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你还于人海（修改版）》王不难

9、【七】

　　最近全是电影路演，公司里各个忙的要命，经纪人宋鹏让助理带着他们进办公室去等着。

　　浅浅怀里抱着康康，一路跟着，左右看了看。人人都在忙，连抬头看一眼闲的功夫都没有。名利场太拥挤了，没人敢懈怠一丝一毫。人人绷着神经，只有浅浅松散悠闲地牵着个男孩子。像个外来的异类。

　　康康进了门就问：“我妈妈呢？”

　　小助理说：“名伶老师今天有两场电影首映礼，现在在清华园那边，我等会儿把东西拿了带你们过去找她。”

　　宋鹏从始至终，没多看浅浅一眼。这会儿急急忙忙进来，想了想，搭眼儿多瞧了一下，对她说：“等一下到了那边儿肯定会有记者和粉丝拍照，你把孩子带好。”

　　顿了顿，又用命令的口气说：“还有，教孩子跟妈妈亲密点。”

　　十分冷漠。

　　使唤人使唤惯了？说话的语气，都不把人当个人看似的。浅浅拿眼睛睨着这位专业人士，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孩子不跟妈妈亲密跟谁亲密呢，这还用教吗！

　　一等学府的礼堂里，台上站了一排名人。主角儿，导演，编剧，制片人都在。主持人一直很亢奋的在调动气氛，掌声与尖叫，沸腾了整个首映现场。浅浅就这样一直抱着康康，从侧面的小道进了后台，找了个地方，坐着，等着。来来往往，各种工作人员，匆忙经过。没有人把她和康康当一回事。

　　浅浅摸了摸康康的小脸儿，柔声跟他说：“妈妈一会儿就会过来看你了，咱们在这儿等着，应该就快了。”

　　康康伸着脖子，所顾右盼的，没有很亢奋，也不是太高兴。

　　闷闷地说：“她不喜欢我，对吗。”

　　浅浅喉咙里哽了一下，孩子是最真实的不会说假话，他这种感觉也许是由来已久了。心疼的捧着他的小脑袋，她笑呵呵的想要逗他开心。

　　“不会的，那不是不喜欢，是太忙了。你妈妈那么厉害，可是大明星。你看这些人都是来看她的，你看，那么多人都喜欢她，给她鼓掌。”

　　康康伸手搂住她脖子，“你也喜欢吗？”

　　“对，我也喜欢。”

　　浅浅说的不是假话，她觉得别人怎么活，都有自己的道理。立场不同罢了。

　　名伶作为演员，是有作品的。浅浅印象最深的，是一部武侠电影，大导演，全是番位大咖，名伶是第二女主，人设并不讨喜圈粉。可生生被她演活了，浅浅从那个角色里看到了悲悯。越是坏，越可悲。浅浅为那个角色感到可怜，深切的同情。名伶的演绎赋予了那个并不出彩的角色以新的生命。第一女主黯然失色，演了什么，记不清了。

　　作为女演员，她是很优秀的。

　　但作为妈妈……好像不怎么样……别人家的恩恩怨怨，她也不好评价。

　　也不知道抱着康康等了多久，浅浅腿都麻了。康康困了，差点睡着。最前头吵了一阵，一行人赶回后台。外面围堵的水泄不通，影迷们都在喊着自己偶像的名字。

　　临时化妆间里，康康讨好一般硬凑过去，根本不用人教，他多么想去亲近妈妈。

　　外人都在看着，名伶搂着儿子亲了一下，粘了孩子一脸粉尘，白花花的。康康伸手蹭掉了。靠近，跟妈妈说了一会儿小话，汇报自己的学习，想要得到妈妈的表扬。名伶匆忙听着，敷衍的夸了几句。助理忙着给她拿新的服装换上，马上要赶往下一个场子。空间拥挤，化妆师让浅浅让开一下，她往后挪了好几步。名伶盯着化妆镜看自己的妆容，抽空瞟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

　　康家人请的佣人，都会比一般人有分寸的多，况且还有康国深那个亲妈把关，一定是特别懂规矩的，这点完全不用质疑。

　　不过这么小的保姆，合适？

　　名伶在嗓子眼儿里不屑的冷冷哼了一下，带着点莫名讥讽神色。她如今的地位，也会不由自主就把人看低了。阶级的跨越，会给人莫名的优越感。

　　浅浅始终低着头，什么都没有看见。

　　一切准备就绪，经纪人宋鹏手里拿着好几个手机，胳膊里夹着皮包，进来低声跟名伶说：“都准备好，就看你表现了。”

