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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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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惊呼,脚步声凌乱逼近。康国深提前回来了,鞋都没换,闻声跑进宠物房。
急切地问:“怎么了?”
第一时间检查自己儿子,康康被吓到了,不敢出声,傻愣愣呆站着。
浅浅对着他的脸,举着手指,吓得惨兮兮的,拼命按捺情绪,喉间还是忍不住溢出些抽噎。
“这蜘蛛怎么咬人啊?”
下一秒,康国深马上拉住她的手,用力往外挤压沾了毒的血,把人拉到水池边用清水一遍又一遍的冲干净。没敢用酒精,怕会刺激伤口。
又迅速找出药箱,避开伤口,用绷带把周围皮肤绑紧,防止毒液蔓延。最后从冰箱里取了冰袋,包上毛巾,自己先测了一□□感温度,觉得合适,才压在浅浅的手上,冰敷预防肿起来。
动作一气呵成,理智,冷静,分秒必争,好似一个专业的医生。
这期间他就这样全程攥住她手腕,铁钳一般得力道,捏得血管凸起,刺痛感病疫般蔓延上涌。
好疼,中毒了……
浅浅一时缓不过来,吓得鼻腔微微酸胀,眼泪有些按捺不住。瞧见他面无表情的脸,又生生憋了回去。本来就白,这样一惊,更是吓得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白兔。
康国深察觉到她不对劲,抬眼看去,眼眶红了。
怎么这么娇?
他心头莫名一紧,紧握的大手掌在她手腕上松了下来,让她自己扶住冰袋。
浅浅根本不敢多看,他平时不说话的时候都是这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带着沉重的压迫感。那种与生俱来强大的气场,又来了……
大家都沉默不语,压迫感越来越强,浅浅在这种气压之下动作都慢了半拍,侧过头的瞬间,才忽然发现客厅里还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西装笔挺,一脸精明世故。男人的五官是很立体英气的,皮肤似乎经过特别的保养,细腻的像个孩童,一看就跟康国深一样出身不凡,只是身上少了他的那种沉稳气质,笑容有些轻浮。好像男人和女人之间,就不能有点单纯的关系了。
探究了那么几秒,浅浅目光不小心与男人的眼神相接,上下两眼,马上移回到康国深的脸上。
她对人有种本能的直接,终究还是觉得康先生更让人感到安全。
男人就这样嘴角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眼波流动闪着光芒,继续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俩。
康国深没心思顾其他人,只问浅浅:“疼吗?伤口疼,还是我捏疼你了?别哭啊。”
靠的太近,气息压迫感极强,空气变得稀薄,浅浅深呼吸,使劲儿憋着眼泪,还是控制不住掉了下去,略微低头,摇摇头。
嘴上逞强:“没有,我没哭。”
没哭?
康国深看着手背上掉下来那一滴水,翘着嘴角撒开手去找药。浅浅趁机在脸上擦了一把。
找到药,他倒了杯温水,端到她跟前,药直接塞进人嘴里:“把这个消炎药先吃了,等一下我带你去医院。蜘蛛有毒,必须要去医院。”
像个军官下达任务,浅浅委屈极了,接住水杯,很小声很小声咕哝了一句:“有毒干嘛还让小孩养啊……真是的……”
康国深原本眉头皱的刻出一道深痕,听见了她这埋怨人的小话儿,全没了刚才的紧张劲儿,反而松了口气,舒展眉眼,道:“以前张叔在,都是锁住的,没让他碰过。”
这是什么意思?点谁呢?我做的不好呗?
