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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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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傅挽云远去的背影,顾惜朝独自在院子里神色黯然。
他不可抑制地思念起晚晴,自从得知傅挽云是晚晴的胞妹,他就无法控制住自己,就连见到黄金鳞他也能恍然觉得晚晴也还在。
是的,最该活着的,其实是晚晴。
她用自己的死,成全了大宋,保护了他。
他从来没有想到,那个自己发誓一生一世守护的女子,最后会为了保护自己而死。
高官厚禄,华服加身,出入车马。
他再也没有机会去给她了。
只剩下那如当初的白日烟花般缥缈又真实存在过的美好愿望,却是再也没有了实现的机会。
六扇门。
“二师兄,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追命奇怪道,他听从铁手的话回六扇门调人手,却被诸葛先生留下,意思是先不要轻举妄动——看来诸葛先生与铁手在对于追命的问题上有着很协调的一致。若是真遇到麻烦,铁手反而会留下追命,若是真需要调集人手,随便吩咐个小捕快过来就行,追命留下反而有用。铁手遣回追命自然是嫌他又惹麻烦,而诸葛先生也是很配合地拖住追命。
“我已把黄金鳞押入大牢,这才回的六扇门。”铁手道。
“戚少商呢?”
“……穆鸠平死了”
“啊,”追命绕过桌子走过来抓住铁手的臂膀,“穆鸠平死了?!”
“是的,戚少商手腕脱力,剑刃刺入肺腑,穆鸠平当场就断气了。”铁手道。
“怎么会这样……”追命凝重道,他虽与穆鸠平并无交情,可也敬他是一位铁铮铮的汉子,突闻他的死讯,一时不能接受。
“你这几天轮班,要好好看守黄金鳞,此次我们虽损失一条人命,可这次抓黄金鳞回来也未免太容易了。”铁手沉思道。
追命郑重地点点头:“放心吧二师兄,我会打起十二分精神的!”
……
当初与穆鸠平为各位寨主兄弟哭坟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而今,穆鸠平也将长眠地下了。
那个英勇神武、声如洪钟的老八,再也不会跑前跑后地为自己打算了。
“老八,你安心地去吧,众兄弟的大仇,我永远不会忘记!”戚少商在穆鸠平的坟前紧锁眉头,心痛难当。
“顾惜朝,你又欠了我一条人命!”
傅挽云回到惊鸿殿,却不像往常般闲散自然,她坐在榻上,心思百转千回,居然是发起了呆。
三宝葫芦立在案头,在殿内少许的光线下透出静谧的光泽。
“小姐,柳莺堂主求见。”
柳莺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让她进来。”傅挽云收回神思,闲适地躺倒在卧榻上。
柳莺走进来忍不住打个寒颤,她甚少来惊鸿殿,这里不仅冷,而且里里外外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她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只觉得这里的空气都是稀薄的,让人窒息。
这里像坟墓。
她突然冒出这个想法,把自己吓了一跳。她一步步走近傅挽云,要不是人就躺在大殿内,如此显而易见,她简直就以为这里常年不住人,没有一点生气。
距离傅挽云三步远,她停下脚步,“小姐”。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在大殿里格外清晰,顿了顿。
“唔,你说。”傅挽云半天没听见下文,开口道。
“你就这么让铁手把人带走?畅音堂还未收录他的口信……”一句话说得好像是在质问,柳莺不禁收住了口。
“黄金鳞根本什么都不知,如何收录?”傅挽云慵懒地道。
“什么都不知?怎么会?他不是——”
他不是傅丞相唯一的儿子吗?——她无论如何也不敢这么问。
“你以为傅丞相是什么人,如果轻易就将计划告诉黄金鳞,傅丞相也就不是傅丞相了,我那表哥如今还是旧时那副蠢模样,都是丞相把他保护得太好。”可有时也会害了他,就比如现在,黄金鳞什么都不知,他的价值也就消失了——她可不是傅丞相。
对于黄金鳞与傅晚晴,纵使她不想承认,她也还是有点嫉妒的。
“原来你早就知道他……”撇开满心疑问不说,得出结论,柳莺喃喃道。
黄金鳞好歹是傅丞相唯一的血脉,她确定他没有什么用处之后,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弃子不用,血亲都如此对待,当真够冷血。
“你来就是为这个事情?”傅挽云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问她。
“现在只剩下一个顾惜朝,小姐还有什么打算?”
