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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完结 ...
12
战争第五日,禁卫军歼敌过半,炮火轰炸让敌人后退了十里,不敢贸然前进。
徐鹏捏着一张密信,兴奋地跨过门槛,往乾坤殿跑去。援军已经在路上,两日后将会和他们前后夹击逆军,来个瓮中捉鳖。
“皇上醒了么?”徐鹏来到殿前,压抑住喜悦,小声的问着。公公点点头,回复道:“皇上等了将军很久了。”
徐鹏进殿,远远看见朱毅披着衣服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衣服下赤裸着上身,缠了一圈圈的纱布,御医正在收拾刚刚换下的纱布,还带着血。
朱毅听见声音,睁开眼,偏头看了看徐鹏。他已经醒了四日,刚开始的虚弱不堪,现在已经能坐立起来,鬼门关走了一趟,他终于挺了过来。
徐鹏见皇上脸上有了些血色,心里稍安,见皇上撑着身子,赶忙走过去扶着他坐正了些。朱毅皱紧眉头,胸口的伤口疼得厉害。剧烈的爆炸中,是多少忠心的护卫用自己的身体做成的肉盾,让他得以保住性命。气流将他推到空中,炸起来的石头撞伤了胸肋,带火的木头烧燃了衣服,将他的胸腹烧的血肉模糊。
昏迷前他还暗自道,中了圈套,也对自己说,一定不是子默,绝对不是。重伤期间,他醒过一次,没有看见那人,只能抓住徐鹏,用尽力气嘱咐:保护柳相……接踵而来的黑暗让他害怕,他失去了保护那人的力气,这可如何是好。
在黑暗和伤痛中挣扎,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柳相呢?”自己重伤,他一定不会放心,怎么不在身旁?然而徐鹏告诉他,八王爷兵变了,柳相带着人在护城楼领军抗敌。
前天徐鹏就是这样说的,昨天也是这么敷衍,今天……他扫视过去,冷冷的问:“柳相呢?”
徐鹏帮他理好了衣物,掖好被子,拿着手里的密信递过去,道:“援兵两日后就到,定将杀个片甲不留。”
朱毅并没有接过密信,也毫无一点喜悦之色,只是冷着声音重复道:“柳相呢?”
徐鹏稳住心神,脸不红心不跳,柳思缘临走的时候千叮万嘱,能瞒一日是一日,皇上龙体要紧。于是冷静道:“柳相在城楼稳住军心呢。有柳相在,士兵们士气高涨,都奋勇杀敌,为皇上效力……”不等他说完,朱毅皱着眉头说道:“立马传话,接柳相入宫,朕有要事商议。”看着徐鹏面目露出难色,一张脸扭曲着不知说什么,突然一拍床沿,大喝一声:“你可知欺君之罪!!”说罢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徐鹏浑身一抖,扑通一声跪地,恳求道:“皇上保住身体呀,不然柳相所做的一切……”他没有说下去,铮铮汉子有些呜咽。
心中所猜十之八九,朱毅稳住情绪,顺畅呼吸,问道:“实话告诉朕,他是不是做诱饵,调虎离山,让你去搬救兵,是吗?”他说的有些凄凉,语调颤抖,他愿自己所说全是假的。直到徐鹏点了点头,悲切道:“柳相带着人进了死亡沙漠……八王爷也追了进去……”直到被肯定答案,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抖得快要坐不住,身子几乎斜靠在床头,心中悲伤的几乎裂开。
“他带了多少人……”他只能强撑着,不能倒下。
“精选将士三千。”徐鹏回答。
“追兵多少?”他又问。
“追兵……”徐鹏顿了顿,低头不敢看皇上,“追兵一万有余……”
朱毅突然就笑了,笑的面目扭曲。“一万对三千?五分之一的兵力都分散了,你们竟然还用了五天,杀,给我杀,一个不留!”他说的咬牙切齿,眼睛瞬时间变得通红。
朱毅捂着伤口,扶着床柱缓缓起身,“准备一下,调出五千人,朕要去接柳相回来。”徐鹏跪行到朱毅脚边,苦口劝道:“万万不可呀,皇上……不能辜负柳相的一片赤胆忠诚,柳相之所以以身涉险,就是要昭告天下,他是清白的,他没有谋反。皇上若是有什么不测,岂不是让柳相背负了千古的骂名吗?”
朱毅伤口已经裂开,鲜血浸了出来,双腿不堪重负的摇晃着,虚软的坐回床上。绝望慢慢袭上心头,他从未有过的恐惧,比失去性命更让他害怕。他闭上眼睛,喃喃自语:“不去……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再说邓文昊这边,也是乱成了一团,人马驻扎在一处较为安全的地带,他们已经三天没有前行,他们在等,等朱鸿等人的回来。
事情还要说道和柳思缘分手那会,邓文昊带着人马沿着安全的路线前行,第一天安然无恙,第二日奔波一天,到了晚上休息时,柳思缘的管家顺喜有些担忧,他说自家夫人神志有些恍惚,怕是会犯病。
邓文昊还让随行的医生看了看,医生说心里郁结,忧虑过多引起的,开了镇定的汤药,点了篝火熬着喝了。看着雪松昏沉沉的睡去,临近半夜都有些支撑不住,也跟着睡去。
结果等早上醒来时,顺喜叫自家夫人吃饭,没有动静,这才掀开帘子,顿时慌作一团,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顺喜慌乱中呼喊起来,邓文昊一听也是急了,柳思缘临走时将雪松托付于他,人却是在他的手里失踪了。他马上集结了大半的人马,分成六路,翻了沙漠也得找出来,不然今后他没有脸面去面对柳大人。
一直沉默的朱鸿站起身,对他说:“邓先生还是留守较好,你要带着我们离开沙漠,千万不可有事,再说你不会武功,反而会误事……”他看了看靠在车头,白着脸望着自己的苏羽,朝他安慰的笑笑,让他放心,然后转过头对邓文昊说:“给我一路人,我也去找找,”他用眼神指了指苏羽,说道:“邓先生照顾好他,若是三日我们还未回来,请马上启程,以免葬身于沙尘暴之中。”
苏羽哑了嗓子,喊了一声“云晟”,扯动了心口,咳嗽起来。朱鸿走过去顺了顺他的胸口,劝慰道:“这事因我而起,我总觉得愧疚于他,你知道我,若是不去,以后我难以安心,等我找到雪松,也当还他一个人情,到时两不相欠,今后才能安心。你且放心,我这么多年学了不少本事,区区沙漠也难不倒我的,我会安然无恙,你就等着我回来,我们白头可好?”