浅浅又去瞟着康国深,平日里那些挑剔难伺候,忽然间的冷脸相对,不讲话,不睬人……瞬间就被不良思绪钩代出来,放大,再放大。
这人,傲的要命……
“今天打扫卫生忘记锁起来,我没有想到他敢去抓,我平时很注意的……”浅浅喉间吟出些许委屈,眼里又起了雾。
康国深面上没什么太多表情,不过难得的,这么有耐性,还有点哄着她的意思,说:“我知道,他有时候很皮,管不住。不是你的错,我的错,我就该把那些东西全都给扔了。你别怕,我来处理。以后有任何问题我都负责。”
“负责什么?”不知跟谁借的胆子,她顺口就问了。
“负责你后续的所有治疗。”
“什么意思?会有后遗症啊?”她看着红肿的伤口,害怕极了,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可不能死!我还有挺多事呢!”
他被逗得发笑,一直以来郁结的情绪一下子被冲淡不少,涌出来点别的什么。
傻帽。
“不至于,没起红疹,毒性应该不大。你放心,我肯定对你负责到底。”
浅浅不说话了,心里只想着自己:反正我不能死,我还得找远远呢!
郑瑞明就这么从头到尾听着俩人的对话,又看看浅浅的模样,脸上始终带着那几分意味不明的笑。
康国深抬起她手看了又看,“还疼吗?”
浅浅心有余悸,埋头没马上回话,眼圈泛红。看向康国深的眼眸碎光闪闪,睫毛沾着水星,楚楚可怜。
半晌,又娇又俏地说了一句:“不怎么疼了,谢谢。”
康国深捏着人家姑娘的手,愣是没主动撒开,又帮她挤出点残血。伤口开始大面积泛红。
姑娘生生憋着,就是不哭出来。
不要你的同情。
郑瑞明接触过各路女艺人,女素人,女老板,女学生……总之,什么样的都有,但像这姑娘这样的,少有。
红色家族出身的人,看人大都是那么个姿态,眼角余光一瞥,从样貌到身形,再是言谈举止搁心里一琢磨,就能估摸出是个什么类型,有什么意图。
瞧着是一摸就透的样儿,但那点儿心气又大不相同。他就这么盯住眼前这只“小白兔”不放,从头顶到脚踝,一扫而下。
素净的脸,水润的唇珠,耳朵上戴一对最朴素的银色耳钉。纤瘦漂亮的锁骨,长裙过膝,细白如羊脂玉的小腿……
未经雕饰的一种纯净气质,带着点说不清的倔气娇弱。婷婷袅袅站在这里,生涩的像个十七八的大学生。
这模样,这身段。这份纯劲儿……来当保姆?
郑瑞明心里不禁直叹。
美貌果然是杀器啊。能让那么嫌麻烦的一个人转了性子。这好言好语给哄的。
趁着小白兔低头的功夫,郑瑞明一脸“你是会玩”的浮/浪表情,朝着康国深玩味地挤眉弄眼。
康国深冷漠回敬他一个“别无聊”的眼神,又看了看伤口。
“浅浅,我送你去医院吧。”
“嗯。”浅浅乖乖点头,她当然怕死了会有后遗症,想赶紧去就医。
郑瑞明本来就是跟他回来拿文件的,这一刻特别有眼力见儿的走到康康身边,一把抱起孩子。
“行,你们去吧。正好,我拿了东西,把康康也一起带走。”
康国深想了想,说:“东西在书房保险柜,密码跟公司里一样。还有,别乱翻我东西。”
“稀罕!”郑瑞明抱着孩子换了一边,笑说:“你去拿吧,我懒得上楼,再说,你这边这房子我都没来过,又不是栖子堂,周姨有几根头发我都知道。”
“栖子堂的狗见了你都直摇头。”康国深冷峻的脸一下子展开。
“对,狗仗人势嘛!”郑瑞明下巴一扬,像个纨绔。
哈哈哈……
他大笑起来,会给人一种斯文薄美之感。其实他这个人不冷的,大概是婚姻的不顺,让他压抑了心性。
原来跟很好的朋友在一起,是很会开玩笑的。也很会笑。更像一朵花儿一样。笑起来特别好看,有温度多了。
郑瑞明吊梢着眼去看了看她,浅浅心虚,赶紧把目光从康国深脸上收回。
自告奋勇举荐自己,“我去吧,我去拿。”
康国深笑容由淡转浓,目光深邃看着她,说:“你知道我密码?”
