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凤求凰（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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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开死抱着他双腿不肯放手的董令杰，玄霄推开门去。
门中一片凄厉惨叫与门外的寂静安详对比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整座院子灯火通明，满院子的山精妖怪桀桀咯咯四处乱传，院中家眷衙役四处尖叫逃窜，也有不少被抓伤咬伤的伏在屋中各处。正对着大门的大堂之中门户敞开，一人捂着肚子不停在地上大叫着打滚，神情甚为痛苦。看他身着官服，想必就是当年害陈家灭门的知府林道云。
一人冷冷清清站在院中静望院中一切，素色衣衫，正是沉亭晚——不，是陈向晚。听到声响她回过头来，仍是云天青白日所见的恬然模样，只在见到重伤昏迷的唐戮和云天青满面黑气时神色掠过一丝波动。
云天青忍不住在内心啧啧称奇：这妹子内心是要有多强大啊。
董令杰也跟在三人身后跌进门来，他显然没料着所见会是这副情景，不由瞧得面色瞬时惨白去，喃喃叫一声：“姐姐……”
见到他陈向晚才真正色变去，低声喝道：“谁让你来此，还不回去！”
董令杰却不答话，他一整晚好容易积蓄的勇气忽然失了皈依一般，无力委顿在地。
那堂中不住打滚的林道云却突然静止下来，嘎声道：“姐姐？！”
“没想到么？”陈向晚转向他幽幽笑一声，神色极为怨毒，“你费尽心思要杀掉我们全家以保全自己的秘密，不但当年最该被杀掉的我活了下来，我甚至还有个亲生的胞弟是你从未料到过的。”
“那绝不可能！”林道云嘶声道，“当年我明明……”
“就凭你这样的东西，一百个也比不上我爹爹一根头发！”陈向晚冷冷看了他道，“我弟弟出生之时低弱多病又命格带煞，我爹爹怕养不活，当年便将他寄养在了无所出的董家。至于我，十年前我家出事爹爹早一步便卜卦得知了，可惜没有时间多作布置，只能选择保护我一个。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当年出现在你面前的陈家小姐，从最开始出现的就不是我，最后死去的那个当然也不是我。”
林道云说不出话来。
玄霄却不耐烦听他二人啰嗦，冷冷对陈向晚道：“解了我师弟所中之毒，然后立刻收了你这一干小妖小怪，否则别怪我亲自动手。”
“还有林道云肚子中的蛊。”云天青补充道，“不是我说，向晚小姐未免也太多才多艺了点。”
陈向晚却不理会云天青，只向玄霄笑一笑道：“我无意牵连旁人，可惜你所说的两件事我却只能答应你其中之一。我看你方才所言，最关切的始终还是云公子的伤势。我答应只要你们对今夜之事只做旁观，此间事了我必定替云公子解毒，至于我的命，也一并送给你们好了，只求二位放过我弟弟。还有唐戮，他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我相信二位同样不是牵连无辜之人。”
“是因为你？”云天青若有所思重复一遍，“姑娘可知道那淮南王陵到底也被破坏了，难道这当真就是你的心愿？”
神色有些黯然，陈向晚点了点头，再摇了摇头：“此间事了，我便跟随二位前去王陵，尽量寻找补救的方法。”
玄霄忽道：“我立刻就杀掉你，如何？”
陈向晚一怔答道：“你若杀我，唐戮必定悲愤至极，你再想要他救云公子，只怕是不能了。”
玄霄自她先前开口神色便已冷冰到极致，此刻看她，却意外敛了满面杀气，有些奇异的似笑非笑：“你为了复仇，潜伏十年，又处心积虑引来这些妖怪，给祸首之人下蛊，便是要这些人经历地狱一样的惊吓痛苦再死去。如此胆识，令人佩服。”
玄霄一看就是话少之人，此刻突然对她说起了恭维话，可惜陈向晚委实不能了解他意图。她不知道，云天青却只听了头一句便已明白的，不由在心里呻吟一声。
