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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沙沙 哑女 门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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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显然,盛天泽是一个懂得享受的男人,歌伎、舞伎在府上随处可见。
如果说,曾经的她看见的是一屋子的女人,那么在这里,便是一整院子。
奇凌君府的别院里,那些美丽的女子如同鲜花一般随意的栽植着,罗衣靠在庭院里,看那些拥有短暂而灿烂生命的女子们从她身边来来往往,她们用猜疑并且嘲笑的目光打量她,却始终再也没有人敢来和她搭话。
——不就是一个亡国的妃子么。
她听见她们在背后悄悄的议论。
——听说烧伤了呢,可难看了
——何止难看,听李大小姐说,简直就是个怪物。
——哎,真不晓得天泽公子是怎么想的……
……
她懒懒的笑,听着那些闲言碎语,可是心起却是不生气的,似乎她们所说的只是一个莫不相关的人而已。
阳光温暖的普照,那些女子们着霓裳或弹琴或吟唱或舞蹈,旖旎梦幻,突然间她便意兴阑珊起来,打了个哈欠,沿着长廊缓缓的走远,离开那片热闹喧嚣。
无论她是谁,如何身在何处,那强烈的无归宿感总是挥之不去的纠缠着她,缤纷的世界是玻璃罩以外的世界,而她躲在玻璃罩子里面,看得见阳光,却永远无法触摸,她不属于这里,不属于任何一个时代。
想起盛天泽的那句话,在这个年代,聪明的女人如果拥有美丽就拥有一切。他以为她同其他的女人一样,用自己的美丽而作为傲视天下的资本;他以为她在这里受到了嘲讽和凌辱,便会厌恶起自己的这张脸来;他以为她会跪在他的脚边,向他乞求恢复她的容貌。
可是,他想错了。她是罗衣,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罗衣。
也许有一天她会厌恶现在的自己,但不是现在,不是今天,不是这个在奇凌君府上活的没有尊严的她,她不会开口向他求一分一毫。
又是一缕白衣,她抬头,看见的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
白色,在她身上显得如此安静,她站在罗衣面前,微笑的望着她,眼里没有嘲讽没有猜疑没有敌意。
来到这个朝代,罗衣见过很多美丽的女子,漂亮的,明媚的,妖艳的,纯真的。然而当她看到眼前的这个女子时,才终于明白,之前所见的,即使本身娇艳如牡丹,在她面前也会变的很低很低,低到尘土里,终于惭愧成路边的一朵野花。
“你不用去在乎她们说什么。”白衣女子缓缓地开口说话,她的声音温暖而动听,让人醉了。
罗衣静静的听她诉说。
“一个人会嘲讽另一个人,无非也就是他永远无法企及对方的高度而已。”她淡淡地笑,“她们知道你从前很美,又知道你现在不若她们美,所以便觉得开心了。”
“你没有遇见过比你美丽的人,你怎知那些嘲讽的心情?”罗衣也笑。
“这算是对我的夸赞么?”
“也许吧。”罗衣叹气,“像你这般好看的人来和我说这番话,我几乎要感动的哭泣了。”
白衣女子一怔,缓缓开口:“看来我是说错了。”
“你没有说错。”罗衣盯着她,“因为我现在很丑,所以她们嘲笑我,而你又很美,想必她们也是嫉妒你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是同一种人,至少在这个别院里。”
“你很聪明。”女子道,“或许我们可以以姐妹相称?”
罗衣不语。
女子叹气,“即使曾经高贵为王妃,如今也只是别人屋檐下的食客,我知你的傲骨,可现实总归是现实。你曾经有一张傲视群芳的脸,可惜我无缘目睹。如果我是你,即使只有一丝的机会,我也要抓住,然后让自己变的美丽,让今日嘲笑过我的人再也笑不出来。”
“原来,女人的美丽始终是给别人看的。”罗衣道。
“是给别人看的,更是给别人眼里的自己看的。”她飘然转身,离去时道,“与别人逞强便是同自己作对,对待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方式,妹妹还得好好的琢磨一下。”
她以为的自尊,原来只是逞强……
罗衣沿着庭院走,走过对弈的门客,不知不觉,竟然便走到了竹林,茂密的竹林静谧通天,偶尔枝叶随风飘摇。
只见一蓝衣男子正背朝她而站,手中持剑,立定不动,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
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他回过头,她看见这个满脸正气的年轻蓝衣男子站在她的面前,他有一张刚毅的脸,脸部的轮廓分明而硬朗,看起来颇为严肃而不苟言笑,他看见罗衣,竟然像未瞧见一般,扭头继续陷入沉思。
在他的面前,是若干被削成一小片一小片的竹片,堆积在地上,看起来颇为萧瑟。
她也不语,在竹林一角席地而坐,庭院里太喧嚣,屋子里太凝重,她只想找个安静而又舒展的地方。
蓝衣男子在悄然站立了片刻之后,突然挥剑,一瞬的时间,眼前的一颗竹子应风声倒地,男子出剑动作之快,让罗衣叹为观止。
只见那男子将残竹竖起,在竹面上比画了一个十字,又考虑良久了一番,似乎是算准了一个角度,然后又比画了一个十字,四条看不见的直接线,仿佛交错过圆心,把一个平面分割成了大小形状相同的八块。