　　名伶一把抱起康康，孩子大了，体重涨了不少，平时也没怎么抱过，不太熟练。一只手抱着吃不上劲儿，往后闪了一下，眉头立刻邹起，有些恼。浅浅担心孩子，下意识伸手搭了一把，帮她扶正了。名伶看都没看她，对待下人一样，让她赶紧闪开。

　　门一开，外面记者拿着各种设备拼命拍照。名伶的助理伸手挡着孩子的脸。

　　宋鹏开路，跟最前面的记者说：“我们名伶带着儿子呢，大家尽量不要拍孩子，保护孩子隐私，大家理解理解哈。”

　　话音一落，名伶就很表现出很疼爱孩子的样子，把康康护在怀里。

　　真假。

　　浅浅低头跟在后面，这场面，实在让人很不舒服。早知道这样，真不该来的。

　　一大帮人，推推搡搡的，上了保姆车。人太多，保全护着紧跟的工作人员。浅浅夹在他们中间，被人踩了脚，好疼。拥挤中名伶伸手使劲儿拽了浅浅一把，把人薅进车里。

　　一上车就把康康还给她似的，又是没拿正眼瞧她，只顾着翻包，从包里抽出一沓钱，硬塞到她手里，冷冰冰的说：“还有点现金，你拿着吧，辛苦了。辛苦费。别不要，我给孩子的。”

　　强势且霸道，真把她当作旧社会的下人了。

　　浅浅抱着孩子，不方便拒绝。

　　名伶又把钱抽走直接塞进她的衣服包里，说：“我看你挺负责，好好带他，康家不会亏待你。等会前面好打车你再下去，下次别随便来找我。你也看到了，我这边非常忙，一点儿时间都没有。”

　　“康康说想你……”浅浅抱着康康的手紧了紧。

　　“回家想吧，有事打电话。”

　　名伶说完，又冷不丁瞪着她瞅了半天，说：“康国深可不太好说话，他现在已经不让我见孩子了。”

　　陈述事实，也不给解决办法。自己担着吧。

　　浅浅毫无惧色地回看着她。

　　这人真精明。

　　“你放心，康先生人很好，对孩子也特别好。他挺好说话的。”浅浅也不知是想为谁争这口气呢。

　　名伶冷冷一笑，非常不屑。

　　宋鹏快速翻着平板，从副驾转身对名伶说：“晚上飞横店，行程已经通知那边了。粉丝会的都来接机，等会让化妆师给你化个裸妆，我找人给你写好稿子，就说咱是素颜。”

　　名伶敷衍地笑笑点点头，助理开始说具体行程安排。一车人全当浅浅和康康空气一样。没一会儿，车停下了，浅浅抱着康康下了车。招呼也没打一个，就这样看着车从眼前飞快消失。

　　康康不开心，搂着她的脖子，小声说：“浅浅阿姨，不要告诉我爸爸。”

　　浅浅抱着他，搂紧了，“嗯，不告诉。”

