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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二十 番外之明帝琛王篇 ...

  •   太和十三年冬。

      阳光普照的午后,天景殿里燃着地龙,温暖如春,我坐在桌前批阅奏章。今年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既无天灾亦无战祸,百姓难得如此安稳和乐,眼看临近春节,那帮爱嚼舌的御史们也难得消停下来,原本每日都要批阅奏章到深夜,这几日却早早的就能将所有奏章看完。

      我将今日批阅完的奏折放在案头,起身将在暖阁外候着的孔右唤了进来,“今日可有人觐见?”

      头发已经花白的他躬了躬身回禀道,“回皇上的话,翰林院庶吉士陆行远在毓庆殿西阁等着,要不要奴才宣他进来?”

      这陆行远便是今夕的妹妹陆何夕之子,四五岁时曾跟着他父母进宫来探望化名为许顾若的今夕,那时我便看着这孩子机灵,果不其然,去岁春闱,他名列三甲。因挂了陆姓,我原本并未想到是他,待到新进士上殿之时,我才依稀觉出他眉目之间有些我熟悉的神情,令众人下殿时特特将他留了下来。

      他不卑不亢,神情泰然跪在殿中,朗声道,“学生陆行远见过吾皇。”言语神情都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傲慢,真个儿是初生牛犊不畏虎。

      我问及他的父母籍贯,他说,“家父早年病逝,家母陆氏,与外祖居于襄宁祖宅。”我这才想起当年夕照阁惹得今夕落泪那个臭小子。冷眼观了他数月,见他确实胸有沟壑,这才放心委他重任,又下令晋他母亲陆何夕为“襄宁夫人”。

      我自问不是个感情用事的帝皇,却还是免不了爱屋及乌,只因我知道,在今夕心中,这个孩子是多么重要。

      “宣他过来,让他陪朕散散步。”我对孔右说。

      每天闲暇时到文清宫散步是我几十年来的习惯,风雨不改,孔右应了自去西阁唤陆行远前来。须臾,两人一前一后行来,陆行远一身藏青色官服,映衬得他面如冠玉,眉如朗星。

      他已没了当初见我时的傲气,举手投足之间多了几分稳重,在离我四五步的地方站定,正要行礼,我挥手不耐道,“这里没有外人,别那么拘礼。朕正要去文清宫散步,你陪朕逛逛。”眼见着他面上显出欣喜,我也有些开心。他也不过年方十九,孤身在京,也只有今夕一个亲人,哪怕他并不知道他口中的许姨娘就是他的亲姨娘。

      他默默在我身边陪着,遇到有台阶的地方还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来想要扶住我,我轻咳了一声,口中虽笑道,“朕还不老”,却还是搭上陆行远想要缩回去的胳膊。回头扫了一眼,见孔右已自觉落在了我两人身后几步的地方,微笑着对上我的眼睛,我不由叹笑,这老狐狸,跟了我这么多年,对我每个念头都揣摩地恰如其分。

      我与陆行远谈着今冬的官员年评之事进了文清宫,远远就看见文清宫一隅的花圃中立着两大一小三个人,却是今夕和冯妃带着三皇子邵青在剪梅枝,今夕仍旧蒙着面,正将手中的一枝开得甚旺的红梅递到邵青手中,邵青雀跃着接过,转身将红梅放入冯妃捧着的花瓶中。三人专注于梅花,竟没有人注意到我们的到来。

      孔右看了我一眼,自我身侧躬身行到前面,扬了扬手中的麈尾通传道,“皇上驾到。”花圃中的三人闻言急急走了过来,向我行礼。陆行远也忙向冯妃和邵青行礼。

      “刚才那幅图景朕看着很是温馨,嗯,这梅花开的也不错。”我看了看冯妃抱着的那瓶红梅。冯妃脸一红,细声细语地道,“臣窃前日路过文清宫,看到许姑姑将这些梅花照料的甚好,便跟许姑姑约好花开之后,剪几枝给皇上送去。想不到,皇上今个儿过来的这么早。”