果然玄霄接着便道：“我若此刻杀了你，再将这府中之人一一就醒，叫你十年忍辱付诸东流，你看如何？或者我也学你一回，先将你制在一旁，在你眼前救下这些人，最后再杀掉你，不知你死前该做何感想？”
陈向晚雪白脸孔已连一丝血色也无。
神色回复冰冷，玄霄冷冷道：“无论哪一种，生不如死的那一个可不是我。”
陈向晚微弱道：“云公子会死……”
不待她说完玄霄已截断她话：“我师弟是人中豪杰，你弟弟董令杰，被你利用的洛方宁唐戮再加上你，有这么多人为他陪葬，我看他应当是要拍掌大呼痛快。”
他说话期间云天青杵在他后颈处的呼吸微不可觉地重了重。
陈向晚整个人都在颤抖。她原本是个坚毅至极的人，可目光转向瞪大了眼睛坐在地上全然不知所措的董令杰，却忽然之间眼泪沾染了满脸。她几乎要咬破嘴唇死死忍耐，可又如何能阻挡已然决堤的眼泪？
董令杰张大了嘴巴望着她。
抖得几乎站立不稳，陈向晚死死咬着嘴唇：“你想怎么样？你想怎么样！”
玄霄却忽然沉默下去。
他想怎么样呢？
前一刻他的心中还充满了恼火和冰冷的怒气。
他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面对一个伤心绝望到极处的女人。
他也没想过人竟是可以伤心成这般模样。
他几乎就要败在那些滚滚而落的不甘愿的眼泪之下。
可伏在自己背上那人到此刻浑身都还是僵硬一片，素日里没一刻安静的人方才连表达不满也只能鼻子里哼哼气。
眼前又闪过陵墓之中他想也不想抱着自己躲避暗器的那一幕。
心肠立时就再次硬起来。
玄霄冷冷道：“解了我师弟的毒，立刻。”
转头看一眼身后一片狼藉凄惨的府邸，陈向晚踌躇了再踌躇，终于抬步向进门便已被玄霄随手扔在角落的唐戮走去，他尚在昏迷之中。
可陈向晚的手堪堪搭上他肩膀，变故陡生。
唐戮翻身而起一刻玄霄已然惊觉，立时就朝二人掠过去，可他终究是慢了一步。唐戮一手抓住陈向晚，另一手飞快向着半空中甩开，顷刻便有一层雾蒙蒙的细砂在几人头顶浮现开来。玄霄立时急急刹住了脚步，云天青此刻这模样，他绝不能再有任何大意。
唐戮便趁机带着陈向晚往厅堂中掠去，一边在二人经过之处悉数撒上那细砂。
陈向晚面上仍挂着泪珠，有些懵懂地呆呆望他。唐戮面对玄霄几人一直是冷酷的面容，此刻与陈向晚相对，笑意竟生出十分温柔：“我一早与你说过，只要你想做的事，我必定为你做到。这些人你想杀咱们就杀过，还有这几个人，他们阻你，我就杀了他们。”
陈向晚摇了摇头：“我从没想过要害不相干之人的性命，我……”
唐戮仍是温柔看她：“阿晚，你为何要设计将我困在那陵墓之中？甚至冒着我可能毁去淮王陵的危险。当真如他们所说，你忌讳我滥杀无辜？洛方宁呢，你为何也将他困到那里去？”
他口中说话，却并非放松警惕，见玄霄脚步微动，立时道：“你还是离我二人远些好。这怀柔砂一时半刻或者奈何不得了，对你那宝贝师弟可就不太妙了。”说完也不再管玄霄，倒像笃定他绝不敢再上前的模样，再度转向陈向晚，伸手在袖中取出一物，却只是个看来十分寻常的火折子。
陈向晚摇头不语。
唐戮举起手中火折子道：“这怀柔砂毒性不强，制作的方法却很是特殊，遇火即燃，燃起火来的怀柔砂要杀光这院中之人却也足够了。”
陈向晚急急抓住他的手。
唐戮奇异望她：“你果然是怕我做出这样的事才骗我？”
几乎又要哭出来，陈向晚看着他又转头看董令杰，神情十分痛苦，捂着脸哽咽道：“我自己才是杀人不眨眼，我怎会顾忌你？我从未想过今夜之后还要活下去，我也没想让你们看我这样子。”
唐戮面上便又显现出十分温柔来。
大门口有细微的吱呀声，几人回过头去，却是洛方宁终于赶过来，让几人奇怪的是他手中竟还抱着一方古琴。云天青一眼看出那便是陈向晚白日所弹奏的琴。
洛方宁自进门目中就只有陈向晚一人，二人相视半晌，洛方宁忽问道：“你我二人自幼一起长大，我这么多年来无论你在何处，心中始终只记挂你一人，爹娘一再促我娶亲，可我只做听不见，我总以为有一日必定能等到你回来。阿晚，我一直没能问问你，你心中有我么？”