苏羽哽咽,勉强点了点头,他不想离开朱鸿,却也明白跟着不过是累赘。他招手将朱鸿叫到身边,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处开口,时间紧迫,由不得他拖延下去,眼见朱鸿转身要走,他拉着朱鸿的手,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夏云晟,记着先要保全自己,懂吗?若是有什么意外,别叫他们瞒着我,让我傻等,你若走了,我留在世上也是活受罪,我定将随你而去,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好吗?”朱鸿愣了愣,旋即抱住了苏羽,捏紧了拳头,强忍住吻他的冲动,“你放心,我会安全回来,必须等我回来,知道吗?”他笑着,眼睛弯弯的,继续说道:“车里有一个骨灰盒,那是咱爹的,记得护好,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会保佑我的。”
朱鸿一步三回头,回首看着苏羽抬手对他挥着,笑着,那摸样像个受委屈的孩子,装着笑脸强忍着眼泪,满肚子的委屈无处宣泄。
朱鸿带着第六路分队,二十人往北行去,天边的彩霞泛着粉红,妖艳的让人窒息。
这一走就是三天,其他的人已经回来,唯独朱鸿的队伍没有赶回。到了第四天的早上,邓文昊抬头看了看远处翻滚而来的云朵,依稀可以看见丝丝的鲜红,他揪紧了心,心里明白,不出十二个时辰,这沙尘暴必将到来。走出沙漠已是来不及,但是前方有一处碎石滩,那里放眼两里全是碎石岩洞,可以藏身在那,以躲过这一场风暴。
六路分队分散找着,互相约定,三日之内若是还未发现,必须回到驻扎之处,确保自己的安全。已经第四日了,其他的队伍应该回去了吧,朱鸿想着。三天的奔波,每个人都显得疲惫,没有充足的食物和水源,他们背负着粮食紧紧只能供应自己,是不能满足牲口的需要,所以,他们只能徒步寻找,而不是驾驭马匹。三天,足够让这些壮汉疲惫不堪,他们本打算回去,却在返回途中遇到了流沙,被沙子卷走了十人,仅剩下朱鸿在内十人,在惊恐中又耽误了一天。
有些迷途,沙漠太大,没有方向。带路的年长者已经死在了流沙中,他们成了无头的苍蝇,只能按照大概的方向前行。每个人都拖着疲惫的步伐走着,突然看见前方有几个士兵,拖着一个人,形体衣着好像女人。
雪松!朱鸿一下子冒出来这个念头,瞬时间身体被惊喜充满力量,手往腰上一摸,一柄软剑握在手中,脚下踏着沙子腾空而起,还未等那几个士兵反应过来,已经有两人倒在了血泊中,颈动脉被割断,鲜血一下子喷了几米高。
余下的人也跑过来帮忙,对方只要六名士兵,很快全军覆没。朱鸿翻开地上的女人,果然是雪松。她双目紧闭,昏迷过去,试了试鼻息,呼吸均匀,应该只是受惊过度,这才让朱鸿放了心。将软件收回腰间的刀鞘中,抱起雪松正准备离开,四面突然围了几百号人,个个手执弓箭,只要一声号令,箭矢就会雨点般落在他们身上。
朱鸿等人背靠背围成一个圈,警惕的看着围攻的人,一时间有点蒙,心里侥幸的想,会不会是柳思缘的手下呢,错把他们当成了敌人?正准备语言试探,只见人群分开,一个男人缓缓走进来,身披战甲,可惜已经破烂,模样狼狈不堪,却一眼认出,不就是谋反的八王爷吗。
八王爷看着被围困的人,眯着眼睛,然后笑了起来,大喊:“天助我也!”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他想,本来他们中了柳思缘的埋伏,损失过半,将士们都是士气大减。他本来已经绝望,蓄积了十年的力量,只为了夺那两人性命,可惜老天眷顾他们,反倒是将自己逼上绝路。八王爷心有不甘,带着残兵独独追着柳思缘那一分队狙击,本想大不了两败俱伤,也不能留你个全尸,没想到追赶的途中竟然遇到了这么两个人,竟然都是柳思缘最最看重的人。他笑了笑,对身旁的将士吩咐道,只见弓箭手松弦,羽箭划破空中,被围困的人们用兵器阻挡,却是徒劳。羽箭过后,活着的人只剩下朱鸿和怀中的雪松。
寡不敌众,朱鸿没有反抗,只是看着八王爷,说道:“皇叔,你真的要赶尽杀绝,我好歹是你的亲侄子,可否放我一条生路?”
八王爷‘呵呵’笑道:“这话好说?你若是问问朱毅,可否放我一条生路,我便放你……只可惜……你心里明白,那人错过一次,绝对不会放我第二次……所以,你也死了这条心吧。”他派人过去绑了朱鸿和雪松,从雪松腰间扯下一块玉佩,又派了两名士兵,让他们骑上马匹,吩咐道:“柳思缘便是沿着西南方向撤退,他们还有步兵,速度不会比我们快多少,你们快马加鞭追上他们,帮我传个话,就说我有大礼送给他。”
两名士兵快马加鞭,半日后果然追上了柳思缘的分队。手下士兵将两人拖下马来,拖到了柳思缘的面前,准备听候发落。两名信使赶忙拿出来怀里的东西,递给柳思缘。柳思缘没有接去,脸色却是变了,他不愿让手下看见自己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喝令一声“砍了!”两名信使还未喊出八王爷带的话,就已经人头落地。
王远疾走到马前,看着高头大马上端坐的柳思缘,若有所思的望着两具尸体。
“大人,这是……”王远疾也看见了血泊中的玉佩,担忧的看着面色苍白的柳思缘。柳思缘没有接话,只是淡淡道:“继续前行!”他环视着四周的士兵,原本跟着他的有八百人,经过三天的作战,也只剩下了不到三百。他闭上眼睛,苦笑着,这么重的罪孽,下辈子做牛马也怕是还不清了。
队伍又行了几里路,实在是疲惫不堪,柳思缘望了望远处的血云,翻滚的越发厉害,好似随时都快压顶而来。短暂的休息,王远疾解开了束缚,将自己大人从马上扶了下来。柳思缘坐在沙地上,揉着捆绑麻木的双腿,靠着王远疾说道:“你跟我多久了?”王远疾一愣,旋即答道:“九年三个月,大人在万寿元年四月将我救下,我跟着大人已经整整九年了。”柳思缘点点头,时间真快,那一年自己不过双十,转眼都是而立之年了。他微笑道:“都九年了,也是我手中一员老将,你做事我放心。”王远疾一时没能明白,偏头看了看身旁的人,不解道:“大人……”
沉默了一会,柳思缘正色起来,眉宇间颇有威严,皱眉道:“既然是我的老将,那现在开始,你可听好,不得违令!”王远疾赶忙道:“是!”听到回应,柳思缘才接着说,“现在马上,带着部队继续前行,一直走到前方一处戈壁才可停止,去那里躲避风沙,待风暴停止之后带着部队返回□□。”
王远疾瞬间愣住了,他转身看着柳思缘,不解道:“大人……你……我们愿意赴汤蹈火救出夫人!”