浅浅傻了,站在原地,半个字儿都蹦不出来,眉毛拧成个“八”。
郑瑞明哈哈哈大笑,康国深也是笑出声的,转身快步上楼。
“你几岁了?”郑瑞明对她发问,也是审人的口气。
“你叫我丁阿姨就行。”浅浅将对他的态度摆的明明白白。
这姑娘……挺有点意思。漂亮的软壳下,有一颗柔韧的心。挺倔啊……
郑瑞明当然不可能就此罢手,他可太会逗弄小姑娘玩了。
“丁阿姨,你们康总,难伺候吧?禁欲系,特扛得住诱惑。你挺有两下子啊。”
这话说的根本没法接,答与不答,都像是给你定了性。
圈养的宠物。
跟这种人打交道,得识抬举,会接话,说点好听的哄人开心混过去不难。
可她偏偏就是不呢。
想什么阴私,构陷谁呢!
心思龌龊。
浅浅不想理他,摸了摸康康的小手,小朋友被吓着了,一直没敢说话。
“康康别怕,我没事的。好着呢。”
郑瑞明又是那种玩味眼神,盯住她不放,听见小朋友突然开口说:“浅浅妈妈,对不起,你别生我气,别走,别去医院。别不要我。”
浅浅一下惊了,像只受惊的雀儿,瞪圆了眼珠,嘴巴张张合合发不出声音,下意识捂住小朋友的嘴巴。
郑瑞明立刻抱着孩子闪了一下,躲开她的手,问康康:“你叫她什么?!”
“妈妈,她是我妈妈了。”康康坚定地说,就认定了一样,又说道:“家里人不在的时候,就可以这么叫。对吧,浅浅妈妈。”
要死哦。
浅浅的表情变化在这一瞬间可谓精彩绝伦。原本那份笃定的清高,竟倾覆的如此之快,羞愧感迅速在身体内扩展蔓延,侵染双颊,脸一下子憋出绯红色。手也不由自主,上下来回挥动,最后挠了挠额头,遮挡住自己的那份儿难堪。
这孩子平时挺精挺灵的,这时候怎么这么寸呢……
郑瑞明面上闪过一丝讥讽,摆在面上的那点假装尊重被轻蔑取代。
浅浅尬笑着,胡乱解释:“这是一种小孩游戏,他有那个儿童话剧兴趣班,一种角色扮演,你知道吧,他妈妈不可能来的,我……只能是我充数。小孩也要面子,没妈妈不高兴。”
“哦,是吗。”郑瑞明挑了挑眉毛。装什么呢。
又是那种很不友好的眼神,浅浅干脆对他扬起下巴,露出小虎牙。
“是啊!怎么了!我可没别的意思!”
下一秒,浅浅赶紧拿眼神暗示康康,汹汹地咳嗽了几声,手指比划:这是我们的秘密!
对,奇奇怪怪的东西学多了,还懂点手语。
康康秒懂,郑瑞明不算自己人!
小朋友笑了一下,又很着急似的说:“你别去医院,我那个妈妈去医院,就再也没回来过。浅浅,你别去!求你了。”
名伶和康国深最后一次大吵,把栖子堂砸了,划破了手。临走跟康康编造的理由就是去医院,很快就回来。却再也没回来。
浅浅大概也猜到了一点,那个妈妈善于说谎,连孩子都骗。情分淡泊到可怜。
她对康康很认真地说,“我会回来的,我东西都在这呢。你看,我的包,我的衣服,所有的东西,我一样都不拿,去了看完医生,马上就回来。”
一个大人,着急跟孩子解释,一脸真诚。倒是没有半点假意。
这时康国深正好下来,也正好听见后面这几句,觉着恐怕没办法很快,估计得留院观察,把东西扔给郑瑞明。
“他现在没上学,明天我有空了去接。让你妈别给他吃多了,他容易积食。”
郑瑞明点点头,“没问题,你放心吧。我闺女可稀罕他了。”
去郑家宅子的路上,郑瑞明问康康,为什么要叫她妈妈?