傅挽云沉吟片刻,叹息道:“他现在连杀心都没有,怕是也没什么用。”
“那就想办法尽快拿到九幽神君的武功秘籍……也好做下一步打算!”柳莺道。
“下一步打算……还能有什么打算……难不成真要我一个女子去只手遮天么?”傅挽云自嘲道。
傅宗书活着,她就是他的幕后杀手,最佳退路,傅宗书死了,她这条所谓的退路变得尴尬。就好比一个人失去了躯壳,空有一副心脏,却是排不上什么用场。
好歹云烟阁不比毁诺城,傅挽云也不比息红泪,云烟阁是杀手集团,不是收留失意女子的慈善堂,傅挽云是满手血腥的杀手,而息红泪只是感情失意扬言杀掉负心人的江湖小女子。
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涌上傅挽云的心头,她突然觉得柳莺很碍眼:“没什么事,你就下去吧,我自有计较。”
柳莺张了张嘴,也不再多言,匆匆走了。
傅挽云看着她像逃似地背影,哀哀地笑了。
惊鸿殿又恢复了一室清冷、寂静。
是了,没有朋友,没有亲人。
什么都没有。
“想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追命追三爷,身负皇恩浩荡,心系天下百姓,”追命横卧在一条长凳上大放阙词,“如今却在这小小地牢里做着这最低级的工作——看守犯人!”
他叹了口气,“看守就看守吧,好歹也看守个有价值点的……”
说到此,他斜眼看了看牢房里的黄金鳞,见其毫无反应,不禁摇摇头,“虎落平阳被犬欺呀……”
转念一想这话不对,不是自己骂自己是犬么……
要是铁手在,肯定又敲着自己脑壳教训自己多读书。
追命坐起身,牢房里阴暗潮湿,夏天还没到,夜晚还是有点冷的。他挑了挑油灯,让它照得更亮一点,牢房里的衙役都在外面守着,没个人说话挺无聊的,更何况肚子里的酒虫又开始叫嚣了。
他舔了舔嘴唇,看看一脸颓然的黄金鳞,想到向铁手保证好好打起精神,他忍住不耐继续无聊地趴桌子上。
“唉……”
这已经不知道是追命嘴里发出的第几声叹气了,外面值班的衙役头头听了心里毛毛的。
要知道这追三爷向来嗜酒如命,酒瘾犯了那是半夜都要爬起来喝一壶的,现在在这地牢里,也没个乐子,人又清醒着,酒瘾犯起来简直是要人命——没人在的时候要自个的命,有人在的时候要别人的命!
“刘五!刘五!”
追命果然叫起来,刘五赶忙一溜小跑进牢内:“三爷,您有何吩咐?”
“去,给我买一壶上等的竹叶青来!”追命顺手摸摸钱袋,发觉这个月的俸禄已经赔给了西街的李婶——上个月因为办案不甚把人的摊子给砸了。
刘五的笑脸立即有些挂不住,追命瞧着他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道:“这个月我欠了你多少酒钱?”
刘五擦擦额头的汗:“……这个月刚上旬,倒是两个月前……三爷曾让小的买过十坛子酒,总共是五辆银子……”
追命伸出自己的五根手指,有些不可置信地道:“五两银子?!”
“哎,哎,三爷您听我说……”刘五见追命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怕他想赖账,急忙解释,“您两个多月前来巡查的时候喝醉了,您让小的再给你买几坛子酒来,小的当时在值夜,不敢擅离职守,三爷您就发怒,说替小的值夜,让小的去把镜花楼老鸨子珍藏多年的上等女儿红给搬来……小的就带上六扇门的众兄弟去镜花楼给您搬了十坛子回来……钱还是兄弟们凑齐的……”
追命听了不由得抚额……他有做过这种事吗?
“……小爷我一年的薪俸也就二十两银子……而你居然连镜花楼老鸨子的珍藏女儿红都敢动……”追命无力地道,突然抬头一敲桌子,“你好大的胆子,还带着六扇门的兄弟去做这种事!要是让师傅知道了肯定又要骂我!”
为什么没人阻止他?都不知道酒鬼的话不能当真的吗?!