手起剑落,一棵细长的残竹,竟然被等分成八块。
那男子长长舒了口气,好象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般,有些满意的点头,然后他转身,看到罗衣依旧坐在那里,静静的看他。
“你是……?”他冥想片刻,似乎是想起了她的身份,“你是公子带回来的那个女子。”
他并未刻意强调她的身份,这让罗衣对他的印象好了些许,看他的模样,也是个忠厚的年轻人。
“你在做什么?”她问。
“在下秦少阳,是府上的门客。前些日子,天泽公子给在下出了道难题,让在下把一根竹子分成大小形状全相同的八块。”
“所以你就在这竹林里?”她笑,“看样子你是找到答案了。”
“正是。”
“你的办法我是瞧见了,但我却有更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秦少阳甚是好奇。他自然是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是谁的,然后作为一个剑客的善良和正直让他无法对她奚落出口,但也并不以为着他愿意与她多有交集。只是她的这句话,着实是引起了他的兴趣。
“麻烦你把这些竹片分成小块,然后取火。”
秦少阳依她所言,然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深。
眼看着柴被分成无数个小块,罗衣终于满意的点点头,把碎柴都堆在一起,让秦少阳取火点燃了它们。
火苗一下子串起,从小到大,逐渐的燃烧了整堆柴堆,越烧越旺。
许久,火势减小,直到熄灭,碎柴已经全部化为灰烬,黑糊糊的散在地上。
“这——”秦少阳望着她,问道:“为何要这样做?”
罗衣道:“再把这些灰烬用秤分成八堆一样重量的,不就可以了。”
“啊?”秦少阳惊道:“这样烧光了柴,便等于毁了原形,如此一来,形之不存,即使再分成八堆又有何用?”
罗衣叹气,答道:“要形有何用?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真正相同的两种事物,你所看到的完全相同也也是你的肉眼所见而已,即使你把木柴砍成看似完全相同的八快,但总是有着或大或小的差异,与其这样,不如化形为神,除去掩人耳目的外在,展现它的实质,才能真正作到如此。”
“化形为神,化形为神——”秦少阳喃喃道。
罗衣不再理会他们,自顾自的走出柴房。
秦少阳依旧陷在沉思之中,待他转头,却看见盛天泽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的竹林一角,在阴影与阳光交错嬉戏的竹林之中,盛天泽望着罗衣背影的眼睛是如此的明亮而耀眼,就像天空里的骄阳一样灼热。
春日的夜晚,微凉。
歌舞升平的大厅,欢声笑语的红男绿女,那些,都与她无关。
她站在后院里,在开满鲜花的草地上,随意的坐下。看晚风拂叶,看寂静高远的夜空。
她是属于夜的女子,曾经的她在夜晚的舞台上如女王般高傲。
“这些日子,在府上生活的还算习惯?”红花绿叶里,她看见盛天泽的脸,在黑暗中,很美。
“有吃有睡。”她耸耸肩,对于被打破的宁静,有几份留念。
“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竟然可以做到对自己的容貌不闻不问。”他注视着她,“一个女人,即使毁去了漂亮的容貌也丝毫不在意,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不是个真正的女人。”
“天泽公子,你错了。”摘下一朵桃花,她抬眼看他,缓缓道:“还有一种可能——这张脸并不是她的脸。”
盛天泽一楞,随即哈哈大笑道:“你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女人。”
“你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男人。”她盯着他,目光如矩,眼神却勾人,直射进他的眼眸,“你放火想要烧死我,想必是对我曾经那张惑世的脸感到不屑,而且现在你却字字在怂恿我恢复,这实在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那天我是错看你了。”他笑的眯起眼。
“哦?”她反问,“我倒是很想知道那天你错看的我是如何模样。”
“世人眼里的模样。”
“□□?无知?妖冶?”她笑出了声,“天泽公子,你莫忘了,今日的我要是还有那时的容貌,未必不是世人眼里的模样。”
“语言、行为、表情,都可以掩饰一个人的内心,惟独他的眼睛不能,一个人的的眼睛掩饰不了他的内心。”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低声道,“你的眼睛与那时不同。”
罗衣猛然感到自己的心跳快了两拍,在他专注的目光里,她一直是知道他的好看的,也知道这样的男人对女人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的,然而她不知道,当他那双迷人的眼睛这样深深的看着她的时候,几乎让她忘记了他是一个阴沉而难以琢磨的男人。
她低下头,轻声说,“天泽公子,我不认为对着这样的一张脸是享受,公子何苦作虐自己的双眼?我没有忘记我现在的身份,这番话,公子还是留着对那些想听的女子说吧。”
不能相信他,是的,她告诉自己,不能就这样相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