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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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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春天,这个贫穷的地方建起了一座桥。
虽然只是淌在这条不算湍急的河沟上,却连起了这个山坳和外面的世界。
同年冬天,岸上的桥洞里住进了一个流浪汉。
村里的人们都喊他花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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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县政府还没有开始计划在这里建桥,而花老头还住在村子公用的那间废弃的猪舍里。
他是个得了失心病的疯子。
村里的大人们不是不知道他原本的姓名,也大都知道他疯了的缘由,却从不提及。那些老一辈儿的人,虽不愿和他亲近,但也嫌他可怜。三五时的赏他口饭,他倒也不至于饿死。
他们后来叫他花老头,是因为他总喜欢偷村里姑娘们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裳穿。
夏天最热的那会儿,花老头下身只穿着破旧的内裤,上身则是挂一件女人的花内衣。
冬天的时候,他就套一件绣着大红色牡丹花的绿底棉袄。
有时候,花老头会捏着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袖神叨叨的说什么变成女人你就不会走了。
每当村里的孩子看见花老头时,总会一窝蜂的揪住他的头发把他拉去村里喂牲畜的池塘,然后扒了他的衣服把他按在水里欺负。
而花老头只会嬉笑着挣扎,好像很开心的样子,然后大声叫着一个名字,盈生。
那些孩子的家长看见了,都会揪着各自孩子的耳朵说再敢和这种带病的人玩就打断腿。
其实这个村子很小,总共才二十来户。
但每每人们谈起花老头时,大多都会略带惋惜的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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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这个山坳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那年,他拖着三个蛇皮口袋,背着厚厚的棉衣被褥,在全村人的欢送下和鞭炮声里坐上村里唯一的拖拉机,由自己的父亲拉着绕了两天山路,走出了这个封闭的世界。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和这个村子几乎断了联络。村里人隔三差五的跑来他家问问,兴许是对外面的世界太过好奇。
然而第一年的假期,他只寄回了一封平信,人没有回来。
直到第二年的寒假,他提着大包小包村里人没见过的新鲜东西回来了。
随他而来的,还有一个男生。
村里人从没见过那么多大学生。他们像看西洋景一样围在他家门口,他们都记得,那个穿着雪白衬衣的青年向他的父母微微鞠躬,毕恭毕敬的说,我叫盈生。
临近新年,整个村子都充斥着浓郁的新年氛围。
白天,他和那个叫盈生的青年带着村里的小孩们去放牧。牛羊在后山上吃草,他们就教孩子们唱歌,在地上用树枝一笔一划的教孩子们认字。
傍晚的时候,他们把牲畜从山上赶回来,然后帮家里的父母准备晚饭。
在他父母眼里,盈生是个非常善良的人。来他家的这几天,盈生总是抢着帮他的父母干活。作为城里人,他似乎一点也没有表现出对这个封建老旧的村子有半点瞧不上,而是很热情的对每个人笑脸相迎。
他们曾一度觉得,自己这个山沟沟里的愣儿子能交上城里这么实诚的朋友,真是老天眷顾。
安稳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年三十。
按照当地的习俗,那天家家户户吃了团圆饭后,照惯例是要去村里的大戏台看戏的。
他帮家里收拾了碗筷之后随意找了个借口,拉着盈生向戏台反方向的庄稼地走去。
年三十儿的大戏一直持续到半夜。午夜放完新年鞭炮,大戏也算正式的散了场。之后便是各回各家准备年初一的串门儿。
从戏台回去的路上,同村王大爷家的儿子尿急。说来也巧,正好就走到了庄稼地那块儿。王大爷的儿子是真忍不住了,就预备随意找块地凑合着解决。
摸黑走进田里,却无意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王大爷的儿子有些胆颤。他摸出装在屁股兜里的火柴擦上。
这一照,不仅吓傻了自己,也吓傻了庄稼地里赤裸着身体拥在一起交欢的两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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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跪在自家的院子里,篱笆墙外围满了来看热闹的人。
他父亲用麻绳困住了他的手脚,因为不敢对城里来的盈生动手,便把双份的力气使向了他。
木棒用力砸在他身上,他父亲颤抖着问他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怎么会..怎么会...而那样的事实,竟怎么也说不出口。
墙外不知是谁插了句嘴,瘟疫呗。
四周陷入了片刻的沉默,之后便炸开了锅。
他父亲听了更是恼怒,直接拽着他的头发说要带他去村里的卫生所看病。他无力反抗,什么也不说,涨红了脸没有哭,只是皱着眉。
半拉半就时,盈生起身拉住了他,也拉住了他父亲,说都是我的错,但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听了个真真儿。
