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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自然法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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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这些长着黑色鱼尾的奇怪生物是不是和水下的莫琳一样,长着类似于人类的上半身和两条爬满了吸盘的可怕触手。但随着它们的逼近,海面上却像开了锅似的翻腾起来。水花四溅中,不时便有亮闪闪的巨大鱼鳍露出水面,惊鸿一现又悄然沉没。有那么一两次,我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莫琳那两条长长的触手。
对应着海里的喧闹,岸上就显得格外平静。浪花一波一波卷上来,不厌其烦地冲刷着岸边层层堆叠的黑色礁石,却没有把我始终戒备着的东西带上岸。那些奇怪的鱼自顾自的在海里热闹着,像聂行曾讲过的那个故事一样,它们的出现带着某种预言般的意味,仿佛某种不可言说的灾难即将来临。
如果同样长着人身鱼尾的怪物不止莫琳一个……那这些奇怪的生物应该怎么分类?人?史前怪兽?新物种?还是和聂行一样,是产自某个秘密实验室的古怪试验品?
我紧张地注视着翻腾不息的海面,不时翻出海面的黑色鱼身之间似乎还夹杂着什么其他的东西:另外一种鱼,或者类似的东西。因为在翻腾的水花之间,偶尔会露出另外的一种颜色来,蓝幽幽的、闪出水面的时候会在阳光下折射出银色的微光,宛如仲夏夜的月光。
海面上不时泛起丝丝缕缕的腥红,被海水冲散,可是不多时又从不远处再度泛起。岛屿周围的一片海水很快都变了颜色,不复清澈的蓝,而是变成了晦暗不明的棕色。到了这个时候,连我都看得出来黑色鱼群至少在数量上已经明显的处于劣势了。
这似乎是一场发生在两个不明种族之间的争夺战,为了领地或食物,依照大自然严酷的生存法则进行的一场你死我活的掠夺战。
海面上激烈的翻涌很突然地平息了下来,混战中的不明生物之间像是已经达成了某个神秘的协定,不约而同地分散开来。晦暗的血色被冲淡,海水慢慢露出了本来的颜色。薄暮沉沉,头顶的天空已经变成了柔和的灰蓝色,一轮沉甸甸的落日正朝着西方缓慢下坠。平静的海面上一片溢彩流光。
我活动了一下手脚,小心地朝着海边走了几步,就见一个半人高的大浪涌了上来,浪花迎面撞上岸边的礁石,稀里哗啦的碎裂成了满地的泡沫,又无声无息地退了回去,将一个看不清楚形状的东西留在了礁石丛里。迎着光,我只能看见浅色的一团俯卧在那里,衬着暗色的礁石,有种明暗对比鲜明的感觉。又一波浪潮涌了上来,浅色的一团动了动,像是蜷缩的身体舒展开来,在晕黄的光线里勾勒出一段流畅而又优美的剪影。一个扇子般蓝幽幽的东西迎风展开,颤巍巍地抖动了起来。这奇怪的东西看上去柔软又光滑,微微一动,便如同夕阳下展开的一匹华美丝绸,吸尽了天地间的光华。
我一时间分辨不清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只觉得眼前所见有种难以置信的美,惊心动魄,却又带着某种不可置信的、魔幻般的味道。
直到它在礁石上轻轻地拍打了起来,我才如梦初醒。几乎呆滞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顺着这条修长华丽的尾鳍慢慢向上移动。尽管有了莫琳的前车之鉴,我心里已经多少有了几分准备,但是看到一个人类的上半身,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背后的汗毛也再一次根根竖起。
在海里和莫琳厮斗的时候,我还可以安慰自己说水流激荡,看到的东西未必就是真的。可是现在,这样一个只应该存在于童话故事当中的、匪夷所思的生物就活生生地躺在我的面前,我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自我麻痹的借口。
莫琳或许可以被我归类为怪物,而眼前这一个,我却不知该如何给他归类了。不是没想过他有可能是这个样子,我只是没想过如此隐秘的臆测也会有一天变成活生生的现实。这让我从心底里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人鱼……”
