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秘密》一木言羊

8、缘起

　　肖桐给唐佳蓉订的自行车在S市有实体店铺，第二天店员小弟就用小货车把崭新的自行车送到了家里。唐爸和唐佳蓉都上班去了，于是退休在家的唐妈喜滋滋地把车子推进家里，翻出打气筒把前后胎都打满气、又用扳手把所有螺丝都拧紧，忙乎了一整天。

　　等唐佳蓉下班回家，唐妈掐好时间在小区门口截住她：“唐唐，陪妈妈买菜去！”

　　唐佳蓉看着唐妈满面红光的样子，一时不知身在何处。这厢自己被贾南和吕菲妮弄得身心疲惫、一整天都愁云惨淡的；那厢唐妈却张罗着家人的柴米油盐，买什么菜做什么饭便是天大的事儿。唐佳蓉本以为将来她也会是这样，平淡又幸福。

　　唉，谁知天意弄人……

　　不过，做女儿自然不忍心让老人家跟着难受，于是乎乖乖地陪上一张笑脸：“好。”

　　唐妈昂首挺胸地立在车旁，还冲女儿使了使眼色让她看车。唐佳蓉以为这锃亮的新车是唐爸送的，嘴上抹油拍了一通马屁：“这颜色好配你哦，老妈！以后买菜跳舞都方便了呢！”唐妈退休后专职在家给老公孩子做菜洗衣，菜市场说远不远，不过走路至少得花一刻钟；还有每晚跳排舞的公园，从小区过去也要十几分钟，不过一切问题都因为这自行车迎刃而解了。

　　“真的是哦！”唐妈欢喜得不得了，一手扶着自行车一手拍拍女儿满意地道，“小贾就是机灵啊！”

　　“啊？”唐佳蓉顿在原地走不动了。眼熟的粉红色女式自行车、前面还带个黑色铁篮子，贾南之前也送她一辆同种样式的，唐佳蓉停下步子、僵着脸问，“老妈，他来过了？”

　　“在C城玩得高兴吧。”唐妈推着漂亮的新车，虽然说的是疑问句，却用了胸有成竹的口气。

　　送自行车来的小弟说买车的人用的是网名，一溜儿蛇一样的英文字母，唐妈当然不认识。不过小弟又说了，买车的人是从C城下的单、又写了唐佳蓉作收件人，唐妈顿时笑成了一朵大菊花：“哦哟哟，一定是我们家小贾啦！咱们家这未来的女婿呀，就是肯花心思！你说怎么就这么讨人喜欢呢，啊哈哈哈！”

　　唐妈对新自行车爱不释手，滴铃铃地拨着铃铛催女儿快些去买晚饭菜，唐佳蓉赶紧并肩走上去，复杂地望着那扎眼的粉红色叹气。

　　回家后唐佳蓉一直不敢把撞见贾南出轨的事告诉爸妈，唐爸说不定还能冷静对待，可唐妈……她真担心唐妈会直接冲到大学里，挑贾南给学生上课的时候严正交涉、强烈谴责；或许还会举着鸡毛掸子闹到吕菲妮的画廊里，不杀个血流成河绝不罢休。

　　唐佳蓉决定，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

　　当天晚饭过后唐佳蓉就找了个借口准备把自行车送回去，可工作室里、学校里、公寓里都找不见贾南的踪影，最后只好又把车拖了回来。

　　收到贾南电话是隔天晚上的事情了，唐佳蓉盯着手机上“Dear南先生”的字样做了十几秒钟的心理建设后才接起来：“贾南，我已经大学毕业两年了，别老把我当作好哄的小孩！别说一部脚踏车了，就算你送我奔驰宝马我都不要原谅你！绝不原谅你！”

　　电话那头停了许久，张嘴却是吕菲妮的声音：“你是要和阿南分手的意思吗？”

　　咦？唐佳蓉把手机拿到眼前仔细看一遍，确实是贾南的号码没错。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小三登堂入室示威来了！

　　真他妈的嚣张！唐佳蓉气得想摔手机，深呼吸两遍才镇定下来：“你和贾南的事我不插手，不等于你就可以来干涉我和他的事情。你，没有资格。”唐佳蓉当然不会再她叫“菲妮姐”，没破口大骂这女人“贱/人/骚/包”已经是唐佳蓉良好素质的下限了。