他父亲听罢愣是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村里卫生所的医生上门看了,在确认了无大碍之后他才安了些心。但那之后,他们俩就再也没进过家门。他的母亲将他们带来的那些新鲜玩意儿都打了包扔出了门,痛心疾首的说着造孽啊真是造孽,然后从里面锁上了大门。
不管他就跪在门口怎么恳求怎么哭,那扇门也再没有打开过。
哭累了,他就窝在盈生的怀里抽泣。他没注意到,那时候的盈生,只是蹲在他身后轻轻拍着他的背,却没再和他一起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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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他们就收拾了东西搬进了后院的柴房。
第二天大早,趁着家人还没有起来的时候,他用了灶房给家里煮了早餐。
他端着馒头,盈生跟在他后面端着一锅粥。他笑笑看着盈生说委屈你了。盈生只是摇摇头。
走到房门口,刚准备抬手敲门,就听见院门口传来了狗吠的声音。
他回头,看见自己的弟弟牵着几条狼狗正得意的看着他。
除了惊讶的张大嘴巴,他此刻做不出任何反应。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大叫着盈生快跑,然后拉过盈生就往后院的最矮的篱笆墙跑去。
那些刚做好的馒头和粥,就这样在门前洒了一地。
他们一直被那群狼狗追到了前几天放牧的后山上。盈生边喘着粗气边说我们分开跑,引开它们,然后胡乱的指了一个方向,说你往那里跑,我一会儿去找你。
他顾不得多想,点了头说盈生你自己小心,我等你。然后就朝着盈生指的方向没命的跑去。
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好像很久也没听见狗叫的时候,他才停了下来。
为了等盈生,他找了个不大山洞,拨开乱七八糟的杂草,他坐在洞口不停的张望。
眼看太阳快要下山了,气温渐渐下降,他抱着臂蜷在洞口的角落里,就为了怕盈生来的时候他看不到,而这样一等,就是一夜。
隔天清晨,当他拖着冻僵的身子迷迷糊糊回到柴房时,看见的却是甘草堆上那个安然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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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也没有问过盈生,那天为什么没有去找他。
日子就在他们不停乞求原谅的过程中一天天度过。
深冬的夜里柴房没有炕,冷得睡不着。
他蜷缩在盈生的怀里瑟瑟的问,我们是不是错了。
盈生抱着他躺在干草堆上,手在他的脊背上游走,告诉他傻瓜别乱想,然后不安分的撩起了他的衣服。
那是他们被人发现之后第一次□□,当是相互取暖,当是相互依靠。
第二天早上,当他们商量好想出去祈求他的父母谅解的时候,却发现柴房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上了锁。
他穷尽所有力气推拉着木门,可门外仍是没有半点反应。
直到那一刻他才认了命。
他说盈生我们回去吧。我愿意跟着你去任何地方。
盈生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然后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好。
他们特意把离开的时间挑在夜里。当他们收拾好一些必需品准备离开时,却看见村子里所有的人全部都出来了。
不同于他考上大学时那种相送场景,所有人都站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对他们指指点点。
他无奈的笑笑,刚准备回头牵起盈生的手,却被不知从哪泼来的一盆脏水从上到下浸了个透,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恶臭和一阵哄笑。
他被冻的瑟瑟发抖,只能低着头握紧了拳头,太过用力以至于骨节发白。
他想没关系,离开了这里就什么关系也没有了,我还有盈生。
他撇过头看向盈生,看见的却是盈生微微向后错了半个身位,然后扭头皱着眉偷偷捏住了鼻子。
那一瞬间,他凉透了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那颗他以为会永远不变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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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生是在第二天晨曦微露的时候独自离开的。
有早起农作的人看见他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落荒而逃,边跑还边往后张望,生怕有人追了去。
那天他在柴房醒来的时候,不见了盈生的身影,也不见了自己的行李。
后来他在村后头那间废弃的猪舍里看到了自己的东西被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
他知道是谁挪走了自己的东西,却什么也没有说,而是静静的坐在角落里蜷着身体,直到意识一点点消失为止。
村里的人知道他在猪舍里生了场大病已经是几天以后的事了。当他们看着他带着满脸的胡渣从猪舍里出来,然后又是哭又是笑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这个好端端的孩子已经完了。
但是,没有一个人去顾他。连他的家人也没有。
他最终还是没有死。村里有人说他那是他命硬,有人说老天为什么不收了这种带着病的人。
但那终究都只是闲话,而那个在大病中真的得了病的青年,将再也不用忍受旁人的闲言碎语,一心一意的,带着他的盈生,活在自己的回忆里....
想来,这或许才是对他最好的。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