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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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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冷眼瞧着堵住去路的三位女子,又把视线移到红衣女子脸上,面无表情道:“那你就杀了我。”
红衣女子未曾料到顾惜朝如此爽快,微顿一下,嘴里又是一句嘲讽:“怎么?皇宫那一战让你挫败至此么?”
——仿佛被人闪了一耳光,他脸色沉了沉。
这种嘲讽他从来不陌生,但心中还是尖锐地一痛,那天的话还言犹在耳——无论胜负死活,这皇宫紫禁城金銮殿一战,必是江湖武林,最负盛名的一战了!
最负盛名的一战?
那天他还是意气风发地以为一切都要结束了,自己距离梦想只差一步了。可是——
从幸福的顶峰摔向痛苦的深渊是什么滋味?
求生不能求死无门又是什么滋味?
大概眼下就是了。
行尸走肉,没有要杀的人,没有要完成的任务,没有晚晴,没有家,没有朋友,这就是了,这就是了!
原来,最惨痛的代价不是失去一切,而是,在拥有过后,让你再回到从前。
“哈哈哈……”他突兀地笑起来,自己也不知道这笑有什么意义,只是突然想笑。
那就活下去吧,他倒想看看老天爷还能如何薄待他。
“你笑什么!”红衣女子被他这一笑激怒了,她觉得这是在嘲笑自己自不量力,向来自负的她挥剑就准备砍向顾惜朝。
“住手。”白衣女子在顾惜朝身后淡然发话制止,淡淡的声音却又有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那看似桀骜不羁的红衣女子闻声停住剑势,只不甘心地低声怒道:“小姐!”
“你们退下。”
红衣女子狠狠瞪了一眼顾惜朝,倔强的不肯走。身后的两个女子也不敢拉她,只踌躇着,柳莺堂主向来胆大泼辣,阁主向来也倚重,此番两人对峙一个不慎得罪哪一方都没有好处。
“柳莺,你开始不听话了么?”
柳莺一脸愤恨,“小姐,你虽是阁主,处事也该讲些规矩,在外人面前灭自己人威风,这是什么道理?!”
云烟阁分设畅音堂、绮丽堂、暗夜堂,以柳莺为首的南燕、素凌三位堂主分别掌管。名字都好似风雅之流烟花之地,其实并非如此。
此时她口中的“小姐”正是这白衣女子,云烟阁阁主。
阁主小姐凉凉地笑了,“柳莺,是你自找难堪,与我何干?”
“你——!”柳莺愤恨难当,“你在风口浪尖上把人带回来,现在又放人走,这不是平白让六扇门发现蛛丝马迹找上门来徒增是非么?”
“谁说我放人走了?”
“……那你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逃跑。”柳莺瞪着眼睛看着阁主小姐一派闲散地样子,心中的激愤让她话里话外都很是不敬。
“顾惜朝哪里有逃?他是堂堂正正要走,更何况他还未靠近大门半步——你的急性子还是丝毫未改呀。”
柳莺听得这句,心知不可能再与她争辩出什么,平白自己受气,转头又瞪了顾惜朝一眼,冷哼而去。另外两人见状也识相地随之告退。
“无论你走到哪里,总归是要找个地方落脚的,你心里放不开,走到哪里都是徒劳,更何况现在追杀你的人那么多,你也不想你夫人尸骨未寒,你就早早地辜负她救你的一番情意吧?戚少商说的没错,以后的日子里,是你在逃。”阁主小姐一针见血地捅到他心窝子里,其犀利嘲讽竟不亚于昔日的顾惜朝,“顾惜朝,你是走不了的。”
顾惜朝更深地体会到了什么叫虽生犹死,他无力地垂下头去,凉凉的风吹进空洞的心里,由内到外寒意彻骨,他微微发抖了起来。
“顾惜朝,”阁主小姐搭上他的肩,眼睛里褪去少许犀利精光,熟悉的感觉让顾惜朝禁不住一震,“我可以让你再见到傅晚晴。”
顾惜朝眼里似乎有一丝光亮闪过,随即寂灭,他恨声道:“你什么意思?!”
阁主小姐抚过一缕发丝,这个动作竟然也与晚晴如出一辙,顾惜朝满心疑问充溢胸腔,“你到底是什么人?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阁主小姐悠然转身,声音不疾不徐道:“你慢慢就会知道的,过两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又回身看他:“这两日你最好好好休养,免得叫那人看到你这副样子痛快了去。”
“什么人?”顾惜朝道,“你要带我见谁!”