康康说:“我喜欢她!我们之间的事,你别打听。”
嘿!这倒霉孩子!跟他爹说话一个德行!
私人医院,特殊待遇,专家医师马上给浅浅处理伤口。用抗生素,打针,留院观察24小时。这个点,没有预约,VIP病房全被妇产科那边占满了,实在没有多余的。院领导只能安排内部专用的单间给他,负责安排房间的主任点头哈腰的解释半天。
半夜三更,临时就医,连个多余看护都叫不来,康国深也并没有怎么介意。只是当下就决定留在医院陪护。可大可小的事儿。医生说不能发烧,发烧就麻烦了。
小姑娘怕的,他看得出来。只是倔着不说。
护士走后,浅浅躺在床上输液,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了,就是夜里开着冷气有点冷,她拉了拉被子。他瞧见,用遥控器调了温度,又给她把被子边角压严实。坐到旁边的临时床位,看了看输液袋。
对她说:“如果你半夜出现头晕眼花,呼吸困难,恶心想吐,一定要叫我,知道吗?”
“嗯。”
浅浅躺在床上,手背上一阵阵发凉,看着墙上的挂钟,凌晨了,折腾了一晚上,实在不好意思。
“康先生,这床太小睡不好,要不你先回家休息吧,我没事的,有事儿我可以按铃叫护士。我以前生病,也都是一个人,我可以的。真的。你别管我了。”
事情是他儿子引起的,于情于理都该留在这儿照顾,大可不必有什么感激之情。
听了她这话,康国深脸色微微沉了一下,“一个人?你父母呢?孩子爸爸呢?”
“我爸爸觉得我这样很丢人,所以……不认我了。”浅浅抿了抿嘴唇,有些羞愧之色,接着说:“孩子太小,得留一个在家里照顾。我们是外地人,有些事只能靠自己,不能麻烦别人。”
浅浅从小就有很强的,不能去随便麻烦别人的那种意识。因为她是寄人篱下长大的,就要比任何人都得懂看脸色。人家也没有对她不好,反而是倾囊给予,但她就是怕,越是好越是怕,怕自己没什么可回馈的,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所以二平说喜欢,她就只能还一份喜欢来报答。
人的感情也许就是这样,即复杂又麻烦。
麻烦?对啊,他最怕麻烦。
康国深脸上的表情在片刻的微怔后,转瞬就恢复如常,说:“我没觉得麻烦,这是我该负责的事情。不用想那么多。”
话音落下,她额头上忽然就抚上带着丝丝凉意的大掌。近在咫尺的距离,呼吸都仿佛交融在一起。原本坦荡无恙的两人,肌肤相触间逐渐升温,刹那间在这一片雪白狭小的空间中,蒸腾熏染,身体内有什么情愫堆拥而起,直冲上脑门,有点让人喘不上气。
太奇怪了,明明手心是冰凉的,却让人有种她真的发烧了的错觉。如烈日灼心般烤人,嗓子眼瞬间干涸,她用力吞了下口水。
康国深马上收手。忽然意识到什么,把她当成小孩对待了?