      也许是家教渊源,她的性子很少柔顺,从嫁给我开始,我就不曾见她高声大气说过话。母妃虽然生下了我,却直到她郁郁而终后才追谥了“葛妃”的封号,我顶着“庶子”的名号,又没有受封为亲王,自然不可能像当年的太子和济王那样肖想娶个宗亲的女儿。

      冯妃的父亲那时不过是吏部庶吉士,到告老前最大也只升到吏部主事,娶了他的女儿对我最大的好处便是让太子济王兄弟两人暂时放松了对我的警惕。她一向安分守己,跟我的时间最久,膝下也有儿子,可这么多年我宁肯后位虚悬也没有将她晋为皇后,她竟也一句怨言也没有,踏踏实实帮我管理后宫。

      我竟不知道她何时与今夕交情如此之好了。

      冯妃的脸色在我的注视之下越来越红,渐渐地有些手足无措。今夕在一旁看到,轻轻拉了拉邵青的手,邵青才七岁,怯怯弱弱地看了我一眼,全没有了方才那般烂漫神色,小心翼翼地道,“这枝梅花是邵青请姑姑折的,父皇还喜欢吗?”

      “嗯”,我难得放下严父的面孔,温和道,“既然是你选的,不如你送到父皇书房去。孔右,你带邵青过去。”

      邵青咧开小嘴笑了,欢快地应了声“是,父皇”,庄重地接过冯妃手中的花瓶,走到孔右面前,抬头道,“劳烦孔公公。”略显稚气的脸上却显出颇不相称的郑重。看得出这些年来冯妃把他教养的甚好。

      孔右拉着他的手,向天景殿走去。冯妃也紧跟着辞去。

      “皇上,外面风大,和陆大人到殿中喝杯热茶吧。”今夕立在廊下柔声道,虽看不清她面上深色,我却知她话中暖意,当下撩了龙袍大步迈上台阶,从今夕身侧走过的时候,不经意回头却瞥见她发间竟已有了银丝。

      我的心一颤,悲从中来。

      今夕入宫那天的情形我还记忆犹新,她看向我时,目光清澈空灵,正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一转眼,我们却都已经老了。

      我想对今夕说些什么,她却只是冲我笑了笑,我与她并肩经了那么多沧桑,她又怎会不解我的心思。若非她在那刑讯司中奄奄一息的模样,我怎能下决心背水一战放手一搏;若非她早就告诉我济王身边那人与卢谨月有私,怎能让防备如此严密的济王死在自己最信任的护卫手上;若非她在天德殿里埋下的那人在德帝驾崩那夜偷出玉玺给我,就算除掉济王,我又如何名正言顺登基称帝?

      当年,贺国宁病重,她从翠锦宫出来去御医所,眼睛红红的,我知她定是受了为难。德帝待她冷漠,皇后又因她将许顾柔的妹妹留在她身边与她有隙,她在这茫茫深宫中怎能不举步维艰?

      那时,我曾当面许她,若我得这江山,许她与我共天下。

      她说不求繁华富贵,只求身边之人珍重安好。

      就为她这一句话,再多风霜我都不怕,却也只得与她终生止步于友的薄缘。

      许顾若殒命那晚文清宫的火光时不时会在我眼前晃,我常想,若我当年不杀许顾若,如今今夕是否会甘愿住在翠锦宫中,为我笑靥如花?却也没有后悔过,许顾若一心系于济王,济王横死她如何会善罢甘休,为这江山永固,她非死不可。

      我在殿中龙位上坐下,面前的香茗沁人心脾的香气让我觉周身温暖,今夕正在煮茗,笑着摆出棋盘,温言软语让陆行远与我切磋技艺。

      我叹口气,笑着拈起一颗黑子,落于棋盘之上。陆行远棋力不弱,有今夕在侧也不惧我帝王威严,一盘棋下来,白子分明,黑子寥寥,我竟输在了一个毛头小子的手里。想来是我脸色难看,他讷讷垂手立起身来,一旁今夕送了茶给我,笑道,“恭喜皇上如今可算棋逢对手了。”灿灿星眸,顿时令我遗忘一切不快。

      上天也算公平,虽夺她花容月貌,却也给她一双美目,没有一丝阴翳。

      想来,我与今夕,能像如今这样,也是天意眷顾。毕竟,我与她隔着江山,只剩对望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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