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之战》简戎

4、一次北伐（4）

　　他要利用我去拿下桓冲，可是桓冲已经昭告三军，不会为了我一个人的性命而就此投降。

　　那一天苻坚回营，我躺在床上高烧不退，他对我说，这乱世的每一个男人都是为了权势而生的，你若是死了，他还可以找别的青梅竹马，教她们武功。

　　我陷入了太深的自责之中，感觉生命中的温暖越发遥远，伸手什么也抓不到，只能低沉的喊着：

　　“晚都……”

　　在我年幼时，曾在北方遭遇窜兵袭击，娘亲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记得有一个人将我送到了安全的地方，他喊我晚都，然后喂我甘露，我忘不了那种绝处逢生时的滋味，就像谢玄泡的一手好茶。

　　十岁那年，几十具四分五裂的尸体陈在周围，麓山寺就残留我一个活口时，朦胧中看到一点紫色的影子，他低头给我喝水，仿佛生命之泉，念道：“晚都，好点了吗？”

　　那时我伸手想摸摸他的脸，道一声：“晚都……”

　　可是如今当我伸手的时候，摸到的却只是苻坚坚毅的下巴，他反拽住我的手，怒道：“晚都？晚都不是你的化名么！他是谁？”

　　我累了，侧头就晕了过去。

　　隔日他对我说，不论晚都佑都，还是那个桓冲，都不会是他的对手。我还在疑惑佑都是什么人，他又一句道：“对了，今天那个薄情寡义的人死期到了，朕打算连全尸都不赏给他！”

　　我追着出征的军队大喊，可是苻坚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后来……

　　桓冲死了。

　　他被苻坚步步击退，退及悬崖，为了不当俘虏跳崖自尽了。

　　苻坚凯旋归来，三军参拜，他将我拎到他的战马之上，听四野欢呼朝拜，总有一天他会统一北方，逐鹿中原。

　　可是我的泪水不断流下，桓冲死了，我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夜间的庆贺还在安排，苻坚的营帐里送来诸多美人美酒，我豪饮几口，越发反胃。几个女人驱赶着我离开，我死活要抱着酒坛不肯，结果一不小心就滑了一跤，想起来的时候发现肚子有些绞痛。

　　侍奉的下人赶忙请了大夫，苻坚风风火火的赶来，大夫紧张下跪大呼：

　　“皇上……皇上……庾姑娘她……她有身孕了！”

　　我突然清醒了。

　　苻坚赶走了一群莺莺燕燕，要将我扶起，我瘫在地上捂着肚子，再仰头看他，眼里噙满泪水，眨眼间全都落了下来。

　　他用大拇指抚摸我的脸颊，我五指嵌入地面，欲罢不能。他开口欲言，“道怜——”

　　转眼营帐拉开，苻坚大吼一声：“谁让你进来的！”

　　士兵吓得赶紧跪地，抖抖索索道：“皇上！皇上！东晋派了谢玄北上，如今已经打过来了！”

　　苻坚闻言失色，松开我转身道：“迎战！”那一句铿锵有力，下一秒就听到营帐外全是提携兵器的声音。

　　而我还沉浸所有来不及接受的事实中，桓冲死了，我却怀了苻坚的孩子……谢玄过来了。

　　我坚定了心情，转身起来取下桌案上的流光，撩开营帐奔了出去。

　　我记得自己的武功已经被废了，可是拿着苻坚的流光剑却如同绝世高手一般杀出重围，我身手极快，他们穷追不舍，直至十里开外，我一人与苻坚手下的三百轻骑形成对峙。

　　我知道他们是苻坚最得力的助手，是他们当初捉住了我，如今还害死了桓冲，我觉得身体的血液逆流，整个人变得异常亢奋，流光横过，便是尸陈遍野。

　　鲜血飞溅，散入我的眼眸，眼睑发烫，剑锋沾血越发犀利，我听到远方传来狼的吼叫，月黑风高，四下传扬。

　　最后一点力气失却的时候，我终于倒了下来。

　　月亮好亮，躺在床上侧头就看到窗户外的光芒，我掀被起身，转头看挂在墙上的绝世好剑——流光。

　　还记得逃出军营的那天，我发誓总有一天会用这把苻坚挚爱的宝剑，亲手斩了他为桓冲报仇。

　　次日爹跑来看我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几个哥哥也在一侧，说是天色都这么晚了爹还是挂念我，不听劝告就跑来了。庾家就我这么一个女儿，无论过去我任性自我，犯了多大的错，爹心里总是有我的。他为我做的可谓难以计量，我出生时他知晓自己朝堂的地位终有一天会成明日黄花，便未雨绸缪利用当时的权势为我谋得郡主之位，又是与蒸蒸日上的谢家攀上姻亲，希望我此生平安富贵，无所顾忌。

　　就像现在，哪怕谢玄不再娶我，我依然拥有郡主之名，庾家如今不再是东晋初建是那般位高权重，无法成为我太久的庇佑，但是郡主的名义至少让我即便沦陷也不至于沦落。

　　让我意外的是那东海王也一起跟着来看我，我倒不记得自己曾经和他有过什么交情，顶多就是两三年前宫廷里为三公主举行比武大会时，我跑去搅局夺了个冠军，他从观众席上飞跃而出，打了我一掌，再一剑挑开我的长发揭穿我的真实身份而已。

　　还有就是我与桓冲出去郊游时，恰巧遇到他当街调戏良家妇女，差点被我卸下一条手臂，要不是桓冲阻挡得及时，我恐怕就要酿成大错。后来才知是他东海王自己长得太过风骚明丽，招摇过市居然被恶妇轻薄。

　　再一次是宫里相见，三公主又同我谋划着该怎么除去下一任她的驸马人选之际，不巧被他听了个完整，为了防止他胡说八道，我们便只好将他一起笼络过来。两个人扮作江洋大盗把从泰州赶来复命的准驸马拦截在半路，抓了送给当地一批土匪当压寨夫婿去了。

　　最近一次见面应该就是一年半前，我偷偷离开建康，与回封地的他相逢，若非他的帮助我也不会这样简单穿越各道关卡，直达北方。那时我扮作他的小妾孟氏，他唤我小怜的时候让我浑身恶寒。

　　我依然记得我从马车上下来与他分道扬镳的那一刻，夕阳染红了整片天空，余晖撒了他修长的一身，姣若女子的侧脸让我没来由的一怔。我跨上骏马，长风呼啸过来，把他的话带到很远的地方：

　　“你会后悔的，道怜。”

　　我北向的脚步雷打不动，别说他只是作为旁观者的一句奉告，就算是我爹的苦言相劝也是毫无作用。

　　所以，我终究尝到了苦果，我好后悔。

　　我希望这一切是假的，这一年多的日子都是我的梦魇，我会醒过来。可是当我真正从迷惘的现实中醒来时，才发现懵懂的日子才是我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