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的云（暂）》李天师

12、第十二章

　　手术之后的李妈妈开始急剧的虚弱下去，刀口很痛，她常常要借助安眠药才入睡。加之术后的化疗很不顺利，她的头发开始脱落，胃口变得很差，脾气也大了起来。每次冲着李爸爸发完火之后她都会后悔，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这些日子她流的泪比之前半辈子流的都多。见她这个样子，李爸爸心里更是难受。他不让李博来医院，他不想儿子看见妈妈此时的样子，他的苦心李博都懂，但是躺在病床上的是自己的妈妈啊，谁还能在这种时候安心的上课考试，吃饭睡觉？
　　偏偏在这种时候，李妈妈的病情又有了恶化。她患上了肠梗阻。
　　李妈妈是很坚强，可她还是抵挡不住病魔的折磨。她疼得满床打滚，医生已经开始用杜冷丁为她止痛了。当李爸爸看见那小小的玻璃瓶被护士划开，将里面的液体吸入针筒后，再注射进李妈妈的身体，不禁感到万念俱灰。
　　杜冷丁，那通常是给癌症晚期病人镇痛用的。因为他们不怕上瘾，也许在他们还没有上瘾之前，人就没了。
　　李爸爸已经不去上班了，他整天的守着李妈妈，但就是这样也没能阻止意外的发生，有一天早上，当李爸爸赶到医院时，被医生告知，李妈妈昨晚曾在睡前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幸亏发现得及时，现在人已经抢救过来了，但仍很虚弱，而且情绪不稳定，要想进去看她一定要注意，千万不能刺激到她。
　　李爸爸扶着加护病房的房门，慢慢的走进去，高大的氧气筒给人一种沉闷的压抑感，病房里，安静得就只能听见输氧管阀门上的小水瓶发出的“咕噜咕噜”声。
　　李妈妈睁着双眼躺在床上，她还没有力气动弹，李爸爸走近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李妈妈混浊的，流着泪的双眼。
　　安眠药，每天是有定量的，为的就是防止此类事件的发生。而李妈妈，她是在熬过了多少个疼痛不眠的夜晚，才攒够了这些安眠药。
　　从此，李爸爸便不再阻止李博来医院了，李博虽然身形上已似大人，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一个需要母亲关爱的孩子。不知母爱能否唤回李妈妈对于生命的渴望，这些，都不过是没办法中的办法罢了。
　　李博不见妈妈难受，可是他见了妈妈之后更难受。现在的李妈妈，因为无法顺利排便，她几乎不敢吃东西，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身上各个地方，触目便是突出的骨节和青筋。李博甚至不敢用力的触碰妈妈，每次为她洗脸擦手时，他都会觉得，哪怕用一点劲，妈妈都会碎了，没有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李爸爸已经不在家住了，在李妈妈的病床边就是他的陪床床位，除了去取换洗衣物，他几乎不回家。他很怕，上次的事情李妈妈明显是经过考虑下过决心了的，他害怕稍一个不注意，妻子便会像上次一样，而这一次，谁又能保证一定会把她救回来？
　　李博就是在这个时候染上了烟瘾。他每天依旧按时上学，按时下学，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没人能看得到，没人能感觉得到，没有人，因为没有人能了解他心中的痛苦。
　　李博已经不太愿意去王笑叶家吃饭了，因为他不想看见王笑叶和叶妈妈之间点点滴滴不经意的亲昵。
　　妈妈，妈妈。
　　平日里曾觉得无所谓，但就在快要失去时，又让人痛彻心肺的妈妈。

　　王笑叶是个聪明的女孩儿，从小就是。李博曾嘲笑她这么多年来只长心眼不长个子，上了高中后的王笑叶也才只到李博的胸前。
　　也许这就是事实，因为她确实没长个头，智力也在稳步的增长着。
　　李博不来吃饭，王笑叶便送饭过去，李博不开门，她干脆去向李爸爸要了钥匙。李博不愿意理她，王笑叶也不多话，因为她知道，这个男孩子，现在最需要的不是笨拙的安慰。
　　王笑叶的心里有了一个秘密，一个和李爸爸李妈妈共同拥有的秘密，一个事关李博而他自己却并不知晓的秘密。
　　这天，王笑叶去给李博送饭，她自己打开门进去，李博果然还是在屋里躺着。王笑叶走到他床边，从兜里掏出了一条口香糖，李博抬眼看她，王笑叶说：“抽完烟了记得嚼一块。不要让你爸再为了你的事烦心。”
　　李博接过口香糖，用力的握在手心里，又低下了头。
　　王笑叶转身，“我去给你热饭，你喝口水，然后出来吃饭。”
　　李博突然坐起身，从背后抱住了王笑叶，把脸埋进了她的后背。王笑叶慢慢的站直身体，抬手覆在缠在她腰间的李博的手上，承受着李博沉重的身体，以及他更为沉重的悲伤。
　　王笑叶的后背渐渐的传来了滚烫的濡湿感，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傻瓜。
　　李博的屋里，根本就，没有水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