柳思缘皱紧眉头,“你愿意这么几百个无辜的人白白送死?你可知追兵远远超出我们的数量,去我一个和跟去所有人都是一个结果。我之所以要去,那是因为我欠那个女人,必须得去。而你……”他指了指远处正在处理伤患的张谦,有些动容道:“你们还有未来的……没必要作出无谓的牺牲……”
王远疾跪了下来,捏紧拳头,咬紧牙关道:“我王远疾一生早就打算献给大人,生死相随,我必须跟着大人。”柳思缘突然揪住他的领子,让他抬头看着远处的那人,“你跟着我做什么?你死了他呢?你留他一人,迷迷糊糊的,连自己都养不活的。你还得活下来帮我转个话……你回去告诉朱毅……”柳思缘笑了笑,说道:“就说我和朱鸿跑了……气死那个小气的……”他看着王远疾依旧跪在地上,气的有些发抖,低吼道:“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这是命令,必须服从!”他撑着王远疾的肩膀,挣扎着想站起来,在王远疾的帮助下站起,爬上了马背,绑住了双腿。他低头看着双眉皱紧的下人,笑了笑:“远疾,有你这份忠心,我此生无憾了。你切莫觉得对不起我,你看看这些孩子,他们的家人还等着他们回去,能救下这么多人,我真心的谢你。”说着,他拍打了马背,拉着缰绳往回跑去。
“大人这是去哪?”几个将领跑了过来,张谦也跑过来,满脸疑惑的看着王远疾。王远疾望着越来越远的背影,只觉得血液都快凝固,浑身发冷,好半响才咬住牙关喊道:“马上启程,这是大人临走前留下的军令,起!”
他看着张谦的眼睛,看着他迷惑的表情,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他一把抱住眼前已经不太年轻的男子,想用他的体温让自己绝望的心暖合起来。
柳思缘策马奔腾,已经快到傍晚,人马皆是精疲力尽时,终于看见了队伍,八王爷的队伍。
诺大的沙漠中,迎着夕阳的光芒,一人一马显得孤单寂寥,好似随时都会被无情的沙漠吞噬掉。天际越来越红,就像要滴出血来。
看着单枪匹马的柳思缘,所有人都是一愣,不禁佩服这人的胆量。雪松已经清醒,看着自己的丈夫顿时泪流面满,喊叫起来:“你来干什么?快走呀!快走呀!”
八王爷上前两步,笑眯眯的望着来人:“怕是想走已经晚了。”他打量着柳思缘,继续说道:“我倒是挺佩服你的胆量,若是我们之间没有过节,你倒挺吸引我的,柳相。”
柳思缘不说话,拧着眉头看着被绑着的朱鸿。他来此便没有想过活着离开,这辈子亏欠雪松那么多,一起共赴黄泉,也算了结了这一世的孽缘。可是朱鸿在此却是出乎他的意料,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沉思片刻,他看着八王爷说道:“我来了,把人放了吧。与你结怨的是我,与他们无关。”
八王爷听了他的话,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扬着嘴角看他,说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柳思缘望着血红的天际,淡淡道:“看见那云了吗?不出两个时辰,定会有一场沙尘暴,整个沙漠都会笼罩在沙石中,龙卷风会毁灭所有的生命,包括我们所有人。”看着所有人都看向自己,他顿了顿说道:“但是我知道一处地方,只需不到两个时辰便能赶到,在那里应该可以躲过一劫。”
八王爷笑了笑:“既然可以避难,带着你的心肝们不是更好?”
“我宁愿他们在沙漠中自生自灭,都比跟着你更加安全。”柳思缘凝视着他,回敬道。
“和我谈条件呀……”八王爷走到朱鸿和雪松的身旁,想了想道:“不愧是柳思缘,这个时候还是那么居高临下的气度,这种魄力……我非常讨厌……我最看不惯你这目空一切的模样,好似什么事情都要在你的意志里完成似的,什么都要按照你的方式进行。不,我不想,今个儿你也别想走,路是要带的,人呢,我杀一个,留一个,也算不错。”他将两个人提了起来,在每人身后踹了一脚,让他们踉跄走到前方。然后,他取出一把弓箭,拉上弦,对着柳思缘喊道:“嘿,我们自负骄傲的相爷,选一个吧。”
柳思缘只觉得浑身僵硬,什么话也喊不出来。他不敢去看八王爷手中的弓箭,也不敢去看那两个人的眼睛,无力感,绝望感瞬间布满全身。不等他思虑,八王爷又是一声:“不然我帮你选!”说着弓箭对准了朱鸿。
柳思缘几乎是嘶喊出来:“不,不可以!”
八王爷转动方向,又对着雪松,笑的狰狞:“那就是她咯?”柳思缘口腔范甜,血丝滑出嘴角,绝望的哀求:“别,我求你……”
八王爷觉得那一声‘求你’很是中听,心情大好,将这人的尊严狠狠的踩在脚下,简直就是一种享受。他满意的看着柳思缘痛苦的表情,沉重地呼吸,不堪重负吐出一口血来。
就在他失神的片刻,本来被绑着的朱鸿突然一个旋转,拔地跃起朝他扑来。八王爷放射掉转弓箭,羽箭射出,空了。未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一柄软剑顶住了喉头。一旁的将领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呆愣在原地的雪松,将剑也压住了雪松的脖颈。
八王爷觉得脖子很疼,仰起头笑了笑:“你以为这样你们就能逃走?太天真了。杀了我,你们一样跑不了。”
一旁挟持雪松的官兵喊道:“放开我家王爷,不然我让这女人人头落地!”
