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颜绯语世事年》女公子

1、沈谨流

　　艾绯只有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嚎哭出来，不是因为失恋，不是因为伤害，也不是因为什么莫大的欢喜。那日她站在一间半旧的公共厕所前，瞟瞟周围热闹不已的人群，看着他们一个个和自己擦肩而过，如视无物。于是喉头一紧，泪腺让强大的柠檬水淋过一遍，哗的一声，嚎啕大哭。
　　后来的事，她不大记得了。但她确定的是自己哭泣的理由绝不是因为吸入了过量的，从厕所飘出的某种致幻气体。回到家时，她好不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该死的灯泡。该死的泡面。该死的天气。她愤恨的叫嚣。是不是应该帮助自己解脱呢？她想。
　　只是在粉薄得肌肤挨着冰凉刀口的那一刹，她退缩了。还是坚强可耻的活着吧。她耸耸肩，放下细长的水果刀，捏起铝制的叉子，在搪瓷碗里挑起了一根冒着油星的青菜......
　　再后来，她时常问自己，如果那次自己没有让突然的懦弱挟持，那么后来那些不论美得丑的，好的坏的，悲伤的欢愉的是否就和自己毫无关联了呢。

　　“很多时候，人类都是裹在坚强贝壳下的软弱生物，多疑，悲观，充满对人生了的厌恶和对生命的不解，憎恨.....憎恨？”陈颖的声音顿住，她将书稿推到对面，手指圈划在“憎恨”二字上，“你确定这玩意儿不是反社会，反人类的？”
　　艾绯正了正坐姿，说：“反情感有一点，反社会反人类还没那功力。”
　　“恐怕这三千字一登上去，下次就得登咱们社的道歉声明或者法院传票吧，”陈颖轻蔑的反驳过来，她抓起书稿，放在一旁，“稿子让魏欣试试，你负责修改。好了，没事你就忙去吧。”
　　艾绯拿起搁置在案头的书稿，沉默起身。“艾绯，'”陈颖叫住她，“别忘了你还有年假，不要硬撑。”
　　艾绯立在那儿，不语，她想了想，嗯了一声，转身走出陈颖的主编办公室。在茶水间坐了一会，握着暖暖的咖啡，心头尽是空洞，好比被人掘开了的堤口，源源不绝的沸腾着酸涩。
　　“唉，艾绯，”身后有人靠前，“今天下班有时间吗？”
　　艾绯扭头，正看见一身亚麻长裙的于露抱臂过来。“怎么了，我晚上没事。”
　　“有个朋友新开了家酒吧，让我找人捧场去，”于露满脸无奈的说道，“我知道你人好，特地来求求你。”
　　“有你这么求人的吗？”艾绯摆摆头，“拿出点诚意来。”
　　“诚意？有啊，”于露诡秘一笑，“有美色可以看哦。”
　　“看你就行，要什么美色啊。”她不在意的说。
　　“错，”于露断然道，伸手拍拍艾绯的肩，说，“这种美色我没本事演绎，很诱人哦。”
　　“是吗？”艾绯笑了笑，拍开她的手，“和你开玩笑了，就是没有美色我也会去，反正这些日子闷得够久。”
　　“嗯，下班了我开车载你一起去。”
　　“好。”
　　......
　　于露的驾车技术一直是杂志社里“生命安全”的保障，艾绯坐上车，安心的打起了盹，直至于露拿手戳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
　　“还没醒神了，快点你。”于露一把拽出她，直拖入酒吧内.
　　“这就是你朋友开的酒吧？”艾绯指指彩灯闪烁的厅内，一群没命疯狂的被压迫者，“专门给咱们这样的解压用的吧。”
　　于露扯扯她的胳膊，说：“去那边，有专座。”
　　专座设在极为隐蔽安静的一角，待两人真正坐定，艾绯这才有机会好好醒醒神。这吵闹的舞曲总是让昏昏欲睡的头更为晕眩。于露点了酒，身体兴奋地随着音乐摆动起来。
　　“艾绯，瞧我”于露扯起嗓子大呼，“是不是还很年轻？”
　　艾绯白了她一眼，摆手示意不赞成。“不同意？艾绯，你胆子挺大啊。”于露奋然扑过来，“啊，”一不留神，撞上正走来的人。
　　“小心。”艾绯惊呼一声，于露愕然，侧过头，忽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笑脸。
　　“沈谨流！”
　　“你还是这么淘气。”来人一副亲密口吻，一手轻松的将于露搁在沙发内。艾绯望过去，接着忽闪忽现的光仔细辨认着来人。男人。她心头冒出了这么个词，随即心下一宽，看着这样的人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她承认自己词穷了。
　　“艾绯，替你介绍，我表哥，沈谨流，这家酒吧的老板，”于露在中间做上了公关，“表哥，这是我的同事，艾绯，就是上次我说的在公司里替我伸张正义的艾绯。”