　　当着孩子的面，什么话都说。真成。

　　这个妈妈，确实当的不怎么样……也难怪康先生一提起来那么生气。

　　晚上，浅浅哄了康康睡觉。过了11点，康国深还没有回来。她到小书房里用电脑查资料。又看看手机，今天还是没有远远的什么消息。

　　打开红色软件，名伶再一次挂上热搜榜，一个大大的“爆”字。

　　点进去，第一条消息，配图是今天名伶单手抱着孩子的照片，偷拍的角度。

　　嗯？浅浅傻眼了。

　　这事干什么？真有妈妈能做这么绝？

　　再往下翻，据知情人士澄清，名伶已于数月之前就离婚了，并不是网传的出轨。那日只是和友人相聚，举止随意了一些。

　　其前夫被爆涉嫌违法，身陷“25亿电影投资诈骗”……公司正在接受调查。曾偷偷转移财产销毁证据……女方忍无可忍才离婚的……

　　估计是前夫想借着名伶的名头压自己的丑闻，毕竟资本圈大佬，什么都干的出来。

　　留言区瞬间嗨了，一大波人开始为名伶喊冤。

　　太坏了吧……

　　早说了她绝对是好妈妈，不拿孩子出来溜是一种保护。

　　名伶最难的时候，被黑的最惨的时候，前夫怎么没站出来过？就说了她结婚以后眼里都没光了……

　　这种男的，好可怕呀……为了自己给前妻泼脏水……

　　仅凭着一张照片，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脏水全泼给了别人。这就是娱乐圈吗？

　　和上一次风向完全不一样了，瞬间扭转舆论风向。几个小时的功夫，就把别人送上了风口浪尖儿。

　　浅浅看着照片，心里越想越觉不对劲儿，总感觉像是设计好的。本来不愿意见面，然后又愿意了。

　　完了……

　　这可太坏了吧……

　　12点，康国深依旧没有回来，浅浅辗转难眠，总觉得是自己犯了天规，很该死。

　　太不懂那个圈子水深，像个傻子被人利用了。

　　浅浅穿好衣服，准备去客厅里守着。打开房门，一楼的地灯开着，忽明忽暗，康国深正靠在客厅的黑色皮沙发上，闭着眼睛，像是累极睡着了。

　　浅浅到客房里拿了一条毯子，走过去，轻轻给他盖上。

　　康国深并没有睡着，他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水深火热，遭人暗算。他们这种人，失去了名声就等同于失去一切。局面失控，已经开始有人在扒他的背景了。不管是谁，早有预谋。暂时还查不到任何起始，做的干干净净。

　　这盆脏水，他接不接都已经是泼身上了，覆水难收。这可比翻脸无情狠毒，直接蛇打七寸，想要一击毙命。

　　父亲收到消息，立刻命人掐断所有有引导性的报道。雷霆大怒，打来电话质问，怎么就闹到这一步了？老人家一辈子在乎名誉，不可能让这污名引到家族里。

　　名伶跟了个有实力的大佬，做事是真的绝。为了挽回自己的名声，摆明毁他，还不给反击余地。

　　这年头一下就可以注册好几家公司，捞钱就得无所不用其极，这一行谁敢说账面上能是干干净净的？都不无辜。婚后老底全在她手里拿捏，再加上现在她背后有高人指点，这种时候略用点手段整他，那是再随便不过了。

　　最近一直在查账，检察院的熟人临到关头含糊着跟他吐露，这局做的太绝，估计无法挽回了。

　　律师团队翻了所有合同，得出结论，最坏的可能，有牢狱之灾。赶紧做账，转移资金，销毁证据。家里有关系，能平到哪儿就是哪儿吧。

　　杀人不过头点地，她不仅要杀人，还要诛心。

　　名伶在报复。她痛恨康家每一个践踏过她的人，所以要让他折在他家人最在乎的东西上。

　　郑总和万宝路先察觉到不对劲，没有告诉他，直接做了名伶的热搜。

　　万宝路说：这一天早晚要来，不能便宜她。出轨这种事，再怎么洗，也够恶心一波路人了！

　　高层里有人跟他透露，名总走之前，私下里偷偷约过财务总监。

　　昏暗的灯光中，他闭眼串联上前前后后所有端倪。康康那事，就是个引子，反而不值一提。这局早就在做了，时间也不会短，估摸从她提离婚那天开始就有人替她谋划。

　　姜还是老的辣，老家伙是真毒。差着几十岁呢，完全不是对手。

　　见他眉头紧锁，浅浅很担心，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睡着了？做噩梦？

　　她站在他身旁，不敢出声，又很想要叫醒他，让他回屋里去睡。

　　夜里风大，这里睡着，会着凉吧。

　　康国深完全能感受到她的小心翼翼，闭着眼睛，冷冷问了一句：“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空荡的大客厅里，回响着他说话的余音，浅浅被吓得惊了一下，人心虚就容易犯错，差点撞倒地灯。赶紧扶住灯架，才发现自己手腕上不知怎么青了一大片，竟没觉出疼。

　　她老实站好，冲他鞠躬：“康先生，对不起。”

　　他依旧闭着眼睛，疲倦懒散，“对不起什么？”

　　她赶紧向老板交代：“今天……是我自作主张带康康去找妈妈的，孩子求我，我不忍心……”

　　“我知道是我违约了，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真的对不起！我给你制造了这么大的麻烦，如果您不高兴就……”

　　“就怎么样？”云淡风轻的口气。

　　康国深一下睁开了眼睛，坐的笔直，眼中神色黯然，几明几灭，望向她眼睛的时候，却骤然亮了几分。

　　浅浅不敢回看他，赶紧低下头，抿了抿嘴唇，声音低微：“就辞退我吧。但违约金我付不起，得欠着。”