柳思缘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只能盯着他们,紧紧的拉住缰绳,若是可能,便于他们同归于尽也好。
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谁也没有先松口的意思。雪松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那人,他也看了过来,两人对视,雪松突然觉得,就这么相视一眼,也足够了。她冲他笑了,他看见那人眉目闪动,眼眶都犯了红,他还是疼着她的,这就够了。她想着,微笑着,突然用力往刀刃上抹去,鲜血喷溅出来,高高喷出的鲜血让所有人都呆住了。
也就那么一瞬间,柳思缘突然驾驭着马匹冲了过来,大喝一声:“朱鸿,杀!”那喊声冰冷的犹如地狱的召唤。朱鸿手起刀落,一剑抹断了八王爷的脖颈,旋身跳上马背,两人策马狂奔起来。
后面是冰冷的箭矢,朱鸿纵然武功高强,挥剑打落了大部分的箭雨,但是雨点般的箭还是毫不留情的刺入了身体,他觉得浑身突然轻松,靠在了柳思缘单薄耳朵背上,竟然‘嘿嘿’笑了起来,喃喃道:“老师……你这次没有丢下我……”柳思缘背对着他,后面是追兵,一刻也不能松懈,厉声道:“你若敢睡去,老师今日就是被你害死的,今后变作厉鬼也不会让你安生,苏羽那里定是支持不下去,你这一松手,就是害死两命。”他一刻不敢停止,也不知道朱鸿伤成怎样,只是感觉朱鸿环着自己的手紧了紧,两手在他的腰间十指交握,牢牢地扣在一起。背上一沉,想必已经昏迷过去,却还是牢牢地抓着自己的腰。
追兵紧咬其后,柳思缘望了望前方,沙子流动的厉害,心里暗自思筹,一拉缰绳,骏马改了方向绕了过去。后面追兵人数众多,跑近了才发现有一处流沙的漩涡,已经来不及,‘噼里啪啦’一个撞一个,落下去好些人。
剩下的人正准备继续追赶,突然一声鬼哭般的吼叫,回头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头顶上都是鲜红一般的滚云,很低,好事马上就会泄泻下来。众人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紧接着远处一道飓风,‘呼啦啦’的吼叫着朝他们奔来,有人大喊‘龙卷风,快逃呀’,大家才明白事态的严重,也没了心思追赶,丢盔弃甲四散逃开。
马匹在沙尘暴中艰难的前行,掀起的碎石打在脸上,划了不少血口子。顶着飓风奔命,赶到碎石滩的时候,柳思缘才松下一口气。马儿禁不住狂风的吹打,加之一路狂奔,突然就倒地不起,口吐白沫,四蹄抽搐几下竟然死了。
朱鸿被摔了出去,柳思缘才看见他的背上插了两柄羽箭,还好不是致命的地方。他用腰间的小刀割断束脚的皮带,可是一条腿压在马身之下,怎么也拔不出来。风沙越来越大,再不找一个安全的洞穴,两个人必死无疑。
他用力推了推马身,可惜左腿直至大腿都被压在马身之下,马儿已死,沉重无比。柳思缘左臂残废多年,右臂虽有功能,却早已不似青壮年那会,无论如何是推不动的。他心里着急,不远处有一个岩壁的洞穴,可以抵御沙尘暴,可是他被约束无法动弹,朱鸿又是昏迷不醒,这可如何是好?
天色黑压压的,头顶血红的云团已经一片暗红色,雷鸣滚动,飞沙走石。远处一团龙卷风卷着巨石滚滚而来,所到之处植被连根拔起,卷入风团中被锋利的刀口撕成碎片。
柳思缘焦急的推着马尸,死亡一步步靠近,绝望一点点蔓延。洞穴就在前方,生还的希望就在前方,他却从未有过的无能为力。他望着昏迷的朱鸿,心里一个念头,死也要保住这个孩子,必须保住朱渊的孩子,亏欠了朱渊这么多年,心痛了这么多年,这是唯一一次能赎罪的机会了。
他咬紧牙关,握紧手中的匕首,睁大眼睛,对着髋关节的位置插入。剧痛瞬时间让他眼前发黑,他不敢停手,若是停下,便没有勇气刺自己第二刀了。刀身已经全部没入大腿根部,那里是关节接连的部位,若是狠心,若是狠心……他眼睛一闭,手往左用力一划,身体已经麻木,转动刀子一个旋转,他的身子一轻向后载倒。
他不敢去看被他分离的整条左腿,后背一身的汗,疼痛就像吞噬的恶魔,让他浑身发抖。血‘汩汩’流动,他点住几个穴位,流血的速度慢了些,却不知能不能坚持爬到洞穴。
他拖着腿趴在地上蠕动,用右腿蹭着地面,一点点往前爬去,靠近了朱鸿,他将朱鸿用力背负的背上,朱鸿的身体压住了伤口,一个激灵,他以为自己会昏厥,却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他用力的爬着,似乎快了些,似乎快靠近,终于在龙卷风扫荡之前,他将朱鸿安全的背负进了洞穴。
他吐了一口气,趴在地上喘息着,朱鸿的身子滚落下来,依旧昏迷。他偏头,百余斤的马尸破布袋子般卷了起来,他的那条残腿也被卷了起来,瞬间不知踪影。
他有些佩服自己,竟然还没有昏死过去,他用手肘撑起身子,只能抬高一点点,身体的用力会让残端接触地面,又是一阵抓心挠肺般的疼痛。他的眼睛有些模糊,抖着手用小刀在朱鸿的伤处化了十字,拔出了两柄羽箭。
没有伤及心肺,他叹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眼空空的下身,衣服和着鲜血糊住了伤口,身后一条血痕,混在沙石中触目惊心。汗水湿透了头发,顺着脸颊往下淌,他眨了眨眼睛,趴在地上虚弱的扬了扬唇。
若是这么死了……倒是心安了……也不欠这对父子什么了……这牺牲太大了……他自嘲……破烂了这么多年的身子,为了这段冤孽还被分了家……这罪也是尝尽了……该还的都还了……十年的心结终于解开了……可是……
可是,就这么死去,对不起炫明呀。
13
柳思缘二十四岁那年,本命年的秋天,朱毅说本命年应该挂红,却被他嘲笑,抵死不穿红色内衣裤,结果刚过二十四岁生辰才月余,因为练习骑马,不慎从马上摔了下来。本来四匹不大的马儿,除了皮肉疼些,也没什么大伤。可是,事实并非如此,那马儿受了惊吓抬起马蹄,不偏不倚踏在了他左侧的胸膛上,肋骨断了一根,很不幸插中了肺叶,这次意外差一点要了他的小命。