　　“知道阿南最喜欢你什么吗？是你身上的天真烂漫。”吕菲妮不气不恼，内涵地把唐佳蓉堵得想要跳脚。她在复杂的文艺圈里都混得游刃有余，对付一个初出茅庐的唐佳蓉自然不在话下。

　　吕菲妮这是拐着弯骂唐佳蓉笨呢。不过肖桐说过，吕菲妮之所以到现在还没灭了唐佳蓉，跟这两个女人孰强孰弱完全无关，只是因为贾南太“笨”。

　　唐佳蓉捏着电话牙齿咬得格格响，事实上吕菲妮也并没有舒坦到哪儿去。就在唐佳蓉到玉带村来的前两天，贾南在黛山上写生的时候得了重感冒。本来快要好了的，却因为那晚追唐佳蓉的时候出的汗都捂在衣服里、最后还睡在饭堂的冷风里，结果被感冒病毒反扑半夜被人抬下山去、专机送回S市住院了，医生诊断说是感冒恶化的右叶肺炎。

　　这两天贾南一直烧得厉害，吊着点滴昏睡在病床上面。然而刚刚吕菲妮只离开了一小会儿，再回来就只看到那被拔出来的针头孤零零地躺在床边，床单上已经晕开了一片水渍。医生嘱咐过，贾南至少得不间断地治疗两个星期、绝不可以再加重病情，可是他却不见了。

　　吕菲妮只能想到一个去处：“阿南和你在一起吗？”

　　哼，拿着贾南的手机却来问他人在哪里？赤/裸/裸的试探和炫耀！“我说了，我和贾南的事你没资格过问！”唐佳蓉气呼呼地准备挂断电话，却听到吕菲妮一句话拦了下来。

　　“阿南他住院了你知道吗？”吕菲妮听到唐佳蓉那头安静下来，于是便接着说，“当然，你不知道，因为他现在已经逃出去了，带着高烧和要命的肺炎。”

　　+++++++++++++++++++++++++++++++++++++++++++++++++++++++++++++

　　唐佳蓉从家里抓了风衣急匆匆地下楼，那辆粉红色的女式自行车停在花坛边上，在这个时刻只看过一眼就让她思绪万千。

　　F大是个可爱的地方。她碧蓝的人工湖里有一群比运动员的小腿还健硕的红鲤，学校的老师杞人忧天地在水里竖了块牌子——“严禁钓鱼，违者罚款”，可所有人都怀疑谁敢把这肥大到怪异的生物钓去当饭桌上的菜肴；湖边还有个小小的动物园，里面有两只神秘又傲骄的孔雀天天拖着它们五色金翠线纹的大尾屏招摇过市、却从来不肯开屏，虽然唐佳蓉十分肯定他们都是公的。

　　不过，F大又是人神共愤的，她给所有研究生的宿舍安装了空调，却学历歧视地不给本科生也装上。每到天热的时候，一寝室的人只能靠顶上一台还没脸盆大的电风扇过日子。这样的电扇根本吹不到床上，白天香喷喷的小姑娘们半夜起来都是一身臭汗。唐佳蓉和室友们强烈要求自费安装空调，但最终被校方以保持宿舍楼外观及内装统一性为理由无情拒绝。虽然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但这是一场相当艰难的持久战。

　　那一天，气象台发布了黄色高温预警，受西太平洋副热带高压边缘的影响，S市的最高气温预计即将超过35℃。为了吹空调，唐佳蓉已经在网吧连续通宵三个晚上，熬过今天就可以回家了。尽管日子很有盼头，但唐佳蓉的体力已经有些透支，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整节课还是浑身乏力。出教室的时候唐佳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困得连用手挡一下嘴巴都省了。

　　“喂，我都看到你的扁桃体了！”唐佳蓉一揉开眼睛就看到肖桐拄着他新买的闪电公路车等在台阶下，一脸鄙夷。同样是通宵三晚的人，而且打游戏通关明明比看韩剧要花体力脑力，肖桐却比唐佳蓉精神百倍，嘲讽起人来声如洪钟。