缓缓,说:“没发烧,你睡吧,我来看着。”
他离她的身体,实在太近了吧……
浅浅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也没有闪躲,只微微颤了下。
康国深掀眼过去,仔细看着伤口处,眼眸黑沉深邃,语气温柔的有些不太真实。
“有事叫我,我就在这边坐着上不走。别怕。”
“我感觉没事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越来越没底气,最后干脆缩进被子里,更像是喃喃自语:“很晚了,您别这儿坐着怪累的,躺着休息……”
“我得帮你看着药水。”
“躺着也能看见。”
他回头看了一眼,关了主灯,特意留了一盏壁灯,身上穿着衬衫西裤,就这么直接躺下了。
浅浅忍不住抿了下嘴巴,躺正了,不敢睡。手上太凉了,一股一股的水流,冰凉的,顺着血管冲进了身体里,涨的难受。
大概过了半小时,谁都没能睡着。康国深不放心,又去看了一下她的手,轻轻试探,有些凉,于是把输液管的速度调慢了许多。大家都睁着眼睛,半躺半靠的。他与她就这样并排呼吸,节奏同频,谁都没有再说话。
浅浅偷偷看了他一下,根本不知自己脸上又漫出些依赖不明的表情。
她其实是很害怕一个人的。尤其是在医院里生病吊水,四顾无人,像一个人独身在战场厮杀,没人管你死活。死了更好,不死,那就苟延残喘。再虚弱也要咬牙硬撑。永远忘不了一个人拿着吊瓶上厕所的样子,狼狈且心酸。她运气一向不好的,没怎么被人这样悉心照料过。
可康先生的照顾,又带着一种很奇怪的压迫感,他做什么,怎么照顾,你都得全盘接受。浅浅也不知为什么,似乎对他那些细微的,不易被察觉的情绪很是敏感。他动一下,她都能猜到他怎么了,或是要干些什么。
他很疲惫,不太高兴,但不是冲着她。甚至在一直不断不断的迁就着她,不想让她有负担。
小岱跟她吐槽:康总骂人可难听了,专戳人痛处。
物业的人也很怕他,更是不敢得罪。之前水管坏了,浅浅怕泡坏地板,着急让物业赶紧找人来修。那天实在没人,物业找了临时工,做事有些粗糙,物料弄脏了卫生间底垫。物业主管吓死了说愿意赔偿。
康先生知道不是熟人后,说,不用,不要了,一起拿走处理掉。以后没他应允,不许随便安排不认识的人来家里。没不高兴,也没发脾气,只是这样吩咐。
一块毯子十多万,说不要就不要。她后来再也不敢自己随便找物业了。
他很讨厌陌生人进他的家。但他对自己人的态度,又是不一样的。没有因为她总是擅自做主而发出过一点脾气。
保姆算自己人吧?
所以他对她,不发脾气,也不骂人,连句重话都没说过。最多就是不太高兴,不说话了。但那也很烦人,她总要去猜。
怎么样,他才会高兴呢?
好像……吃到好吃的东西,就会很高兴。比如锅包肉,他特别喜欢,还夸过她手艺真好。天大的荣幸,她还有这么点拿得出手的哄人本事。
浅浅想了半天,瓮声瓮气先开了口,对他说:“我下次不会去碰那些东西了,也不会让康康碰的,您放心吧。”
这种要命的承诺……我保证,你放心吧,下次再也不会了……是他最最烦的。在公司,简直烦透了这样的蠢话,谁犯蠢就骂谁。但回到家里,居然不会。她说什么,都不会觉得烦。也许因为,她其实一点都不蠢,就是慢,做什么都慢半拍似的。
那双眼睛里,总是弥漫极致的天真和纯粹。慢悠悠地问,你觉着呢?康先生觉着呢?
康国深面无表情看过去,眸色越发浓稠,姑娘正看着他脸色在琢磨些什么。受惊的幼兽一般缩在被子里,小小一团。
他的职业,需要接触太多太多女性,工作上,周旋的几乎全是异性。什么人什么样,接触三两次,心里就全有数了。
短短数月,朝夕相伴。他看的明白。
她很懂看人脸色,也可以说,算是一种善解人意,但凡察觉你有一点不好看的神色或是不高兴,就会想办法让你宽心。
天生惹人怜爱,擅长帮人纾解情绪。
姑娘是诚心实意的在打这份工,疼惜爱护着他的孩子。成年人早就该被现实搓圆压扁后迅速裹藏起来的真心。她说给就给。
现如今,连周姨都做不到这份上了。
浅浅飘忽不定的眼神,最后又对焦在他眼眸上,发现他正在用一种研究什么新鲜物种的眼神看着自己,若有所思的。
“怎么了?康先生,我又做错什么了吗?你要不就一起都说出来吧,别这么吊着让人琢磨不清。”
浅浅想:今晚干脆豁出去了,死就死吧。
他有些无奈,笑道:“没有,你做的一直很好。怎么,你怕我?我很可怕吗?”