痛苦中自嘲,不听人劝,活该落此下场,还不知那人会如何暴怒。他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像离岸的鱼,嘴张的老大,就是进气少出气多。
御医们忙了整晚,听说之前有个御医不知是不是紧张,接骨时竟然失手,让断骨再一次重创了肺叶,柳思缘当及就吐了好几口鲜血,昏死过去。
等柳思缘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断骨已经接好,敷了中药包扎完毕。浑身无力,他睁不开眼睛,耳旁是炫明一遍遍的呼唤:“子默,子默,睁开眼睛,看看我好吗?”那一声声喊得心烦,柳思缘心想可否让我静一静,不死都要被你吵死了。
朱毅不眠不休守了他两天,直至他完全清醒才放心下来,开始正常的上朝处理公务。柳思缘从下人们口里听说,他这一跤摔得危险,差点没能抢救回来。
下人声色俱全描绘道:“皇上瞪着龙眼一瞬不眨的盯着御医,结果一个倒霉的手一滑,不小心将断骨推了一下,让大人吐血不止。皇上顿时大怒,直接叫人拖下去砍了。”
柳思缘心惊,这不是让他又背了一桩命案,心里暗骂朱毅实在是草菅人命。下人见他脸色不好,赶忙说道:“大人当时不知是否听见了,虚弱的呻吟‘别……’,就这一个字保了那个倒霉蛋一条命,皇上将那人关了起来,命令道若是大人有什么不测,就将他碎尸万段的。”柳思缘虚弱问道:“那人呢?”下人笑道:“大人醒了,你不知道皇上那个高兴劲,早就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门外有人‘咳嗽’,下人们脸色一白,跪下来磕头请安。等下人退出殿外,朱毅才大步走过去,摸了摸床上那人的额头,高热已经退了,终于可以放心了。柳思缘皱着眉头,盯着威严的帝王,有些不悦道:“你怎么可以如此草率,那是人命,若是因为你一时用气,现在岂不是错杀一人?”他还准备训话,满肚子都是大道理,没想到朱毅伸出手指,堵住了他的嘴唇。眉眼刚硬的男人,此刻柔软了面目表情,眼神幽深凝望着他,很严肃很认真对他说:“柳子默,你可听好,有一天你若是敢在我之前死去,别说我草菅人命拿那些下人陪葬,就是我,也会随你而去,你听好,记好,所以,你必须给我好生的活着……”
柳思缘语塞,心里一阵阵的感动,却也感到悲伤。炫明,我不是命硬之人,我这样子注定比你先走,你怎么可以这么任性,让我如何放得下……如何能安心……
所以……我不能死……我必须活着……即便残喘余生,收紧病痛折磨……我也要留着一口气陪着你……陪着你……我的炫明……
所以,即便痛病缠身,不良于行,他求生的欲望从来都是强烈的。
朱鸿摸了摸昏迷的人滚烫的额头,伤口的血虽然止住了,可是流失太多,让这个人看起来更像一个鬼魅,脸色白的吓人。沙尘暴呼啸了整整一天一夜,这个人也是昏迷了一天一夜,两次生命垂危之际,都是他用内力帮他护着心脉,勉强护住了微弱的呼吸。可是他的后背有伤,有些力不从心,只能看着这人本就脆弱的生命更加的摇摇欲坠。
他模糊的记着,那人策马朝他奔来,他跃上马背,却被羽箭刺中,意识丧失。接着他被摔下马,恢复意识,短暂的清醒中,他看见那人为了救他,用锋利匕首斩断整条左腿,然后爬向他,将他背负背上。接着他又昏死过去,醒来时,已经安全躺在洞穴中,背上的羽箭已经清除。
看见那人断离的下肢,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他的心情,那该是多么大的勇气,才能生生割断自己的身体。他痛苦的闭上眼,原来真正的罪孽祸害就是自己呢。十年前为了自己,他落下一声伤病;十年后又是为了自己,他几乎耗尽生命。这一刻,朱鸿觉得自己愧对于他,愧对这个一直为自己付出所有的老师。
他缓了一口气,运了真气,再一次缓缓送入那人的心口。
掌下的人微微呻吟一声,眼皮颤了几下,虽没有睁开,却让朱鸿喜出望外,盯着那人的眼睛,默默希望他能清醒过来。
柳思缘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好多年前的一件事,那时候自己不小心受了伤,害的朱毅差一点砍了别人的脑袋。为了这事,他教训了朱毅一顿,哪知道那人恶狠狠地对他说:你若死了,我也会为你陪葬……那个时候,他就知道,朱毅不是开开玩笑,他是认真的。就在那个时候,他告诉自己,赖活着也行,残喘着也罢,反正无论如何他都得留着这口气,免得那人真的做了傻事,让自己死都不能安生。
他眨了眨眼,看见跪在一旁的朱鸿松了一口气,张嘴正想说话,下肢一阵疼痛,他皱紧眉毛,还是疼的忍不住呻吟出声,额头布满了冷汗。
创面很大,露出白骨,没有伤药,红肿的厉害。朱鸿用衣摆紧紧的包裹住伤口,心里只能干着急。他看着那人按住伤处,浑身抖得厉害,汗珠子挂在睫毛上,随着眨眼滴落下来,接着又挂满汗珠。他心口一紧,忍着后背的疼痛,将那人抱在怀里,用微弱的内力缓解着那人的痛苦。
一丝丝的暖意缓慢的进入体内,柳思缘觉得身上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一些,不知是真的轻松了,还是回光返照前的征兆。抬眸看着为自己渡气,一脸苍白的男子,笑了笑轻声道:“好了……我好多了……”那人收了真气,与他对视,良久都没有说话。
柳思缘痛苦喘息着,脑海中闪过雪松倒下时的表情,含着笑,满足的表情。这辈子他对不起很多人,最最对不起的就是雪松。年轻的时候因为执拗的爱情,狭隘的仇恨,他伤害过那个女人,伤害了自己唯一的骨肉。以后的岁月,他爱上朱毅,痴痴的爱着,却不能给予那个女人一点点的真心,他辜负这个女人,白白耗去了她如花的岁月。现在,又是因为他,他害的那个女人失去了生命,终止了短暂悲切的一生。若没有遇见他,她是否会很幸福?