　　唐佳蓉抹掉眼角的泪珠儿走下去把书包甩到自己粉红色的女式自行车上面：“我不行了，晚上换个地儿吧。”

　　“没钱！”肖桐说这话的时候弯腰对着他的新车爱不释手，让唐佳蓉哭笑不得。要是他肯把这辆自行车界的BMW卖了，整个夏天她都可以睡宾馆了，哪里要可怜兮兮地窝在网吧电脑桌上呢？

　　这礼拜在学校的最后一个晚上了，唐佳蓉算了算身上剩下的零花钱自认吃亏地说：“吃完晚饭去南门那边的必爱歌吧，姐姐请客！”至少KTV里有沙发可以躺，还没有满屋子的香烟味道。

　　肖桐的眉毛跳了跳，笑嘻嘻地问：“你请？”

　　“我请！不过……”唐佳蓉把自己的车子拖出来、推到肖桐面前，“你载我，我骑不动了。”

　　肖桐看看她粉红色的女式自行车，再看看自己弧形完美的超级闪电，虽然心理落差有些大，但最后还是乖乖锁了他的宝贝、别扭地跨上唐佳蓉的车子：“哎，唐唐！”

　　“干嘛？”唐佳蓉坐在后座，闭着眼抓住肖桐的衬衫尾巴。

　　“晚饭也你请吗？”

　　唐佳蓉瞪了无耻的肖桐一眼，只回了一个字：“驾！”肖桐知道晚饭有望，欢快踩着车子嗖地飞出去。

　　++++++++++++++++++++++++++++++++++++++++++++++++++++++++++++++++++++++++

　　吃完晚饭，这枚精打细算的穷学生想起来她把必爱歌的会员卡忘在画室了，于是吩咐肖桐绕道先去一趟画室。

　　到了美术学院楼下，肖桐捏住刹车让唐佳蓉跳下来，回头怀疑地问：“唐佳蓉，你真有会员卡在上面？”美术学院的大楼和南门外的必爱歌在校园的两头，他把体重110的唐佳蓉从教室载到食堂、现在又跑来美术学院、接下来还要赶去必爱歌，这餐饭和通宵KTV的代价不小。

　　“别以你的小人之心来度我君子之腹！在这里等着！”唐佳蓉摆摆手走进大楼里面。

　　不得不说，肖桐是极聪明的，必爱歌的会员卡就在唐佳蓉的书包里面，她就是故意要把肖桐当马夫差遣的。而且，美术学院停车的地方在湖边的草坪前面，在那里站着不消一分钟就会有成千上万的蚊子兄弟替唐佳蓉报仇泄恨。

　　想着这些，唐佳蓉愉悦地甩着偷偷取下来的自行车钥匙坐电梯上楼。画室今天晚上没课，从门上的玻璃窗看进去里面一片暗黑，不过幸运的是有人好像忘记关掉空调了，唐佳蓉一走进去就凉快得想要唱歌。她打开电灯，把两条椅子面对面地拉到一起，然后架起脚舒服地坐下来。

　　“唉~~”唐佳蓉垮着肩、把头仰到后面长长地叹了口气，“累死老娘了！”也不管今天穿得是膝盖上的短裙，唐佳蓉大咧咧地在椅子上趴开脚伸了个大懒腰。

　　突然“咚”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到了画室中央桌子上。唐佳蓉吓了一跳，惊恐万分地望过去。

　　“是我，不要怕！”贾南搓着脑门从桌子下面爬起来。

　　“南先生？”唐佳蓉拍拍胸脯，松了口气，“您还没下班？”

　　“嗯……”贾南在赶一幅要拿去香港参赛的作品，画得累了就关掉灯滚在地上休息，没想到还有学生会这么晚过来。他低着头不停干咳，最后尴尬地提醒说，“那个，唐佳蓉，你……你要不要坐坐好？”

　　“啊？”唐佳蓉这才发现刚刚贾南爬出来的桌子不高，还正对着自己——自己的大腿根……要死啦！唐佳蓉心底大声叫惨，赶紧从椅子上跳下来紧紧捂住下面的裙子。她的脑袋里飞快地闪过刚刚自己失态的姿势，不仅双脚大开，伸懒腰的时候还把肚子都露出来了吧——那丢人的游泳圈呀游泳圈！