“没有啊,没有。”
怕他误解,浅浅解释:“就是……不知道你想怎样,你有时候不高兴也不说,不说话,谁知道究竟怎么做才对啊。还有……您的助理小岱……是不是经常挨骂?”
她早就想问了,那助理当的,可真是有够窝窝囊囊。干嘛动不动骂人家?这世界上居然还有比她还要倒霉的人。
“他跟你说的?”他提了提音色,不咸不淡的反问。
浅浅侧身过来,对着他的脸说:“那倒没有哦,就是他每次打电话都要跟我说好几遍,让我千万不要出错。我心想,我也经常做错很多事啊,买不对东西,忘记你不吃剩菜,冰箱没按时清理,宠物养的半死不活……很多事都没做好,您也没发脾气,是不是?他干嘛那么小心啊?我不懂。”
“他和你工作性质不同,他要出错,我会损失很多东西,人脉关系或者是很大一笔真金白银。你那些,都是小问题。”不足挂齿。
“您的助理要做什么?”
“总秘很多,分工不同。有的管业务,有的负责琐事。”
“那……做您的助理,级别算很高吧?”她有些好奇。
“我有好几个助理,你想问哪个?还是全部?那你可能没必要知道那么清楚。而且也经常会换,实在做不好的,我不强留。”
小岱怕的,就是这个!浅浅了然。打工人都害怕失业。
这大概是他们聊天最久的一次,显然,他这人好像不怎么会跟女孩聊天。
算了吧。
时钟滴滴答答,他看起来不耐烦了。
浅浅赶紧转移话题:“对了,康先生,有毒的宠物还是别养了,可是怎么办啊?康康很喜欢它。”
他想了想,深邃眉目间在思考后的变得越发冷淡,“其实我早烦透了。这样正好,你回去跟他商量,把那些东西都送出去寄养或者卖掉。不要再留着了。没必要。”
“为什么?那不好吧,他很喜欢,把它们当好朋友的。”
浅浅不解了,一直是她在照顾,她都没嫌弃。康先生却原来这么看不惯?
“他是喜欢,可他从来没照顾,都是别人在替他照顾,尽不到责任就别养了。”语气十分强硬。
浅浅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这事闹的……小朋友得哭鼻子了……
“他会不高兴的。”
“所以让你跟他商量,我看你对付他很有办法。鬼主意挺多。你来之后,他一次都没闹过我。”
这大概就是让他觉得所有麻烦都不再是麻烦的重点,她精准替他排雷了。工作上累了就可以直接回家躲清净,再不用担心儿子会撒泼耍赖吵的人头疼。看来家里有个好女人,确实相当重要。
而浅浅想的是,擅自去见孩子妈妈闯的祸还不知道解决没呢。总觉得欠了他点什么,总得还上才算完。
“好吧,我想想办法。”
这小朋友啊,家庭不一般,人也一般。小小年纪,精于攻心。小嘴巴甜,哄起人来一套一套的,真的入到她心里面去了。
人其实很喜欢在纷繁复杂的社会关系里寻找同类相吸,同气相求。而浅浅总觉得,她这样的人,大概只能和小朋友玩到一起了。
哎,对了对了,关于她这个好朋友,还有件事得说呢。
浅浅又偷偷地去看看他,康国深眼睛盯着对面的柜子无焦点的游移着。
衬衫领子散开,袖子卷到手肘上,西装外套盖在被子上,两只脚穿着黑色袜子,露在被子外面,腿太长,被子短了。平日里那么挑剔搅精的人,此刻一点形象都没有的。
他应该是很累,但不想在外面睡。认床的人。
愁眉苦脸想了半天,她大着胆子说:“康先生,你应该送孩子去学校里念书,现在这样自己一个人在家,家教也停了,户外课也不怎么上。不接触团体生活,不结交其他的小朋友,不是很好。”
这件事,她琢磨挺长时间了,正好就借机说吧。
“不,应该说,这样安排不对。”浅浅又追加了一句。
他应该?他不对?几乎没人这样跟他说过话。都是别人应该,别人不对。
康国深迅速收起无焦点的散漫视线,坐正了身子,视线对焦在浅浅的脸上,问:“哦?那你有什么高见?”
