那是顶呱呱的好,要不袁朗自家鸭蛋不拿非偷我家鸡蛋呢。你种个南瓜就了不起啦?没眼光没见识的,敢看不起我家鸡蛋!那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袁朗!看不起他吧那也就算了,看不起我就是看不起俺们村!
齐桓挽着袖子就蹭蹭蹭大步走上前去。
上了那条田埂齐桓先照屁股踹一脚蹲那儿抽烟的袁朗,亮开嗓门对高城吼:“这鸡蛋哪不好,啊?说说,哪不好了?”
要说高城酒量二斤,这数不掺假,可那是喝完躺平的量。刚刚他下酒菜也没有的生灌了一瓶,说话咋也不免有点大舌头。他莫名其妙瞪着突然冒出来的黑脸雷公,结结巴巴说:“哪、哪好啦?鸡蛋再好,它就是好到镶金嵌玉了,那也是母鸡屁股里抠出来的,能跟我的南瓜比么?跟我起早贪黑浇水施肥辛苦侍候的南瓜比?”
齐桓哑了,张大嘴望天。仔细琢磨一下,这醉鬼说的有道理哈,鸡下蛋是不费他啥劲儿,只是这话听着咋恁不得劲了呢,况且吧南瓜他伺候得在辛苦也不是从他胳肢窝里长出来的呀。正想着呢,一偏头看见袁朗在那儿偷着乐,一边笑一边给烟呛着了,咳嗽起来,咳就咳吧还要笑,喘不过气了都快。齐桓看得恼,冲上去给他拍背,两巴掌把袁朗打到泥里去。转回来继续跟高城讨论鸡蛋。
“你瞧瞧我这鸡蛋,个大皮薄,散养鸡下的,吃蚱蜢呢,蛋黄都泛绿,那饲料鸡没法比,咋就顶不上你那南瓜呢?”
高城心说这词怪熟,这年头养鸡的都套好了词儿的夸鸡蛋么?上下一打量齐桓,问:“大兄弟,这是你家鸡蛋?”
“可不是我的。”齐桓刚说完,袁朗凑边上接口:“他的蛋。”
高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就哈哈大笑,笑得捂着肚子直叫唤。
齐桓大怒,一边跟高城更正:“我家的鸡蛋。”一边扑上去掐袁朗的脖子。袁朗脖子短目标不明显,齐桓倒是这些年练熟了的,快狠准直奔要害。
袁朗“啧”一声:“让你都不知道是让你的。外人跟前给你留面子你还得瑟了!”拽住他的手腕往边上一撇,伸脚给绊倒了。齐桓跳起呸呸吐掉嘴里的沙,继续掐。
高城拎着酒瓶子搁边儿上乐呵呵看,袁朗挨了就拍大腿叫好,齐桓落下风就上去帮把手。没一会儿干架的俩人不乐意了,袁朗说:“打了这些年了头回有人插足哪,齐桓你瞧瞧你多招人待见。”齐桓恼了:“你这人咋这样,知道啥叫公平么?嫌我打不过他是吧!”
高城没动静,直愣愣盯着齐桓,半晌把人看毛了他才一点头,空酒瓶一扔,俩手重重拍齐桓肩膀上:“好…好汉子!够…够爷们!说吧兄弟,你拿这蛋找我要干啥来着?”
齐桓抓了抓头,刚想说没啥打算,就是来抓贼,后襟叫袁朗拽了一把,来不及想就闭了嘴,听袁朗瞎白活。
“能有啥事呢。”袁朗笑眯眯递烟,高城不接,他收回来自己点上,一点没觉着尴尬啥的。“不就看见你老哥种的南瓜是这十里八乡顶好的,动了心思想换俩回去尝尝,留了籽下年也种一畦。想来想去也只有自家养的鸡下的蛋能拿的出手,这不一早就过来了。”
高城不理他,还是对着齐桓说话:“兄弟早说啊,南瓜算啥,还换,这不寒碜我吗。等着,给你挑个甜的。”说着跳下地去摘南瓜。
剩下那俩就站田埂看。袁朗好一会儿没说话,先叹口气,装深沉:“啥社会了这都,啥时代了这都,咋还用阶级斗争分别对待劳苦大众呢。”
齐桓得意了,鼻孔朝天喷气:“人品不一样啊。”
“来劲了你!”袁朗烟头往他身上一扔,抬脚踢上去。齐桓跟他打惯了,不假思索扑上去。
所以,喝够了的铁路和王村长走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两个老大年纪的男人滚成一团的热闹场面。王村长忍不住笑,铁路很觉得掉面子,震怒了:“干什么呢这是!起来!”
