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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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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田涉回到家时发现藤真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尽可能小心地绕过横亘在狭小空间中的凳子,走进了厨房,在艰难的行进途中他还弯腰捡起了一条毯子。
其实已经比以前好多了,尾田记得藤真刚进救援队那会,因为人数问题所以藤真独占了一整间房,其结果是尾田去进行内务检查的时候差点被满屋子乱扔的东西气死。在外人看来藤真是个很自律对自己要求严苛的人,但实际上在日常生活中他很随性。尾田第一次是铁青着脸怒吼着叫他把东西收拾干净的,藤真听话得把房间收拾了下,但等到第二天尾田再来突击检查的时候一切又恢复了令人不忍直视的原样。
“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你跑来救援队干吗?不想呆在这儿就给我滚!”尾田的吼声把整栋楼的新队员都震了出来,大家趴在门框外不敢出声。即使藤真平时人缘不错,但新进队的这帮子菜鸟谁也不敢惹到尾田队长。
藤真什么也没说,只是埋着头开始收拾。
没有训练任务的藤真那天穿着白色的衬衫,质地很好的衣物服帖地贴在他的背脊上,勾勒出一根流畅而又坚毅的线条。尾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喉咙一堵,心中爆发出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他大步上前直接拽着藤真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逼迫他正视自己。
藤真先是很诧异,眼睛瞪得圆圆的连眨一下都忘记了,但没过几秒他就反应了过来,扑哧一声笑得满脸灿烂。
尾田没料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只是下意识地猛地一用力,将藤真甩出了好几米远。失去平衡的藤真直接磕去了床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趴在门口看热闹的新人全被吓坏了,反应比较快的几个也顾不上像门神一样站在那里的队长了,立马冲了进来跑去扶起藤真,看看他有没有事。
“撞傻了吗?”尾田站在原地,冷冷地问道。他的声音永远带着慑人的魄力。
“没,还没傻。”藤真面无表情地爬了起来,声音虽然不高但同样有力。
和藤真在一起经历过大大小小数十次危险的场面,但不知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只有这个片段会一直不停地在脑海中回放。尾田站在厨房里,看着一盘被烧成黑炭的鱼,弯着嘴角默默地想着。
不知是有幸还是不幸,流川几乎碰上了所有有关牧绅一和藤真健司的重大事件。比如这次牧绅一听说藤真失聪之后的歇斯底里,又例如之前那场让他感到很疑惑的游戏。
他清楚地记得彩子兴奋地站立起来,古灵精怪的眼睛转了两圈之后缓缓说道:“下面就由8号和15号接吻!”
现场顿时掀起一片嘈杂和欢呼。其间还夹杂着起哄的口哨声,流川甚至觉得此刻自己的耳朵似乎还在隐隐地刺痛。
当时现场的喧嚣持续了很久,最后却只有黑着脸的牧绅一捏着15号纸条站了起来,事件的另一方却没有任何动静。大家渐渐不安分起来,三井第一个跳起来大喊:“谁是8号?8号站出来啊!”
但依旧只有起哄的人,没有站出来的人。
樱木克制不住了,转身开始抢流川捏在手里的纸条,一边抢还一边嚷嚷着:“哈哈肯定就是你这只狐狸了,快点承认吧,本天才早就看出来了!”
流川记得自己给了樱木一句大白痴,但对方并没有知难而退。
“不就是和中年人接吻吗,没什么好害羞的哈哈哈哈……”
就在流川忍无可忍的关头,一直坐在他对面的清田突然被三井拽了出来。
“啊啊啊真的不是我啊,我怎么会变成8号的呢?”清田几乎是躺在地上打滚,闭着眼睛哭喊着不愿意被三井拖走。其他人一看三井一人不行纷纷加入进来,最后终于从清田的手里抠出了那张几乎被捏成废纸的8号纸条。
“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清田继续大声地哭闹着,最后还是牧绅一走过去把他拎了起来。
全场又是一阵口哨和尖叫。
看见牧那张严肃的脸清田就安分下来了,噙着眼泪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家老大。
牧叹了口气,回头望向彩子:“彩子,亲额头算不算?”
彩子被牧瞪得赶忙点头。
随即在清田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牧就直接凑了上去,在清田的额头上轻轻地点了一下。现场沉寂了两秒之后哄堂大笑起来,可怜的清田最终红着脸直接大叫着冲出门去,而牧却是依旧一脸镇定地坐回了原位。
人聚在一起就喜欢玩无聊的游戏。流川对现场热烈的气氛并不感兴趣,于是他的眼神也四处游荡着,最终游去了藤真那里。藤真的位置就是清田的旁边。流川和藤真并不算熟识,两人在球场上的位置不同,所以流川对他也没什么兴趣。但此刻现场的气氛明显有些不对劲,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呢?除了刚刚那个无聊的游戏。
似乎是注意到了流川的注视,藤真很快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微微地笑了一下,点到即止的微笑。
也就是藤真收回笑容的那一刹那,流川恍悟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别扭,因为藤真的眼神不对,和大家几近狂躁的眼神不一样,清冷如水。而且——
“牧,我喜欢你啊。”
当初这句大家都听到的话,是不是还算数?