人鱼在我的喃喃自语中坐了起来,橙红色的光线照在他的侧脸上,裸露在空气里的细碎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进了皮肤里,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就在我的注视下,这个奇异的生物变成了一个我认识的人。
尽管不想承认,但在心底某个不可言说的隐秘角落,我还是悄悄的、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哪怕你见过一百次,再次看见时仍会觉得完全没有看懂他。就好像我面前的这一个,好像每一次看到他,都有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初见时觉得他邪气十足,完全站在和我的立场相对立的位置上;后来又觉得这人虽然身份背景都十分可疑,倒也不失为一个合格的对手;再后来便是这人的复杂谋划,深沉的心计让我至今想起仍有余悸。而此时此刻,也许是以自己最为本真的形象现于人前的缘故,他无比悠闲地靠坐在礁石上,略显锋冷的五官都舒展了开来,带着一种几乎是轻松的神气慢条斯理地欣赏着我的窘态。
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身上的短裙已经不复当日的齐整,裙摆撕破了,镶着花边的蓬松袖口也裂成了两片,狼狈不堪地垂在胸前。脚上的短靴只剩下一只,另外一只在海里拔出匕首的时候就被莫琳扯掉了。身上那些被我刻意忽视了的大大小小的伤口,被他这样静静看着也忽然间一起疼痛了起来。
我下意识地拽了拽领口,暗自琢磨如果把此刻的明弓看成是家养宠物一类非人类的存在,尴尬的感觉会不会变得自如一些?
明弓的脸上流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语气却轻快的有些夸张,“好像每一次看见你都很狼狈的样子,真是奇怪啊。”
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在他奇怪的身体上扫来扫去,脑子里因为太过震惊而产生的不真实感仍然存在,看到它巨大的尾鳍顺着礁石的边沿垂下来,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海面,我心里莫名的有些心惊肉跳。
我记得自己小时候光顾着跟警属大院里的男孩子们打架斗殴、官兵捉强盗,没看过多少童话故事。长大之后又摊上这样的工作,除了理性的判断之外不需要一丝一毫的浪漫情怀。因此我从来也不曾幻想过生活里会有明弓这样的存在。我甚至开始怀疑,现在这状况真的不是因为失血而产生了某种幻觉?
出了会儿神,不知怎么就忘了他刚才那一句挑衅的话。看到他的肩膀上还残留着一抹殷红,忍不住问道:“你受伤了?”
明弓晃了晃受伤的胳膊,若无其事地抿了抿嘴,“比你受的伤轻多了。”
他这算挑衅吗?我有点儿纳闷,明明不是人类,偏偏嘴巴这么不饶人,跟谁学的?
“你居然会输给莫琳……”明弓带着点儿说不出是惋惜还是幸灾乐祸的神气摇了摇头,“难道你上一次赢了她纯粹是侥幸?”
我悻悻的哼了一声,将匕首插进了剩下的那只靴子的靴筒里。明弓这人虽然没有让人信得过的背景,但是微妙的,我就是知道他不会真的把我怎么样。
“走吧。”明弓抬起手,弯起两根指头冲我招了招,“顺利的话,午夜之前你能赶回市区。”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忍不住问他。莫琳曾说过那个叫岩的男人正在到处找他呢,如果他不巧和莫琳碰了头……是不是说明他的处境已经变得很糟糕了?
明弓的眉宇间恢复了漠然的神情,但是解释的话却说的也有些勉强,“没有为什么。我说过我欠你一个人情。这样咱们也算扯平了。”
还人情啊……
我应该感动吗?
说起来他欠我人情还是为上一次陷害我做补偿的。我完全不应该感动的。可事实上我确实有点儿感动了。
“莫琳说那个叫岩的人也在找你。”我想起莫琳的话,觉得眼前这局面应该是捷康的内部起了内讧。这对于国安那边的调查来说应该是更为有利了吧。
明弓没有理会我的话,反而很不耐烦地问道:“走不走?再磨蹭下去万一他们折回来的话会很麻烦的。”
我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点头,“走,当然走。”
明弓双手在礁石上撑了一下,翻身跃回海里。修长的鱼尾从我的眼前甩了过去,距离近得能让我看清楚幽蓝色的鳞片下面覆盖着的柔韧而结实的肌肉。我再一次意识到他和我所知道的一切生物都是如此不同。
漂亮、生机勃勃,他的存在本身就充满了魔幻般的味道。
如此的……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