既然提了,确实很想听听。
从平时浅浅教育孩子的方式中能看出来,她出身应该不差的,大学没读完,但很有文化。基本上能够替代家教做的事,辅助孩子学习,甚至比家教有心,不为钱的那种付出,一个人做两份工也从没抱怨。每次带着康康读书,都能很清楚的解释其中的寓意,颇有见地。
许是人生崎岖,走过些弯路,也并不算什么大错。
浅浅想了下,说:“他必须得去学校上学,他现在这样,虽然什么都会,但并不正常,真的不是好事。”
“我送他去过学校,他不听课就只会捣乱,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总跑学校去听训话。那些老师嘛,花钱不办事。到头来就只会踢皮球。”
他很爱这个孩子,但也实在是耐心很有限。小学跑了几次,真的被那些人烦死。一群腐朽酸臭的学院派,端着高等学府先生的臭架子,讲的全都是废话。
浅浅严肃了,像一个小老师,对他侃侃而谈。
“每一个孩子的行为都反映出了很多问题,他的所有行为都是主观和客观因素造成的,都有原因的,要想办法去解决,不能任由其发展下去。”
“关于康康的这些事,我在这几个月里都仔细观察过了。他受过的教育让他显得太过超脱,那些普通的人,根本降不住他,所以他捣乱。他太慕强,只喜欢比他厉害的人。”
“让他跳级,找个合适的学校,因材施教那种,您肯定有那个本事的,就是得花点心思物色。”
“我的建议都是由衷的。他现在有点过于依赖个人,比如我,已经发展到会有三岁小孩才有的分离焦虑。每次我放假出去,他在奶奶家都要闹一场,真得培养他融入集体和社会。不能过度保护,憋在家里了。”
康国深听了她的高谈阔论,赞同。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但他嫌麻烦,要跟小孩不停的讨价还价,是一种无限循环的精神折磨。比她专业比她能力强的育儿师家里都请过,但那些人出发点是场交易,孩子感受不到真心,就不会交付真心。一开始是观望,后期说不要就可以不要。
浅浅是第一个他主动说要的。别的小孩在该有的年纪心思很简单说喜欢那就是喜欢没别的。但康康不是,他从小就认人,认准了近乎苛求,要的是绝对忠诚。
他就这样睨了她一眼:“你读的师范?”