　　艾绯脸一红，什么伸张正义，那次明明是误会，自己赶鸭子上架而已。
　　“你好，我是沈谨流，上次真是谢谢你了，今天很高兴你能来。”
　　艾绯握住他的手，立即感受到指尖一抹温暖干燥的肌肤，“不用客气，能认识于露也是我的荣幸。”
　　“你和小露以后常来，“沈谨流笑说，”都是自己人。”
　　“谁和你自己人了，”于露抢话进来，“人家艾绯和你可是萍水相逢。”
　　“傻丫头，”沈谨流敲敲于露的额头，“你的朋友不就是哥哥的朋友呢。”
　　“这还差不多。”于露神气的说，一脸欣然。沈谨流陪着两人坐了会儿，又忙着去招呼其他客人了。于露朝气无限，实在是藏掖不住了，硬吵着要去舞池里炫几把。艾绯点点肚子，用手比划着WC的字样。于露皱起眉，凑耳上来，“看到那边的通道没，那胖子附近，往里就是洗手间。”
　　艾绯起身，走向洗手间。于露见艾绯离去，细臂一挥，快步进入舞池。
　　酒吧立着专门的隔音墙，在洗手间简直可媲美空荡荡的房子，只有哗啦哗啦的流水声。艾绯洗了把脸，深呼吸数下。在进门处烘干了手，走出洗手间。
　　“呀，”肩膀被撞的生疼。艾绯一瞟，竟是个面若桃花的，男人。那人显然没料到自己撞到了人，愣在一旁。
　　“你怎么跑这来了，还不快进去。”后面有人追上来，不由分说拉着男子就往回走。艾绯抱着胳膊，一时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
　　于露在舞池里游刃有余，妖娆腰肢，甚算精湛的舞技确实迷人。艾绯端着酒杯，无神的盯着四周，花花绿绿的光线像晕染后的空气，戴着斑斓的颜色。而另一边，沈谨流倚靠着着吧台，手指在台面上一节节的敲打着。他抿一口火焰蓝的鸡尾酒，抬手看了看腕表，时针正指着十二。
　　“老板，”从一旁绕出的男子凑上前来，“那几个不怎么服帖已经收拾了。”
　　“嗯，”沈谨流点点头，忽然说道，“上次的事情怎么回事儿？”
　　男子愣了一会，才接着说：“上次的确是误会，那位艾小姐是无意间撞见的。”
　　沈谨流眯起眼，锐利的眼射向左前方，直指坐在角落里的专座。男子见老板没再说话，退了下去。沈谨流一口喝下长颈杯里的鸡尾酒，又叫调酒师递了两杯酒。
　　“在酒吧一个人喝酒很容易被搭讪。”艾绯闻言抬首，果然是想象中的男人。“请你的。”沈谨流递过酒，在她身旁坐下。艾绯道了声谢谢，伸手接过酒。她尝了尝，满脸遗憾道：“可能要辜负沈老板你的美意了，我不会品酒。”
　　沈谨流提起嘴角，一抹微笑腾在颊间。“品酒我也是门外汉，喝酒是个中好手。”
　　“我也是喝酒的能人，”艾绯指指自己，“不过我酒品还值得磨练。”
　　沈谨流张嘴要说什么，舞曲的音量突然大了起来，艾绯只看到他一张一合的嘴动了，然后没了声音。
　　'“嘿！”于露窜出来，对着两人大喝一声，“表哥，我的舞技不错吧？”
　　沈谨流宠溺地点头，于露挨着他坐过去，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表哥，我今天可是用美色把艾绯吸引过来的，你别踢我的场子。”
　　沈谨流疑惑的看了艾绯一眼，又看了看于露，随即恍然。
　　“表哥不是更有看头？”他反问。于露故作鄙夷的扫了他上下，笑说：“不用你砸我的场子，我自己收拾了东西走人。”
　　“瞎闹，”沈谨流拍拍她的脑袋，“现在很晚了，我让老胡送你们回去，明天不是还要上班么。”
　　于露拍开他的手，不耐道：“你真是个小气鬼表哥，连看一眼都不行啊。”
　　艾绯不明就里，在一旁看着兄妹二人一会黑脸一会白脸的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什么，直至于露欣然的起身拉着自己说要走，才拎起包出了酒吧。
　　“艾小姐，”沈谨流叫住准备上车的艾绯，“露露以后还得靠你照顾，麻烦你了。”
　　“没事，”艾绯回说，“正好弥补了我想有个妹妹的遗憾。”
　　“是吗？”于露笑问，“只是个妹妹？”
　　“还是情人，行了吧？”艾绯说完，惹得于露喜庆似的大笑。三人简单别过，艾绯告诉了司机地址，于露的劲头过了，困意似乎比自己还要厉害，上车不久便打起了瞌睡。司机在小区楼层下停了车，艾绯下车，回头弯腰替于露搭上自己的薄外套。
　　“谢谢你了，师傅，”艾绯欠身说，“于露拜托您了。”
　　“份内的事儿，艾小姐放心。”老胡只短短说了数句。于露嘀咕几声，翻身再次沉睡。艾绯关上车门，看着车子一点点的消失在行车道。拂拂肩膀，凌晨一股特有的凉意悄然袭来。转身，缓缓走入住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