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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沉没的小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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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了一路的女人终于睡着了。我替她盖好毯子,蹑手蹑脚地退出了舱房。
甲板上的灯已经熄灭了,淡淡的晨雾弥漫在暗色的海面上,模糊了海与天的边界。空气中有种凌晨时分所特有的潮湿阴冷,让我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聂行正靠在船舷上抽烟,听见关门声,头也不回地问我:“她睡了?”
“睡了。”我学着他的样子懒洋洋地靠在船舷上,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下来就会感觉格外疲倦。据说凌晨四点钟正是人类睡眠最深沉的时间。
聂行侧过头看了看我,“要不你也去睡一会儿,这里我盯着。”
我摇摇头,“不是说还有两个小时就到码头了,到时候再休息吧。”
聂行四处瞄了一下,不怎么相信似的笑了起来,“就这破船,两小时能到?你信啊?”
这是一艘租来的远洋渔船。终年漂泊在海上令它的每一块舷板都浸透了海的味道,潮湿又腥咸。鱼腥味日积月累,在常年的风吹日晒中变成了一种挥之不去的腐臭。听说出海的人上岸后至少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才会褪掉身上这股鱼腥味,也不知是真是假。
我站在船舷边试着动了动胳膊,后肩的枪伤倏的一痛,我忍不住哼了一声,“这帮天杀的海匪!”
聂行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递了过来,“来一支?”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没听说红双喜还能止疼,要来干嘛?”
“提提神呗。”聂行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眯着眼睛吸了一口,脸上流露出疑惑的神色,“没想到这群乌合之众一打起来这么不要命,不但杀猪刀磨得挺快,还备着那么多枪。真是低估他们了。嗳,你说这女人大冷天的跑这种地方干什么啊?一个鸟不拉屎的小破岛,也没有什么风景名胜。”
“她先生说他们吵了架,她和闺蜜一起出门散心。”说起这个,我也不是很理解。我一直觉得有钱人大冬天的就应该往南方跑,什么海南、三亚,再远一点儿就是东南亚,马尔代夫什么的。
聂行弯起两根手指把烟头远远地弹进海里,“她说的那些话,你怎么看?”
“幻觉吧。”我迟疑了一下,“人质的情绪长时间处于极度恐惧的状态,出现幻觉的可能性……”
聂行摇了摇头,“可是海螺岛真的沉没了……”
海螺岛就是我们刚刚解救出来的人质王太太出门旅游的目的地。连续几天的风暴让当地政府开始疏散岛上的居民。王太太就是在这一股混乱中被海匪劫走的。他们的船还没有驶远,海螺岛就沉没了。
“新闻说是因为海啸。”我停顿了一下,有点儿拿不准新闻里是不是这么说的了,只记得访谈节目里那位秃头的海洋地质学家说起海岛沉没的话题时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全球至少有十八个岛屿被海水淹没,正在沉没或面临沉没威胁的岛屿,超过四十个国家。仅印度洛赫切勒岛沉没就有上万居民受害……”
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传说中的天灾居然真实的在眼前发生了。
“据说岛上从五点十分开始有明显的震感,”聂行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那个时候人员已经开始疏散了。嗳,那时天还没黑,按理说应该会有更多的目击者啊。”
“那时候岛上都乱成一团了,谁还有空注意别的啊。”我摊开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所以说天灾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祸。”
就因为当时情况太混乱,王太太情急之下才会花钱雇当地人带她出岛,结果露了富遭人劫持。也幸亏这女人机警,一直拿高额赎金吊着几个歹徒,否则她能不能全手全脚地回来就难说了。
聂行摇摇头,“我还是想不明白。她说看见那群大鱼的时候天还没有黑透,那种情况下为什么没有其他人看到?”
“她被劫持走的方向和岛上住户撤退的方向正好相反,别人看不到也正常吧。”我记得王太太说过,她当时被绑着手脚坐在渔船上,看见一大群大鱼围着海螺岛不停地转圈,偶尔还有很大的尾鳍探出水面,声势十分惊人。不过除了她之外,似乎并没有人看到类似的画面,所以我一直觉得是那她的幻觉。
“如果海螺岛沉没之前王太太确实看到了奇怪的大鱼,劫持她的人应该也看到了。”聂行自己琢磨了一会儿,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可惜这群人渣死的死,逃的逃,也没个活口让咱们问问。”
海匪的老窝就在距离海螺岛不到六十海里的另外一个小岛上,双方一交火就有人顺着暗道从岛的另一面逃走了。在岛上的时候我带着王太太辨认过尸体,据她说,只有两个是劫持她上岛的海匪,其余的人她都没有见过。除了她之外,岛上还有一些被劫持的普通渔民,这些人的安置也需要当地警方的协助。我看看腕上的夜光表,这个时间,王太太的家人和当地警方的人应该已经等在码头上了。
聂行又问我:“哎,陈遥,你说一群奇怪的大鱼围着一个快要沉没的岛转悠什么啊?”
