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虎不成》暮卷西山

1、上篇

　　“这就是那王姑娘？”华娘拉着老伴朝里伸着头瞧了瞧，又缩了回来。
　　华爹也拿不定主意，驼着背抄着袄袖杵在门口，嗫嗫嚅嚅地说：“要不，咱进去瞅瞅？”
　　“进去瞅瞅。”华娘应声，躲老伴后边推着他的背往里头挤。

　　王孤谅被洞口的声音吵醒了，他虽受了重伤，耳力却还在，听出是山下那家老实巴交的农户，心里十分疑惑。
　　“这姑娘，身量有些大了，还脏成这样……”华娘在王孤谅身后打量着，口气里竟有些嫌弃的意思。
　　“诶！”华爹忙拽了她一把，“可不敢抱怨这，得罪了菩萨奶奶，咱虎娃的病就好不了啦。”
　　华娘抖了抖，抽了自己个耳巴子：“菩萨奶奶大人大量，别计较俺老婆子头脑昏花，可千万保佑俺们虎娃子，俺们定会好好对待这媳妇。”
　　王孤谅听得呼吸一滞，登时悟了。
　　操他奶奶的黑罗刹！老子跟你什么血海深仇啊，不就说你长得丑么，把老子打得半死不算还要老子当女人嫁给山下那个野小子！你他妈嫉妒老子长得帅也不用这样啊！

　　华小虎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半个月了，上吐下泻地不消停，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几乎要一命呜呼，华家二老心力交瘁，都要哭着白发人送黑发人了。谁知三天前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破旧的小茅草舍忽然蓬荜生辉，霞光四溢，竟有观世音显灵，老头老太头都不敢抬地跪倒在地，哆嗦着大拜。菩萨说华小虎此病，是撞了邪气，须得冲喜方能大好，指点他们到山上的一个洞里找王姑娘，把她给娶回来。
　　说来也真灵，华爹华娘刚把“王姑娘”抬进了门，那边华小虎就能下地了。二老大喜，忙张罗着布置新房，把压箱底的大红被子和喜服都取了出来。华爹跑去镇上买菜割肉，华娘烧了热汤要给新媳妇净身。王孤谅看着哼哧哼哧抬了木桶进来的华娘，压低了嗓子艰难地开口：“你放着，我自己来。”
　　华娘想着新媳妇面嫩，就由着她。王孤谅把自己连脑袋一起泡进木桶使劲涮了涮，他娘的不就是装几天女人么，大丈夫能屈能伸，老子忍！
　　华娘看着装饰一新的儿媳妇，松了口气。自家虎娃样貌好力气大，每回去镇上人家见了都要夸上一夸，还有几个好人家有意说亲的，就这么随随便便娶一个，华娘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点替儿子憋屈，现在看这姑娘虽然身板子高了点，脸面倒还清清秀秀，顿时欢喜了。

　　第二天，二老请了两桌常走动的乡邻，吹吹打打办起了喜事。
　　华小虎穿着大红袍子，牵着自己媳妇，脸上笑得合不拢嘴。拜过天地，挨个敬完酒，华小虎醉醺醺地钻回自己屋，坐床上搂着媳妇，却听怀里人一声冷笑：“华小虎，你可知我是谁？”
　　华小虎掀开盖头，盯着他的脸嘿嘿傻笑：“媳妇儿，从今儿起我就是你男人，管你以前是谁。”
　　王孤谅一口气呛在喉咙口，差点没憋死，正想给他点厉害瞧瞧，却被他挎着身子仰面推倒，还拱在颈窝里使劲闻了闻。
　　“媳妇儿，你身上怎么有股怪味？”华小虎抬起头，表情有些疑惑，又凑近闻了闻，“真的，好熟悉，我以前在哪闻过？”
　　王孤谅心下大惊，故作镇定地道：“还不是你家洗澡水的味儿，臭死了。”
　　“嘿嘿。”华小虎又傻笑起来，“不臭不臭，媳妇儿身上最香了。”
　　说着就开始胡乱扒着衣服，王孤谅按住他不安分的手，点上他的睡穴。

　　“他爹，你说这小半年过去，咱家媳妇这肚子怎么还没动静？”华娘拉着华爹到一边小声嘀咕着。
　　“不急，这才哪到哪。”华爹拍了拍自己老婆子的手，“早晚的事儿。你没见昨儿虎娃子跟他媳妇咬耳根，也不知说什么荤话，她脸都红了，两口子感情好着哪！”
　　然而实际上，华小虎扭扭捏捏地蹭到王孤谅身边道：“媳妇，咱都成亲这么久了，也该准备……准备生、生个娃娃了吧。那个，我今儿晚上要再一沾枕头就睡成死猪，你就把我踹床底下，保准能醒！”
　　王孤谅一听就脸红了，头半句是气得，后半句是心里有鬼，羞愧得。他自认是个有良心的好妖怪，华小虎怎么说也算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每天靠他的阳气疗伤，还要赖他渡劫，这么利用人家，其实有点于心不忍。
　　都是那杀千刀的黑罗刹，心比针眼小，吃准了老子要到傻小子身边渡劫，居然敢装菩萨蒙骗公婆——啊呸！王孤谅捂着眼，老子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媳妇，给你看样东西。”华小虎拿着一卷宣纸，跑到王孤谅身边，有点得意又有点羞涩，“我小时候，镇上的李先生就夸我有灵气，还传了我丹青妙笔，这都是我画的，你瞧瞧。”
　　说罢满脸期待地望着他。
　　王孤谅接过来打开，看了两张，如小儿涂鸦般，也不知画的什么，但镇上李先生是有学问的人，可能是自己不懂，便昧着良心道：“嗯，很好看。”
　　华小虎顿时乐开了花。
　　为了以后的好日子，顺带给家里添个丁，他好好思索了一番，想改变媳妇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他琢磨着大概是媳妇见自己只会干农活，不如镇上那些公子哥又风流又有文化，瞧不起自己，便把之前那些得意之作拿出来显摆。
　　“你看，这就是咱们山上的老虎，威风不。”华小虎凑过去，从王孤谅手中挑了一幅出来，“我十岁那年碰到的，回来就画了出来。”
　　“你说什么？”王孤谅手一抖，宣纸落了满地，转头一字一顿道，“你画的这是山上那只老虎？”
　　“对啊！”华小虎直觉有些危险，但又不明就里，“媳妇你怎么了？”
　　王孤谅脸都气青了，忍了又忍，终于没下手打他，愤然拂袖而去。
　　华小虎愣在当场，赶忙追了过去。
　　华娘过来见地上一片狼藉，抱怨了媳妇一句，俯身收拾起来。
　　“俺们虎娃子就是有出息，这画的跟真的一样，可不就是老刘家大黄嘛。”华娘捡着其中一张看，笑得脸上堆满褶子，不识字的她显然不会注意到角落里“苍山虎”三个字。
　　“诶，这不是菩萨吗？他爹！”华娘又拾起一张，顿时惊讶地喊道，“快来看，咱们虎娃把菩萨给画出来了！”
　　“哎呀，虎娃怎么把菩萨画成了这样子。”华爹赶了过来，看着华娘手里的画，苦着脸小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