袁朗齐桓听见自家村长发话,不甘不愿停了手,慢慢爬起来,中间还得空偷偷掐对方一把。俩人衣裳都揉皱了,滚的一头一脸土,惨兮兮的狼狈相。
铁路背着手在他们前头走过来走过去,突然停下来用手点点他们鼻尖,气的说不出话,背了手接着走。好容易气顺点了,站定,吸口气,语重心长开始训话:“你说说……”
“看看看看!”高城兴冲冲掐着南瓜跳上田埂,“多大个儿!黄澄澄金灿灿的,包管甜!要是不甜兄弟你来找我,这一地南瓜都给你搬家去!——哟王叔,您咋过来啦!哎,这老叔眼生,不是咱村的吧?”
大家伙儿一起瞪着他瞧。高城醉了浑然不觉,接着摆弄他的南瓜:“可惜最好那个叫个贼骨头踩坏了,不过就是没踩坏我也不舍得给你的。”抬头对齐桓咧嘴笑笑:“没带东西不好拿吧,走,上我家推车去,我给你送过去。”说着上来拉扯齐桓。
齐桓不敢动,拿眼瞄铁路。铁路看这人醉得比他狠多了,没奈何挥了挥手叫他走。袁朗低着头猫着腰想跟着溜,被铁路一句话叫回来:“你跟这儿老实呆着!”只得蔫头耷脑回来站着。
齐桓高兴了,紧跟着高城上他家推了辆快散架的二八永久车,高城把南瓜用篮子装了挂车把上,驮着齐桓就上了坑坑洼洼的土路。齐桓看他扭得要栽倒,几次要自己骑带他,高城抵死不肯,之字形在路上飞奔,颠的齐桓头晕。
还没到河边,路那头走过来俩人,扛着大包袱,一人瘦瘦高高,大老远就冲这边挥手。高城一个急刹车,脚在地上带起一溜灰,张嘴愣在那儿不动了。
齐桓被甩下来,趔趄着扶住路边小树苗站住脚,正要问高城咋了,没想到才一拍肩高城醒过神儿来,嗷的一声骑上车就往回跑,只听见他嘴里叨咕:“这就回来啦,我可咋交待……”唰的可没影儿了。齐桓呆呆看着,一篮子南瓜也跟着他没影儿了。
那两个人慢慢走近,瘦高个儿跟另一个腰板笔直的高个儿说话:“六一我跟你说,高大哥对我可好,你也别跟人家犯犟,咱就在这村里好好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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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桓把小米泡上,往灶里加点柴草烧旺了,拿大笤帚扫满地的鸭屎,时不常还能从旮旯里捡出个鸭蛋来,他都拾到旁边一筐里,还是袁朗早上提出去的那个,几个鸡蛋都还在里头搁着。直起腰叉着手看了看,转头对旁边的人说:“你到底是没把鸡蛋给人搁那儿啊。”
袁朗坐在小马扎上头也不抬地削南瓜,削掉的皮铺了一地:“他不是说换东西那是寒碜他么,我不是那种不厚道人。况且不是你的鸡蛋么,抓贼赃抓到对面儿村了都,敢不给你拿回来么。”
齐桓切,“你还说哪你,你家不是有鸭蛋,都攒着不吃,干啥跑我家偷鸡蛋啊。”
“这不你说的喜欢吃咸蛋嘛,攒多了给你腌咸鸭蛋呢。记着赶明儿有空去买包盐去啊。”
齐桓好一会儿才咳了咳,转过头粗声粗气地说:“买啥盐啊你,还有两包搁在橱柜里呢,别浪费啊。”他看着袁朗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比白天要柔和好看得多的侧脸,停了有一会儿,慢慢的、别别扭扭地说:“那什么,袁朗,咱好好过日子吧。”
“啊。”袁朗说,低着头,嘴角翘着点,看不清是不是笑。“不好好过的是你吧?南瓜也没要回来,到底还是得靠我嘛,养家糊口。”
“滚!”齐桓骂,到底没忍住又好奇了,“你那脾气咱都明白,咋就弄俩回来呢?我琢磨着你可得扛三四十斤呢最少。”
袁朗抬头,在阴影和糊成一团的灯光下露出深沉的笑容:“留个念想——你别急,迟早都是咱的。”
这村里老南瓜小米稀饭还没下锅,那村里喝醉了睡着的人生生打了个寒战,翻个身继续睡了。隔壁小木匠家里乱哄哄的安顿声儿都没吵醒他。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