“不是。就是懂一点吧。小孩也是人,需要同理心。”
康国深点点头,说:“好,我负责找学校。”
就答应了?浅浅心里高兴起来,听见康国深又说:“你负责说服他。”
“可以啊。”她自信满满地点头。
康先生根本就不像外人认为的那么可怕,他脾气也没有很差啊。沟通起来,这不是还好么。
时钟滴滴答答地走,她很快困意袭来,被瞌睡虫带跑,歪着脑袋睡了过去。
康国深一直盯着她输液,等到快结束叫了护士拔针。后来还给她按了一会儿,怕她手背回血。人大概累极了,加上药物作用,睡的很死,拉着她的手也没一点反应。
早上他醒来,还拉着她的手,人还是没醒。小手冰凉。他赶紧起来提前洗漱,卫生间太小了,挤不下两个人。他随便整理了一下,把浅浅要用的东西准备好。再出去,人已经醒了。
浅浅看着随便洗了一把脸的康国深,额头前的碎发上沾着水珠,眼看着要滴下来,赶紧伸手抽了几张卫生纸递给他。用手指指自己的额头,他就明白了意思,接过卫生纸擦了擦。
大概是睡久了,浅浅刚一下地,头重脚轻,没站稳,康国深下意识伸手扶住她胳膊。适应了几秒,她也进了卫生间。里面出奇的干净,一次性用品摆的整整齐齐。她知道的,这位康先生,有良好的素养,什么事都很有条理,格外的爱干净。
医生询房说没事了,康国深才带她离开。
在车上浅浅想了无数个法子,还是想不出来怎么劝小朋友放弃宠物房。那几乎是他的命根子,陪伴了他大半个童年的一屋子好朋友。谁能放弃陪伴自己一起长大的朋友?
浅浅想到这儿,又退缩了,怎么可以伤害好朋友?
而康国深想的是,这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康康不是几句话就能打发的那种小孩,他有着很强的逻辑思维能力,懂的对事情进行辩论分析,评估利弊,为自己争取人权。曾经尝试过几次想处理掉那些东西,康康打电话去美国跟舅姥爷告状,说要那边派个律师过来对付他这个爸爸。
感情。人类的最大弱点,是感情。这好像是柏拉图说的。
晚上,康康回来了,浅浅躲了起来。她深知怎么说结果其实都一样的。康先生下决心的事,必然没得商量。宠物的命也是命,但他要觉得不是那就是不是。肯商量,已经是一种恩赐。
爸爸关起房门,与儿子谈判。
康国深跟儿子的对话方式,从来开门见山。
浅浅阿姨因为你的宠物房受伤了,很严重,二选一。
只能留一个。
康康知道好朋友老蜘蛛闯了大祸,宠物房要被诛九族。
本以为自己的儿子那么心爱的东西,会考虑几天,没想到他立刻做了抉择。
“我要浅浅阿姨。”
“好,做了决定,就不许反悔。”康国深伸手跟他打勾勾。
康康伸手勾住,“嗯,不反悔。”
只打了个最后的商量,“我想留一个。”
“留什么?”
“鱼,我留肺鱼,它不会咬人的。”
“那要自己照顾。”
“好,我自己去照顾。”
正好,以后喂鱼食,也不用管了。
这个办法,是浅浅提出来的。
她在车上如坐针毡的折腾了几下,忽然对他说:“不如你问问康康,是选宠物,还是选我。哎,实在没办法了。您觉着呢?”
非常好,执中靶心。她是懂拿捏人的。
康康喜欢什么就会很绝对,放弃什么更加绝对。
父子同心,他再清楚不过了。
而康康的小心思是,宠物再好,比不上有个妈妈重要。出门交朋友,谁都有妈妈,他可不能没有。那太没面子了。况且这个妈妈,可比以前那个好太多了。
她那么爱他,生病都抱着他睡。
浅浅总说,我当然爱你呀,最爱你了……
康康也太爱她了。给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一亿个宠物间,都不能换走那种爱。
宠物间的东西陆续被人搬走,老蜘蛛像是有什么预感,很快就死掉了。
康康连看都没有再去多看一眼。孩子的绝情,让浅浅有些心悸。
也许大家族的基因就是这么强悍,一个孩童,懂得玩物却不丧志,不留恋。有着非比寻常的自控力。但这样的孩子,万一失控,就很难说了。
浅浅把老蜘蛛埋在了院子里的大树下,好歹是条命呢。陪伴了三年,也不过如此。
玩物就是玩物,能期待有什么特别好的下场呢?
动物没得选,人可得坚定。
誓不做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