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落了泪。
朱鸿抬手擦去他的眼泪,低哑着说道:“我对不起你……没能保护她……”
柳思缘苦涩微笑,淡淡道:“也许这就是她的宿命,下一世别再遇到我这样的负心汉,最好。”他不能给她这一世幸福,也不能给她下一世的承诺,只希望来生她能遇到个真正喜欢的人,也真正喜欢她的人,平凡健康的过一辈子,结婚生子,携手相伴,白头到老。
失血过多,柳思缘有些嗜睡,说着话都觉得开始困乏,眼皮子一下下往下落,强撑才半睁着双眼,脸色唇色已是白中泛青。
朱鸿拍了拍他的脸颊,见他眼睛稍微睁开些,才轻声道:“别睡……挺过去……等着那人来救你……一定要活下去……”
柳思缘笑了,这孩子,竟然会说让他活下去。他欣慰的扬起嘴角,声音虚弱,断断续续道:“你爹那时……也说……好生活下去……我便真的有了力气活下去……现在听你说……竟然是一样的心情……突然很想活下去……真的……”他抬手,摸了摸朱鸿的脸颊,上面有一道道水痕。“别哭……老师心疼呀……这些年受苦了吧……老师应该去找你……去找你的……”他说着,也是止不住的落下泪来。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话,终于说了出来,他哽咽道:“不要怪老师……是老师对不起你父亲……我爱上了别人……不由自主的爱上了那个人……是我背弃了他……”他说着,哭着,喘息着,几乎接不上气来。
那一刻朱鸿觉得看见了自己,其实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曾经喜欢过一个人,虽然那个时候他只有十岁,但是他爱那个人,会一直看他,崇拜他,喜欢他。十岁的孩子,爱上了自己的老师,爱上了父亲的爱人。后来,他遇到了苏羽,他的第二个老师,开始,几乎是潜意识的,他将苏羽当作了柳思缘的影子,他恨着柳思缘,却慢慢爱上了这个被他当做影子的男子。
不由自主的喜欢……那不是移情别恋……那是在寂寞和痛苦中去寻求一个依靠,相互扶持,十指交握,不离不弃……
他摇头,泣不成声,“别说了,求你别说了,父亲不会恨你的……父亲那么爱你,看着你能幸福,他比谁都高兴……”他看着柳思缘渐渐平静下来的呼吸,继续道:“我也不恨……老师幸福……就好……”
柳思缘闭上眼睛:“我对不很多人……对不起你父亲……对不起你……对不起雪松……对不起……”
“……你的炫明……”
一声低沉的嗓音响起,柳思缘浑身一震望向洞口。狭窄的洞口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完全遮住,他松下一口气,淡淡的笑道:“对……对不起我的炫明……”
站在洞口的男人踉跄的奔走进来,他身上有伤,经历了两天的马背颠簸,也是筋疲力歇,可是看见倒地的柳思缘,心口疼得让他几乎感觉不到身上的伤痛。
朱毅从朱鸿的手中接过了柳思缘,他看见了他缺失的左腿,原本笔直修长的下肢只剩下右腿,他的左腿整个消失,只留下巨大的创面和伤痛。朱毅紧紧搂着柳思缘,至少他还活着,至少还活着,他不敢奢求别的。
“别为难他……放他走好吗……”柳思缘虚弱的喘息,恳求的望向朱毅,“好吗……”
朱毅紧紧的搂着他,点头道:“别说话,留着体力,我带你回去。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什么都答应你。”
柳思缘笑了,他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幸运的人,这些人对他的要求让他心暖,他们不求别的,只求自己好生的活着……是呀,还有什么比好好活下去更重要……他乖顺的闭上眼,靠在朱毅宽阔的怀中,轻轻的合上眼。
朱毅将他抱起,朱鸿缓缓起身,跟着他出了洞穴。
外面旌旗飞扬,数千将士整装待命。朱毅背对着朱鸿,望着远方。朱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中闪过喜色,他看见一个男人被人搀扶着焦急的朝他走来,不停地喊着:“夏云晟……夏云晟……”他禁不住的喜悦,看着那人,喊道:“我很好,苏羽,你慢慢走,慢慢走呀。”
朱毅侧过身子,他对他威严肃穆的说道:“我希望从今以后再没有朱鸿,而你,夏云晟,好生过你的日子去吧……”
朱鸿疾步上前,一把搂住了疾奔之中险些跌倒的苏羽。苏羽喘着气,高兴的摸着他的脸颊,还活着,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高兴的。朱鸿看了看笔直站立的朱毅,看了看他怀中的柳思缘,扶着苏羽朝邓文昊的车队走去,走了两步,他回首,真诚的道了声:“保重……”然后不再回头,迈向了自己的新生。他成了真正的夏云晟,而不是满怀仇恨的朱鸿。已经没有曾经的世子了,聚散之间的这一场宿怨,终于可以飞散。今后,他再想起柳思缘这个人,绝对不是因为仇恨,而是那丝丝的挂念,缠绕心间的思念。
朱毅抱着柳思缘上了马车,心疼的搂在怀里。马车很宽大,四平八稳的缓慢移动,千军万马为他护驾,守护着车内的人。
马车内张谦已经准备就绪,他们将柳思缘平放在软榻上,张谦解开伤口的绷带,手指不住的颤抖。他见过很多伤者,更重的都有,可是,当他看见柳思缘空落落的左肢时,他竟然不敢再看第二眼。他不敢去想,短短的几天,柳思缘到底经历了怎样地狱般的折磨。
朱鸿也不敢看,他闭上眼睛,浑身止不住的颤抖。鼓起勇气睁开眼,触目的伤口还是让他几乎落下泪来。伤处白骨尽显,创面黑肿,碎石镶嵌在伤口上,皮肉翻卷开,淌着脓液。
洒了麻药,用银针封闭了几处大穴,待柳思缘呼吸平稳,沉沉睡去,张谦颤抖着用药水清净伤处,用小刀一点点的剜掉腐烂的血肉,剔除碎裂的骨骼。朱毅靠在车壁上,看着心口一阵阵的抽痛,只能别开脸,紧紧的咬住牙关,才不会痛哭出声。王远疾端着药碗,帮着张谦麻利的处理伤处,动作越快越能让这人少一些痛苦。缝合好伤口,张谦已经满头汗水,坐在车内吐出长长的一口气,回头看着朱毅,露出了微弱的笑意,轻声道:“没事了……终于捡回了大人这条命……”说着哭了起来:“我终于没有让你们失望……”趴在了王远疾的肩膀上嚎啕开来。