“不是说幻觉吗?”这个问题让我觉得十分好笑,“如果是真的……说不定它们是在埋炸弹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聂行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海螺岛沉没一定是它们干的。要不怎么好端端的一个岛,说沉就沉了呢。”
我笑着拍了拍聂行的肩膀,“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对神秘现象这么好奇啊。”
聂行露出一个八卦兮兮的表情,“动物都神奇的很。我跟你说,我原来还在海陆的时候有一次被派去震区搜救。搜救么,当然要带着狗了。结果那天刚一进山,几条狗死活不往前走,哼哼唧唧跟哭似的,怎么拽都不走,结果没过多长时间前面山路就塌了。”
“照你这么说,有什么灾难动物不是应该躲开吗?怎么大鱼还往岛跟前凑啊。”
“对哦,”聂行挠挠脑袋,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为什么往前凑呢?”
我忍不住想笑。聂行加入行动队的时间最短,年龄也最小,平时看起来人高马大的,但偶尔也会冒出点儿孩子气。
“你看那边,”我推推他,示意他看我手指的方向,“是不是陆地?”
聂行的注意力果然被海天之间那一线蜿蜒的黑色吸引了过去,跳起来就往外跑,“我马上通知老虎他们!”
我轻手轻脚地推开舱房的门,王太太仍然沉沉睡着,凌乱的发丝覆盖着苍白的脸,眼角还残留着未干的泪渍。
受害人家属和当地警方果然已经等在了码头上,同行的还有我们行动队的队长孟岩。
行动队是国安的下属单位,这一次的任务简单说来,就是给当地警方提供武力支援。因为彼此隶属不同的部门,所以移交手续耗去了不少时间,等孟岩带着我们回到岛城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了。
任务结束,照例会有三天的休假。这一路上我一直在琢磨这三天我该怎么过。其实我自己也知道不管我这会儿列出什么计划,到时候除了睡觉也还是睡觉。不过这并不妨碍我这会儿驻着下巴心潮澎湃。我一直怀疑这其实也是一种职业病的症状,每次出完任务回来,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处于半瘫痪状态,只剩下脑细胞一个赛一个的活跃。
“哎,哎,我说片子,”正神游天外的时候,队友陈志远从背后凑了过来,“三天的时间呢,挤巴挤巴足够安排几场相亲宴的啦。到时候通知一声,哥儿几个给你镇场子去。”
“去死!”我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有点儿恼羞成怒了。自从年初一次休假的时候让他们撞见过我去相亲,这话题就变得没完没了了。
“心态摆正,心态摆正。”孟岩坐在副驾驶座上,拿着烟装模作样地点点陈志远,“片子要是真相中谁了,那可就是咱行动队的女婿了,得给片子留点儿面子。是吧,片子。”
几个坏蛋都笑了起来。
“上次谁说的?” 我恨得牙痒痒,故意学着陈志远的腔调说话:“遥啊,那啥,问你个事儿,那个给你一起逛街的,梳个马尾辫的女交警……”
我的话没说完就被陈志远一把捏住了脖子,“哎,我说你个丫头片子,怎么这么坏呢。那是我说的吗,啊,你好好想想,那明明是……是孟老大说的。”
“切,有事喊我名字,没事儿喊我片子,”我一把拧开他的爪子,“你们也真好意思。”
我刚到行动队的时候,年纪最小而且还是个女的。于是这帮心高气傲的大老爷们都拿斜眼看我,人前人后管我叫小丫头片子。这是一个明显带着轻视意味的称呼。后来架也打过,训练也一起扛过,任务也一起出过,再叫我丫头片子的时候,斜眼看人的感觉就淡了,反而多了几分亲昵的味道。
聂行把车停在空无一人的滨海路上。我刚下车,孟岩就顺着车窗扔给我一个旅行包,“呐,你的东西都在里面了。二十四小时开机,记得按时归队啊。”
我接过背包,冲着他们摆了摆手,“知道了。”
吉普车开走了,看着尾灯消失在街道尽头,我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一件事:我肩膀上还带着枪伤,这副样子可怎么回家啊?
我的胳膊还抬不起来,在家住三天肯定会露馅的。要是让我爸妈知道我不是搞后勤的维修工,而是在行动队跑一线,那我这几年煞费苦心编出来的谎话就都穿帮了。那家里还不得闹翻天啊。在警务系统工作的舅舅舅妈倒是知情,但是大半夜的跑去打扰他们似乎也不太好。
顺着人行道慢慢走上栈桥,我心里一时间拿不准自己是该马上归队?还是应该找个旅馆住一夜,明天一早回家看一眼再走?好容易轮一次休假,什么都不做就回去的话,我还真有点儿不甘心。
海浪的起伏像呼吸般绵延不绝,单调却静谧。夏天的时候这里总是有很多纳凉的人,还有小孩子跑来跑去地嬉闹。这个季节就很冷清了,海边风大,刮在脸上的温度都比生活区里低了好几度。一到晚上却总是多雾,栈桥外面的海面上,迷蒙的雾气活像一层厚重的幕布,遮挡了眼前的一切。
冷空气让我的脑筋变得清醒了一些,我决定找个旅馆随便过一夜,明天早上偷偷摸回去看一眼家里然后归队。
我的思路刚绕到找旅馆这件事上,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正朝着这边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
这样的时间,又是这样的地点,我顿时警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