阁主小姐浮出一个笑来:“不管什么人,都不会是你想见的人,也不会是你的朋友,对待那些敌视你嫉妒你的人最好的报复,就是要活得比他们好。”
顾惜朝又被刺了一下,阁主小姐已经话下留情了,只抬举顾惜朝说是别人嫉妒他,天知道轻蔑他的人有多少。顾惜朝心里是明白的,想来连眼前这个绝非善类的陌生人都怜悯自己了,真是愤恨难平。
他顾惜朝宁愿承受别人的轻蔑、践踏,也不愿承受别人的丝毫怜悯。前者他可以反抗,可以证明给别人看,后者却是他无法推脱的悲哀。轻蔑、践踏别人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自然无需顾忌,怜悯别人的人,往往是最无力招架的。还有自尊的不平等,自己想要的温暖却以一种让人难以接受的方式呈现在眼前,不想接受,也不知如何推脱,只有冷冷地沉默。
“顾惜朝,你想不想再见到晚晴?”
顾惜朝冷哼一声:“痴人说梦。”
“呵,我可不是痴人,你虽然饱读诗书,晓阴阳知八卦,但这天下之大,总有你涉猎不到的东西,”面纱后的容颜变得莫测起来,像是遮了云雾的月,“……云烟阁里有一个乩人,他可以通过西域幻术与扶乩结合,凝聚魂魄,幻化成形体……”
话还未说完,胳膊上一紧,果然见顾惜朝一脸希冀地急切道:“此话当真?”
“当真,”她果断地道,眼神微微闪了闪,“跟我来。”
顾惜朝既不敢相信也不能不信,心中悲喜交加,任何有关晚晴一丝一毫的消息都能让他失了心神。脚步跌跌撞撞,像被牵引了般不听使唤地跟随着那女子走。
她拐过回廊,穿过假山,路过池塘,方停下脚步。
顾惜朝懵懵懂懂地抬起头,只见这里是一所偏院,院子里并无多少修饰,院子也不大,在这乍暖还寒的季节显得萧索。
阁主小姐当先推开门走进去,房间里的陈设也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以及房屋中央摆放的案台,和一个沙盘。
“禾唯。”阁主小姐轻唤一声。
话音刚落,床帐就被掀起,还未看清身形,人影就翩然落在阁主小姐面前。眉如远山,鼻梁□□,一双星目,颇有几分英气,却又有几分媚态。
“小姐许久未来,今个怎的想起来看禾唯了呢?”一开口嗓音甚是怪异,顾惜朝微蹙了眉毛,方明白过来这是个男子。
阁主小姐也轻笑道:“谁不知道禾唯天生嗜睡,我来瞧你几次都吃了闭门羹,你倒恶人先告状。”
那禾唯羞赧地抬起袖子掩了掩,又是一笑:“小姐就会取笑禾唯,若是小姐有心,门也不是进不来,这眼下不就在我这房里了么!”
“此一时彼一时,今天我有要事找你。”阁主小姐闪过身,露出身后的顾惜朝来。
禾唯见阁主小姐带了陌生人进来,挑了挑眉,也没说什么,只是抬眼上下打量着顾惜朝。
片刻方噗嗤一笑:“此人一脸阴霾,内息不调,心中积郁,怕是个将死之人!”
阁主小姐薄蹙眉头,有点犯难地说:“你先别下定论,不是他的事,是问他的妻子。”
禾唯道:“瞧他这副模样,妻室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是寻人还是问安?”
阁主小姐略有不高兴,“他妻子是傅晚晴,已经死了。”
禾唯一惊,又很快恢复了常态,只是略有兴味地瞧了阁主小姐一眼,“你居然把顾惜朝带来了。”
“早该带来了,不然也不会落得今天这步田地,白白收拾烂摊子。”阁主小姐冷声道。
顾惜朝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也不关心这个,因为江湖上认识自己打自己主意而自己不认识的人多了去了,他只关心何时才能见到晚晴。
“你有办法让我再见到晚晴吗?”顾惜朝不管不顾地直接问道。
禾唯一挑眉,又看向阁主小姐:“你答应他让他再见到死去的傅晚晴?”
阁主小姐点点头。
禾唯瞪大了眼睛,略有不满,提意见道:“你知不知道扶乩本是禁术,若是还要见到形体,那就要结合西域幻术,做这种扶乩太违背常伦,会损乩手阴德。”
顾惜朝皱了皱眉,觉得此事将难以成行,可若是能见到晚晴,他不介意用其他手段……
“有办法转移么?如果有办法,就转移到我身上来吧,一切后果我来担待。”
他还未有所动,就听到阁主小姐说了这么一句,有些意外。
禾唯摇摇头:“你这是何苦,顾惜朝人人得而诛之,你也并非心慈良善之辈,你何必一根筋非要帮他呢?”