朱毅也吐出一口气,低下来掩饰目中泪光,默默的笑了,老天保哟,一切终于过去了。
马车继续前行,因为柳思缘的伤势,不敢快马启程,只能稳稳的缓慢的前行。一天一夜,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走在沙漠,朱毅守在柳思缘的身旁,看着他眼皮轻颤,苏醒过来。
两人默默对视,而后拉住双手,十指交握,再也不想松开。
柳思缘望着朱毅,目光闪烁,他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此生有幸,还能与他结伴到老。他看着朱毅,轻声道:“炫明……让你受伤……对不起……”
朱毅摸着他的头,微微笑着,说道:“那就快些好起来吧,到时候我再惩罚你。”
柳思缘笑了笑,接着道:“可是,我不能回去……我不能回□□……”朱毅愣住,一时没有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柳思缘缓了一口气,轻声道:“这次叛乱主谋是八王爷,八王爷一直爱着六殿下,所以他恨着我们……六殿下死的时候,留下遗言,让他为他报仇……这成了一句诅咒,时时刻刻缠绕着八王爷……现在,他已经死了,死在了朱鸿的剑下,他终于可以寻着那人去了……”他顿了顿,接着道:“可是……主谋还有一人……方侯……”
朱毅浑身一颤,他只听说了八王爷反了,却不知一直积极抗敌的方侯也是主谋之一,顿时目瞪口呆。那是太子的外公,贵妃的父亲呀。
柳思缘握着他的手,笑了笑,“这个秘密只有八王爷知道……还有我……所以,我是万万不能回去的……”
朱毅顿时明白了,柳思缘害怕方侯见他回去,动了杀念,对自己不利。这样暴露了方侯的罪名,太子的立场应该如何,只有一个结局,就是被废。他也明白,不能回去也是为了保护朱鸿,自己在他的私宅受伤,整个皇城已经传遍,若是回去,必将会被审问来龙去脉,即便他是无辜的,但是要洗去罪名必须招出朱鸿,这一点柳思缘绝对做不到。
现实的情况逼得他已经无家可归,不,是有家不能回。朱毅明白凡是大局为重,可是面对这样的结局,他已经慌了阵脚,说话不免有些颤抖,“你什么意思?”
柳思缘知道他已经参透了其中的利弊,微弱的笑了笑:“炫明呀,你是一个皇帝,必将知道其中利害。这事和太子没有关系,多亏了那个孩子才能保住刘碧玉与朱黎母子性命,今后,不论如何处置方侯,一定要保住太子,切记,切记……”
除了别人,你可曾想过自己,朱毅摇头,不愿面对这样的柳思缘,喃喃道:“你呢,你想离开我,离开□□,是吗……是吗……”
柳思缘闭目,不再说话,胸口剧烈的起伏,缓了很久他睁开眼,望着朱毅笑道:“这个世上不能再有柳思缘,不能再有□□的柳相,有些秘密就让他随着柳思缘的死湮灭掉吧……”他看着朱毅止不住的颤抖,紧了紧交缠的十指,轻声道:“炫明……还记得万寿五年冬末……你要去讨伐紫蓝国……我为你送行时的场景吗……”
万寿五年冬末,朱毅登基接近第六个年头,北边的紫蓝国联合数个部落对□□发起了战争。柳思缘坐在马车上,为朱毅亲手系上了披风的带子,摸着他刚硬的脸颊,说道:“院子里还有你上次出征我埋的女儿红,你喜欢的酒,凯旋那天,我们不醉不罢休。”那时的朱毅笑道:“等我胜利而归,你将那酒挖了出来,准备出嫁吧,我娶你。”
沉浸在回忆中,朱毅微笑,说道:“是呀,我还记得,你那时当着群臣放肆的笑道‘我等你……等你娶我’……”
柳思缘也笑,想起了那时的情景,忍不住的低笑。“炫明……那个忧国忧民,装模作样,老是忽悠你,算计你,气着你的柳思缘没有了……今后……只有个为炫明而活的柳子默……你说好吗……好吗?”
原本颤抖的人破涕微笑,俯下身吻住那人嘴唇,喃喃道:“这样最好……皆大欢喜……”
万寿十年,夏天。德仁皇帝在当朝柳相私宅遇刺,而府宅的主人柳思缘下落不明。随即皇帝的亲哥哥八王爷起兵造反,最后被驱赶至死亡沙漠,死于战乱之中。柳思缘的尸体也在沙漠中找到,至于为什么他要逃入沙漠,最终死于沙漠,无人而知。随着八王爷和柳思缘的死亡,这场莫名其妙的刺杀和造反成了不解之谜。一切平静下来,皇上论功行赏,封方侯为安国候,白康为宰相,王彦继承其祖父的兵权,封号‘神武将军’,王远疾为禁卫军都尉,张谦脱离奴籍恢复百姓身份,赐号在世华佗‘普世神医’,南北商行行长邓文昊赐予爵位,很多护驾有功的将士都得到了丰厚的奖赏。
方侯高兴之极,可惜乐极生悲,听说是因为高兴多喝了几杯,结果受封的当晚就猝死在家中。方侯的独女,方贵妃悲痛欲绝,上了空山皇家佛度寺为其父念经诵佛,保佑父亲早日超生,脱离苦海。
事情发生后,有人传言,方侯是被莫名毒死的,因为他的尸体浑身发黑。而方贵妃是被囚禁在佛度寺,终身不能踏出半步。不过,众说芸芸,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流言蜚语不攻自灭,渐渐这些轰轰烈烈的事情消失在话语间,不再有人提起。
八王爷虽是罪人,还是被葬在了皇家墓地。方侯也被厚葬。至于柳思缘,这个身前备受宠爱的相爷,死后却是冷冷清清。他的坟头在一处依山傍水的竹林山野,虽然偏僻,风景倒是极佳。之所以选择那里,听说是他那未出世的孩儿葬在那里,还有他那命薄的妻子也在那里,三座坟头紧紧挨在一起,也算是团聚了。只是,他的坟前的墓碑上光洁干净,什么也没有,是一个无字碑。有人上书,进谏道柳相一生注重商业,成就了□□繁荣,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皇帝回答:“无字碑乃是柳相生前的意愿,他说忠贞奸佞,是是非非,就让后人去评价吧……”至此,再无人提及此事。