　　贾南默默蹲下去把桌子旁的颜料、画笔整理起来，两个人谁都不说话，画室里浪漾着无比暧昧的情愫。唐佳蓉搔着脖子盘算要怎么脱身离开，贾南叫了两遍她的名字才回过神来：“嗯？”

　　她的脸浮起淡淡的绯红，说“嗯”的时候尾调上扬、眼神清澈无辜，贾南顿时像初恋少年一样心跳加速。他清楚地记得自己被这个圆脸圆眼睛的女孩牵动情思的第一个瞬间，那时候所有学生都认真地对着一瓶向日葵作画，可这个淘气的家伙竟然躲在最角落的地方、挨着明净的窗户偷偷地把一串葡萄往嘴里送。秋天金黄色的阳光洒在她红润饱满的脸颊上，紫色的葡萄、亮白的牙齿，还有两瓣艳如桃李的嘴唇……一切的线条和色彩都美到无与伦比，一旦跳进眼帘就定格成了隽永。

　　但是她还太小，贾南怕吓到她，压抑着准备等到她长大了、毕业了再表明心意。然而，老天把机会提前摆到了面前。

　　“唐佳蓉，”贾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唐佳蓉面前，围着满是油彩的围裙、绑着固定头发的发带、还留着艺术家式的胡渣，然后用艺术家式直接又浪漫的方式冲击着她，“要不要做我画里的人？”

　　唐佳蓉傻傻地眨眨眼，还很不合时宜地咽了一口口水，想了想后歪着脑袋问：“作南先生的模特一个小时可以赚很多吧？”

　　贾南貌似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用食指和拇指捏着下巴回答：“应该没有做我女朋友赚得多。你要做我女朋友吗？”

　　唐佳蓉这回想不听懂都难了。可为什么呢？不都说画家是为了寻找世界的美而生的吗？她不丑，但也不漂亮，而且还有一点点小胖，怎么都不可能被南先生选上才对：“那个……南先生，我的内内是古今的，90块，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去商场里给您带一条。真的，我不会给别人说的！”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刚刚在唐佳蓉双腿大开的时候，贾南对她的内/裤一见钟情了——是的，贾南看上女学生小内裤的可能性都比看上唐佳蓉的可能性大。

　　贾南笑了，张开手问：“可以抱抱你吗？”唐佳蓉愣在原地没有反应，于是贾南轻轻抱住了她，“唐佳蓉，我喜欢你，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唐佳蓉瑟瑟抖了两抖、瞬间烧红了脸，哪里还有说话的能力？

　　最后是贾南放过唐佳蓉，微笑着告诉她会耐心等她的回复。走下楼的时候，唐佳蓉的脚步都有些飘浮，直到现在她还是觉得跟做梦一样。一定是通宵太多遍、脑神经受损出现的幻觉！唐佳蓉快步跑出大楼，准备让肖桐捏自己两下好确认是不是在做梦。

　　“大腿儿！”她跳下最后两级台阶奔到停车场，可肖桐和她那辆粉红色的女式自行车都不在那里，“大腿儿？肖桐？”

　　再见到肖桐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唐佳蓉气呼呼地质问他昨晚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走掉、害得她走到南门脚都断了，还一个人傻瓜一样唱了个通宵。可肖桐只很无所谓地回了一句：“你的自行车被人偷了，我去追小偷所以先走了。”

　　“什么？！”唐佳蓉气得冒火，伸腿重重踢了他一脚，“不是让你在下面等我的吗？你跑哪儿偷懒去了？你赔我车、赔我车！”

　　为了那辆失窃的粉红色女式自行车，唐佳蓉一星期没再和肖桐讲话，而肖桐也很配合地没有频繁出现。但最后赔唐佳蓉同款式自行车的人不是肖桐，而是贾南。

　　是的，一切都是从那辆粉红色女式自行车开始的。

　　贾南送这辆自行车过来肯定是想唐佳蓉念及旧情、放弃分手的打算。不过，这回可不是一辆自行车就可以解决问题的了。

　　唐佳蓉想了想，套好风衣骑到自行车上：她要去找贾南，不为别的、就是把车退回去，对，退回去！

　　“唐唐！”唐佳蓉正准备踩出去，却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