阁主小姐脸色柔和下来,眼波如水,仿若傅晚晴那般清润澄澈,她低低道:“因为,我也想见见她。”
禾唯轻叹一声,“真是痴人,就算见到又如何,只是真实的幻象而已,看得见摸不到,这原本也可在脑子里想想的,何必多此一举呢!”
“禾唯,你到底帮不帮忙?”阁主小姐又恢复了冷言冷语。
禾唯情知这小姐喜怒无常,又不会体恤人,只得应了一声:“好啦好啦,我答应就是。”
禾唯郑重地站在沙盘面前,口中念念有词,开始做准备工作,顾惜朝上前两步,神色凝重地盯着沙盘,好似晚晴会出现在上面,阁主小姐神色淡漠,仿佛刚才说出要承担后果的人不是她。
禾唯双手开始大力地一遍遍抚平沙盘,窗外风起,刮在窗棂上呼呼作响,如果不是听见“沙沙”的声音,任谁也不会想到这里会有三个人。
阁主小姐行至窗边,望向窗外,眼波无澜,外面天色阴沉起来,似乎是要下雨。禾唯手持柳枝,在沙盘上急速写着什么,沙盘上隐隐泛光,越来越亮。
“晚晴!”顾惜朝一步跨过去,想去牵她的手。
不料却穿直直穿过晚晴的身体,顾惜朝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抬头悲戚地望着晚晴。
晚晴的身体自沙盘上悬起,看着顾惜朝一脸凄凉,她神色也忧伤起来,“惜朝。”
听到这一句呼唤,顾惜朝的心安定下来,他皱着眉头,眼中泪意上涌,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两人只沉默地久久相望。
阁主小姐从听到顾惜朝惊呼晚晴时就开始怔住,此刻方回过神来,缓缓转过身,见到了傅晚晴。
晚晴温柔地看着顾惜朝,顾惜朝情绪激动地看着晚晴,佳人似水,公子多情,只可惜,阴阳两相隔。
晚晴温和地开口:“惜朝,你过得好吗?”
顾惜朝的眼泪掉下来:“不好,晚晴,没有你,我又怎么会过得好。”
晚晴听了忧郁地低下头,略有歉意道:“惜朝,对不起,我不能一直陪着你了……”
顾惜朝眼睛一眨也不眨,生怕眨眼的瞬间晚晴就会消失不见,“晚晴,等着我,我去陪你。”
“不!”晚晴伸手想捂住他的嘴,却是徒劳,“不,惜朝,你要好好活下去,替我好好活下去,父亲死了,我在这世上就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你要好好活着,你要记得我。”
“晚晴……”顾惜朝心痛得不能呼吸,“晚晴,对不起,是我委屈了你。”
“不,”晚晴微笑着摇摇头,眼中隐隐有泪,“我说过,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只是不知道如何爱你。”
顾惜朝皱紧眉头,深深闭上眼睛,颓然地低下头。
“惜朝,你后悔吗?”晚晴问道,隐隐含着意义不明的期盼。
顾惜朝睁开眼睛,并未抬头。阁主小姐听到如此一问,不由得凝神。
过了片刻,顾惜朝缓缓开口:“我只后悔我没能陪你做想做的事,没能让你开开心心过每一天。”
晚晴笑着流下泪来,她点点头,眼睛灿若星辰,澄澈如水。
外面天色渐渐暗下来,屋里并没有点灯。
顾惜朝犹自沉浸在悔恨中,待到禾唯点上蜡烛才蓦然惊醒,“晚晴!晚晴呢?”
“已经走了,”禾唯扬扬手熄灭火折子,似是无心道,“据说这傅晚晴是自杀,自杀者走这黄泉路可是比一般人受苦受难的多……”
“那就劳烦你好好超度傅晚晴,天色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了。”话未说完就被阁主小姐打断。
顾惜朝听得一句晚晴已经走了,也无心听到禾唯说些什么,只心中抑郁地站着不动。
“还不走。”阁主小姐回头唤他。
顾惜朝这才慢慢跟了上去。
禾唯理好东西去关门,眼瞧着顾惜朝离去的背影,冷叹一声,摇摇头,“也罢,人各有命,谁也做不得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