流川瞥了一眼敞开的拉门,他最终选择相信清田。8号纸条的确不属于他,恐怕只是被人掉包了。
但是——
既然当初有那么大的勇气告白,今天又为何选择逃避?
流川觉得藤真健司和牧绅一都是太复杂的人。
把一切都收拾干净之后尾田关了客厅的灯,只留下一盏床头的小灯。他脱去外套,俯身吻了吻藤真的额头。失聪之后藤真就十分惧怕黑暗,尾田清楚地记得做康复训练的那段时期藤真的狂躁,他几乎把身边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一边砸一边吼着一边流着眼泪。
当时的尾田最害怕藤真自残,总是第一个冲进去跟在藤真后面捡拾器皿的碎片。当然他没少挨过打,但也都忍下来了,他舍不得藤真这样,更舍不得去打藤真。他知道藤真肯定很痛苦,突然听不见了任谁都难以接受。听不见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会对外界产生未知的恐惧。不知道别人在背对着你说什么,不知道别人大声吼着什么,不知道躲避身后对你鸣笛的汽车,不知道在废墟中有被困者激动地向你呼救。
藤真健司不可能再作为一个普通人像往常一样生活,更不用说参与救援了。
这么多年尾田见识过很多从废墟中被挖出的支离破碎的人,有些被发现时甚至连内脏肠子都流了出来,但尚有一口气,血在汩汩的往外流,嘴巴里含糊不清地发出声音。尾田能冷静地把肠子塞回对方的腹部送去担架上,更能用沾满鲜血和胆汁的手抓着面包直接啃食。但他无法面对这样的藤真。
用了将近半年的时间藤真才逐渐恢复过来,开始渐渐地愿意与外人沟通说话,也愿意走出医院去附近转转了。但尾田清楚,藤真之前一直带着的那种与生俱来的锐气没有了,全部在这半年的时间里被磨灭了。藤真慢慢地变得更加安静,更加温柔。
事发一年之后他带着藤真转来了车站工作,荒木也跟了过来。藤真很聪明,只用了一周的时间就适应了这份工作。他听不见车子进站的哨声和警铃声,但他能在背对着车道看不见指示灯的情况下知道有车进站。尾田还特地改造了一下控制室,将里面一些原本没有指示灯和显示屏的设备从新进行改造,方便藤真的读取。
虽然远离了救援队惊险高负荷的日子,但尾田涉很满足自己能够拥有一个现在这样缓慢安定的生活。
很满足,只要藤真能够安睡。
冬日七点钟的阳光是出乎意料的柔和,之前还未融尽的残雪也已不见踪迹,全部转为了晶莹透亮的薄冰。藤真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控制室的设备,披上外套准备出门去站台转转。刚一推开门,就看见了穿着长外套直直地伫立在那里的牧绅一。
也许是早上脑袋还尚未完全清醒的缘故,藤真大脑有些空白地愣在了原地。
昨天的见面可以算作巧合,那么今天呢?
十年前没有给我答复,十年后你来又是为了什么?
“藤真。”牧像昨天一样先开了口,一样的内容,但声音多了些颤抖。
藤真也像昨日一样微微一笑,那个笑容似乎定格了很久,在牧正准备走过去的时候,藤真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关上了门。
牧再次愣在了原地,就像昨天那样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几秒之后,他冲向控制室,疯了一般地开始砸锁。他憋着一股劲,脸通红,他也不喊,因为他知道藤真听不见了。他来只是想见藤真,他只想打开这扇门。他不知道藤真为什么这样躲避他,他只想打开这扇门见到藤真。
牧太过用力,抓着铁质门扣的手直接砸在了粗糙的墙面上,渗出了细密的血珠。此刻牧根本顾不上手,转而开始用身体撞门,一遍又一遍,拼尽全力。他能感觉到身体内部几乎令他晕厥的疼痛与压抑,但他停不下来。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大家在离牧大约三米开外的地方围成了一个弧。不少人都认为撞门的这个人一定是一个歹徒,因为他的表情太恐怖了。
有个经常坐车的大爷突然喊了起来:“里面是藤真那个孩子啊,你们赶快报警啊。”说完直接扑过去要拉开牧,几个中年男子和穿着校服的男生见状也跑了过去,胆子大的抱住了牧绅一的腰,还有几个开始试图将他按到在地上。牧挣扎着,终于发出了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