　　多么坦坦荡荡的一个女孩子。看得出来，她不会撒谎，更不屑撒谎。

　　他该是喜欢这样的女孩子。

　　他过去那么喜欢过的，全是假象。当真是如爷爷奶奶所料，白活一场。

　　冷笑自嘲。

　　沉默片刻，牵着嘴角，温吞说：“不至于。”

　　浅浅仍是低着头不敢去看他，听见他声音冷凝继续说：“不是你的错，跟你没关系。她一向这样，惯会利用孩子跟我对抗。”

　　说的有些悲哀，浅浅不敢多话。这事闹得……实在不在她的认知范围以内。夫妻反目，只听说过，但真没见识过这么激烈的。细思极恐。

　　他人一动不动，情绪却在不动声色地变冷，进入恶性循环。

　　“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很忙，不耐烦，好像也……确实不怎么喜欢小孩……”

　　浅浅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沓钱，放在茶几上，“这是……康康妈妈给的，她说给孩子，我没敢不要……”

　　“扔了吧。”

　　简单一句，浅浅明白，那神情代表着：他不要家里出现那个女人的污糟钱。

　　康先生一直在让步，对方却要把事做绝到如此地步。

　　夫妻一场，一点情面不讲的吗？那还是个人吗？

　　浅浅为自己同情过她感到羞愧恶心，拿起钱，一把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康先生，很晚了，您上楼休息吧。”

　　“嗯。你也是。这边夜里阴冷，小心着凉。”

　　康国深起身，准备上楼。

　　浅浅跟了一步，对着他萧索的背影说：“对不起。以后有什么事，我一定第一时间汇报。”

　　康国深没有回头，说：“浅浅，没事的，回去睡吧。”

　　浅浅转身要走，听见他又说：“药箱有跌打酒，你手青了，自己揉一揉。”

　　他看见了？

　　“好。”

　　两人背对着背，他又说：“以后带康康去人多的地方，打电话给我。”

　　“好。”

　　第二天一大早，浅浅天还没亮就开始准备早餐，上楼去叫康国深，人已经不在家里了。没有叫她准备任何东西，甚至都没打一声招呼，以前从来没有过。

　　她赶紧发微信问他：锅包肉还吃吗？

　　昨天做了许多，他没回来吃，不知道今天还要不要。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她有些急，打电话去问小岱。

　　小岱说，康先生不回去，别问了，很多事，很忙。

　　小岱欲言又止，很是奇怪。

　　看来事情是变得更麻烦了。

　　上午常音照常来给康康上课，到楼下来喝水，看见浅浅在清理宠物房。

　　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说：“浅浅，我上完今天的课，就不来了。”

　　常音有些失落似的，一脸落败感。

　　浅浅一愣：“怎么了？康康不听话了？我去帮你治他。”

　　之前有过几次，康康说不想学了，嫌烦，常音怕被解雇，求她帮过忙。

　　常音赶紧说：“不是的，没时间教了，我毕业了，签了一家小公司。马上要去拍戏了。”

　　哦，有新路子了？

　　浅浅知道常音这种女孩不坏，不过是在那种环境熏陶下比较现实，谁有利可图就去投奔谁。

　　浅浅无话，只能跟着假客气几句：“听说最开始实习生都没多少钱的，你可以兼职啊。康先生给你的待遇那么好。”

　　“不了。不是待遇的问题。”

　　常音想了想，跟她说了实话：“本来我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跟康总套近乎，要是能签到他们公司哪怕呆一年也够用了。之前康总答应可以去实习，现在恐怕不行了。”

　　“为什么？”

　　“他们公司出事儿了。”

　　浅浅心里一颤，“出什么事儿了？”

　　常音撇嘴，不敢明说，“挺大的事儿，别沾边最好，你也赶快找好下家吧。”

　　浅浅没有再说话了，继续清理宠物房。

　　常音临走时，挺真诚的对她说：“你人不错，老老实实的就知道干活，要是以后找不到好工作，我可以帮你。”

　　浅浅笑而不语，没接那茬话，只是跟她道了个别。

　　看看时间，下午还要送康康去学游泳。

　　康先生在她最难的时候，收留了她。也许出于同情，给她很好的待遇，照顾她所有的需求。

　　脾气怪，人很好。浅浅全部都心里有数的。

　　况且，她犯了那么大的错误。没被追究。

　　小岱说：康先生从不多给人机会。

　　可是，他那么轻言温语地对她说，不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