一想到镜花楼老鸨子的那张精明算计的脸,追命的心哗啦啦地淌了一地血,五两银子啊……
整个六扇门谁人不知他追命大爷最穷,每个月领了薪俸就要先还债……
“三爷放心,这事铁二爷当初办案回来已经知道了,他吩咐小的们不要声张,那天过去后没人再提及此事。”刘五自以为安抚地道。
追命一听差点跳起来:“什么?!二师兄老早就知道了?!”
追命心里顿时五味陈杂,铁手知道这件事,表面上是替自己息事宁人,暗中却是瞧着自己吃闷亏……
追命的脸顿时黑了一层,怪不得最近怎么过那么舒服,床底下藏了十坛子好酒,整整两个月不用出门买酒喝。
刘五瞧着追命脸色不对,连忙机灵地道:“三爷,小的这就给您买酒去!”
“慢着!”追命看了一眼被关着的黄金鳞,“你在这里替我守一会,我去去就来!”
“这……”刘五话还没说,追命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门口。
追命一肚子气,酒瘾也气没了,他一口气跑到铁手住的旧楼,结果人不在。
追命两手叉腰环视四周,连灯都没点,这是去哪里了?
“我看你这哪里是惊鸿殿,简直就是个修罗场。”
顾惜朝良久抛出一句冷冷的话。
傅挽云依旧闲适地侧卧于锦塌之上,她身着绯色长衣,轻纱遮面,一双妙目此刻噙了一丝笑。把要说的话说完之后,她此刻很有闲心地与顾惜朝聊上两句。
“我这屋子干干净净,与修罗场哪里一样?”
“你这屋子的确很干净,连一件多余的摆设都没有,”顾惜朝话锋一转,“可修罗场有多少死人是看得见的,看得见,就有数,可你这里,看不见的死人不计其数,简直是比修罗场还可怕。”
“哦?想不到你这满手血腥的人也有认为可怕的事,你说这里是修罗场,倒也很适合你这‘玉面修罗’……”
这两个人都有一个相似点,他们都过着与常人不同的生活,他们却都不怕死。
他们闲谈起来也全然不像是满手血腥的杀手——一般的杀手也不会像他们如此闲适。
这大概是人与人的不同吧。
然而每个人又都不是独一无二的,这世上总有一个与你某一部分相似的人,哪怕只有一点点。
“适合是一回事,其余的,是另一回事。”
惊鸿殿布置简单,大殿里最显眼的摆设便是傅挽云侧卧其上的锦塌,顾惜朝站在大殿中央,对刚刚傅挽云慢慢道来的信息已消化完毕。
“你现在是不愿答应与我联手么?”傅挽云道。
顾惜朝看住她的眼睛,也不想多啰嗦:“是。”
“你当真再也拔不出你的剑了么——你成了一个废人?”傅挽云这话像是在问顾惜朝,又像是在点醒顾惜朝此刻的状态。
顾惜朝面无表情,“废人有何不好,成了废人,说明我曾经有用过。”
傅挽云轻笑,摇头道:“顾惜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的要求变得那么低了,真可怜。”
说到最后一句“真可怜”的时候,傅挽云隐有怒气,她不知这怒气从何而来,她只是觉得,她说的是顾惜朝,却更像是在说自己。
她有时很敏感。
顾惜朝也觉察到这一点。
“当真正厌倦的时候,就慢慢会接受事实,你说的对,我不得不承认,我现在的确是个废人。”
顾惜朝道。
顾惜朝何时变化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大多数时候,身不由已往往是心不由己。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晚晴都已经死了,她再也看不到了,你做什么都是无用,还是想好你自己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吧!”傅挽云蓦然起身,像是做了一个噩梦般。
“既然晚晴看不到,生死又有何关系,”顾惜朝也突然有了怒气,他的怒气来自于傅晚晴——他听不得这三个字,“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人死如灯灭,丞相已经死了,该想好以后的路怎么走的人是你。”
傅挽云又笑起来,她的心情突然变得愉悦——她也不知这愉悦从何而来。
有人和她争论她觉得愉快,她的惊鸿殿鲜少有人来过,来过此地的人不是有重要的事就是已经成了死人。
来这里的人,不是属下就是来杀她的——逆水寒一案之后,云烟阁有些不太平。
她下榻而立,闲庭信步般走向顾惜朝,顾惜朝恍然觉得那一双似秋水的眸子,与记忆重叠……
“顾惜朝,你好好考虑。”
言罢,她已走出了惊鸿殿,翩然消失在夜色中。
她纵然有心闲谈,也不会耽误要紧事。
子时已过,她该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