他在这当口问这问题已十分奇怪，更奇怪的是陈向晚竟一字字清晰答他：“我少年时心中只有武艺和琴艺，后来遭逢家变，心中又只剩报仇二字，于儿女情事从未想过。后来遇到唐戮，他是个冷冰冰的人，可我一生却从未被人如此热烈追求过，想必以后也不会再有。方宁，我明白自己也会喜欢旁人的时候，身边就是唐戮。我从未想过要依赖旁人，可我切切实实依赖了他。方宁，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可我放在心里头的人是唐戮。”
她这话说出口，唐戮固然是又惊又喜，洛方宁却也似早料到一般，并不显露哀戚神色，只放下那古琴，用更温柔的声音道：“这一家人今日被你这般折磨，此后一生大概也不会好过了。已经十年过去了，你就算今夜当真将他们统统杀光，世伯和伯母也不会活过来，阿晚，你能不能就此罢手？”
陈向晚半晌僵硬地道：“我不能。”顿了顿忽笑道，“我不想出现在这的人，竟全部出现了。也好，就此做个了断，咱们都少折磨。”她说完这话便拔出腰间的长剑向屋中惨叫声早已嘶哑的林道云行去。
唐戮出乎意料未曾跟在她身后，双眼只牢牢盯住玄霄，洛陈二人对答间玄霄已将云天青放置在墙院一角去，更提了董令杰守到他前方去，这才又转头向唐戮行过来。
洛方宁则更加古怪，他既不阻止陈向晚更不离开，竟就坐在那古琴之前，口中喃喃道：“我自幼陪你专研世上名曲，只有一首我始终想为你弹奏却未能弹奏的，今夜在此，也算了我心愿。”
铮铮拨弦三两声，无限思慕，无限惘然。
陈向晚终是忍不住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抹去眼角残泪，陈向晚继续往前走去。
唐戮忽道：“你再往前三步，便要沾上这怀柔砂之毒，我届时起火，你无论如何逃脱不开。”
他这话却是对着离他只有三步之遥的玄霄所说。
玄霄只如不闻又往前两步。
这时陈向晚也已行到林道云面前，再没有半点犹豫地挺剑朝林道云心窝处疾刺而去。
变故又生。
已被肚子中的蛊毒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林道云竟抬手抓住了剑身，陈向晚猝不及防之下手中剑竟给他生生扯过去，血迹蜿蜒，直到剑身彻底转换方向停留在她颈项处。
同样重伤的唐戮这时候跑的比玄霄还快。
可惜他二人堪堪有所动作，林道云手中剑已毫不留情在陈向晚脖子上拉出一条痕迹，血如泉涌。
怒吼一声，唐戮立刻燃亮了手中火折子：“你再敢动她，我立刻叫你全家尸骨无存！”
林道云狂笑一阵道：“难道我乖乖受死你们就肯放过我全家？臭丫头省着点吧，别以为你那该死的蛊就能让老子乖乖丧命！老子就算要死也要先拉你当垫背！”
陈向晚咬牙道：“那不可能……”
“你以为老子这么多年是白活的？就凭你那点小手段也想杀掉我？”手中又加几分力，林道云狠声道，“报仇？开什么玩笑！眼睁睁看自己全家去死苟且偷生到现在的贱丫头少做出比老子高尚的模样！”
“不是！”跳起来说这话的却是原本一直发着呆的董令杰，“才不是你说的那样！我姐姐自幼好武，十年前我家出事姐姐根本不在陈州！否则她绝不会让爹娘惨死的！”
“那你呢？”林道云冷恻恻看他，“软骨头的狗崽子，亏得你们竟有那样硬气的爹娘，真是家门不幸。”
“你住嘴！你住嘴！”听他提到自己的爹娘陈向晚立时就激动起来，嘶声叫道，“你有什么资格提我爹娘，你这杀人凶手！”
她激动之下几触剑锋，雪白的脖颈早已染满血污，一身白衣也尽是斑斑血迹，看来煞是骇人。
玄霄一直冷眼旁观，此时忽向唐戮道：“你救我师弟，我救她。”
唐戮死死握住手中火折，半晌忽冷笑一声看向陈向晚：“阿晚，你想活还是想死？”
伸手抓住剑身，陈向晚嘶声道：“想死！”
唐戮便毫不犹豫划燃了火折子。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凤求凰（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