□□在德仁皇帝治理下,渐渐恢复繁荣安定,国泰民安,空前盛世。
在万寿十一年,盛夏,一直忙于政事的德仁皇帝破天荒迎娶了富商之女——柳紫陌,宠爱有加,竟然封为一国之母,空悬了十一年的后位终于尘埃落定。没过多久,太子朱玉过继给皇后,更加巩固了本身的地位。
婚礼非常低调,没有繁琐的仪式,只是一卷皇命昭告天下。皇后身份神秘,常年隐居在栖凤殿,从未在重大场合露面,若是非得皇后上阵的仪式,都是刘碧玉刘贵妃全全代理。有人说皇上之所以宠爱这个皇后,那是因为这个女人和皇上当年的宠臣长得神似,名字也是相近,柳紫陌……柳子默,所以让皇上思及故人。众人点头,也对也对,毕竟当年皇上宠爱柳相人人皆知。
因为这一巧合,人们又想起了当年那个身有残疾,却是位高权重的柳思缘。这个人经历颇为传奇,和曾经被废太子不明不白,和当朝皇帝关系暧昧。他曾经亲手杀害过很多朝廷官员,听说都是当年参与废除太子的党派;他和自己的父亲斗了一辈子,听说他爹还是被他气死的;他也救过很多被流放的太子党,将他们安顿妥当,照顾那些孤儿寡母。他和当朝皇帝关系匪浅,却又害的皇帝在自家私宅遇刺,然后行踪消失,最后离奇死于死亡沙漠之中。
不久,民间一位自称‘铁笔书生’杜撰了一本关于他的野史——佞臣传,广为在民间流传阅读。书中,柳思缘这个人物简直成了神话一样的人物,他貌若潘安,学富五车,心机颇重,魅惑君王……他的容貌让男女都为之倾倒,他的智慧让人自叹不如,他的心机城府比海还深……是个为了荣华权势不择手段的奇男子。
德仁皇帝得知以后,下令禁止此书,但凡出售传阅者鞭刑三十。于是,此书只能在暗处穿越,势头不减,竟然流传到紫蓝、周国等周边国家。
万寿十二年初雪,天上下着鹅毛大雪,地上厚厚一层。
夜深,忙了一天的朱毅迈着步伐匆匆往栖凤殿赶去。最近天冷,那人的身子一直不好,受伤的残肢一直疼着,让他很是担心。虽然张谦日夜在宫中伺候,却还是不能完全减退那人的病痛,看着都是心疼。
想着,加快脚步,恨不得长了翅膀飞过去。到了屋外,听见里面好不热闹,‘嘘’声屏退下人,独子走了进去,屋内暖意浓浓,穿过三间屋子,已经出了薄汗。
到了休息的内室,看见那人披散着黑发,一身淡青的棉袄披在身上,歪靠在软枕上,拿着一本书,边看边笑。
张谦坐在床头为他按摩下肢,不时问道:“大人,快给我念念,什么内容又让你笑成这样。”
床上那人,正是当朝皇后柳紫陌,柳子默是也。他笑的眼角溢出眼泪,放下书说道:“书上说我是千年狐妖转世,媚功十足,口吐妖气,便可让人神魂颠倒……哈哈……”还未说完,他又笑了起来。张谦‘哼’了一声,说道:“这人胡说八道,真该拖出来暴打一顿。”柳思缘抹了眼泪,说道:“有趣,有趣。”张谦道:“大人偷看这种书,让皇上知道了会生气的……”还未说完,只听后背一声低沉嗓音:“朕已经知道了……”
张谦吓了一跳,缩着脖子赶忙请安,慌张的退了出去。
朱毅走上前,看着柳思缘挣扎想坐起,赶忙伸手拉了一把。失去了左腿,柳思缘不能很稳的坐立,只能斜靠在坐下的朱毅身上,抬头望着他道:“忙完了,累吗。”
朱毅故意板着脸,问道:“手上拿着什么?”只见柳思缘扬了扬右手的书,上面赫然写道‘佞臣传’,气的一把夺过来,喝道:“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准看,看我不将它们全部烧了。”
柳思缘微笑,道:“我不是说过吗,忠贞奸佞,是是非非,都让后人去评价,我不再计较那些。”他指了指朱毅的心口,微笑道:“只要你懂得,我什么都不在乎,所以,那些身外之物的名利,都由着别人说吧……”
朱毅叹气,拿这人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往怀里搂了搂,摸着一头黑发,忍不住吻了上去。
忠臣也罢,佞臣也罢,都是他的柳思缘,他都爱着的柳思缘。他只知道,这辈子,他只想与这人携手白头,共同老去,共赴黄泉……
窗外细细密密的白雪,窗内悉悉索索的厮磨,彼此的□□紧紧相贴,他们的心灵融合一起,互相亲吻着身体每一寸肌肤,留恋着熟悉的体温,交\合的身体情不自禁的溢出爱慕的语调,轻轻柔柔的飘出窗外,飘向茫茫的雪夜……
他们五岁相识,如今已经走过整整二十七年,期间有悲欢离合,辛酸苦辣,也有让他们难以忘记的回忆。他们知道,未来还有很多的十七年,二十七年,他们要努力地为着对方活下去,坚强的活下去……
他们的爱慕始于什么时候?他们十二岁?十三岁?朱毅笑道,那是我十二岁的时候,在那片桐梓花的树林中,被你一口妖气喷在身上,一生不能自拔……
那片桐梓林,满地的桐梓花……
“就记得那一年,我们十二岁吧,一起去打猎,来到一片桐梓树下,满树的桐梓花,你站在树下,靠着树休息,一阵风吹了一地的桐梓花,覆满了你的四周,我叫你‘子默,出来呀,那边有兔子’,你突然很着急,是真的着急,看着我,挥舞着手说‘炫明,我怎么出来,满地的花呀’……你害怕踩着漂亮的花,站在那里无助的看着我。我看着桐梓花中的你,满头满身,就那么被你吸引了,我想这么善良纯洁的人,我会好好保护着,不让一点点泥污沾着他了……我会守护他,保护他一辈子……这个叫柳子默的人,今生今世将永远只是我炫明一人的……因为……没有人比我更爱他……比珍爱自己的生命更加爱着他……柳子默……我爱你……”
“炫明……我也爱你……”
(全剧终)
完结,撒花,多谢各位这几个月的支持,周末值班直接搞定这篇,不足之处多多包涵。请继续支持新文,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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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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