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2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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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纪从棠一到达约定的酒店，纪芍淮就大堂休息区走出来。纪从棠看到他坐过的茶几前红茶已经没有了热气：“早到了为什么不先进去？”
纪芍淮轻轻闭了闭眼，侧着耳朵简单地回答：“这酒店的钢琴师弹得很不错。”
很不错？《Jingle Bell》，确实挺欢乐的。
纪从棠知道，若不是自己逼着，纪芍淮绝不会来今天的饭局，于是只哼过一声算是接受了他的借口：“知道爷爷放你一个人在外头这么多年，最痛心的是什么吗？把年仅十岁的你丢到语言不通、举目无亲的美国不是最痛的，不能陪在你身边见证你每一步的成长也不是最痛的，最痛的是信任！信任！”
纪从棠本来大步走在前面，连说两个“信任”之后，他用拐杖敲着酒店的大理石地板愤然转过身来：“我最痛心的是竟然让区区一汪太平洋冲淡了我们亲爷孙之间的信任！”
纪从棠的双手柱在拐杖上头，每敲一记地板手背上的青筋都迸了出来。纪芍淮默默走上前去扶住他的手臂，耐心地讲：“爷爷，过去那些年，您也是逼不得已，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纪从棠重重叹了口气，带着纪芍淮慢慢地朝约好的包厢走：“好了，今晚我们不说这些！蕉苍这么多电子公司，知道为什么选中了拓新吗？别光看表面的那些，吃完这餐饭你就会明白的，你要做的就是相信爷爷！”
领路的服务员推开包厢的门，里面的人立即迎了上来，热情地握住纪从棠的手：“纪老师！”纪从棠的公司做大之后，经常有其他企业家来向他讨教经验教训，久而久之就成了“老师”。
“等了有一会儿了吧！”说着，纪从棠把旁边的纪芍淮拉过来，介绍道，“芍淮，这就是拓新电子的吴总裁、吴东骏伯伯；东骏，这是我们棠城电子部的总经理，纪芍淮，我刚从美国回来的孙子。”
“好好好，回来好啊！回来传承和弘扬棠城精神，建设蕉苍、报效祖国啊！”吴东骏笑呵呵地一手握住纪芍淮的手、一手拍拍他的臂膀，不停地点头说好。
拓新的前身是“蕉苍市机械电器厂”，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由蕉苍市政府机械局电子科分离出来的地方国有企业，而眼前的这位吴东骏从技术工程师做起，一直做到了厂长、总裁。他不仅是拓新的首席执行官，还是拓新的党委书记、蕉苍市政府的荣誉顾问、被□□授予过“全国劳动模范”的称号，讲话的时候浓浓地带着时代和政治的烙印。
很快，吴东骏招呼纪从棠坐到上位，又招来服务员开始点菜。包房里金碧辉煌，厚厚的玻璃转盘上摆着一瓶新鲜的百合，菜色还没定下来，转盘上已经红白黄的备好了酒——吃饭为名、喝酒为实，这才是阎其皓让纪芍淮“入乡随俗”的真谛。
看得出来，吴东骏是这里的常客，菜谱都不用细看就已经跟服务员报了一长串菜名。纪芍淮冷冷看着，最后低头顾自喝起茶来。
顶级酒店的服务是极好的，一眨眼功夫玻璃转盘上冷菜、热菜、靓汤满满铺了一桌，吴东骏让人开了一瓶五粮液，端起酒杯自己先仰脖子一干为净：“今天能见到纪老师和小纪总，我真是太高兴了！我自倾杯、君且随意！”
纪从棠朗声高笑，拍桌道：“爽快！可惜老头子我刚出院，就让芍淮陪陪你吧！”
纪芍淮顺从地举杯站起来，摆低杯沿碰了碰吴东骏的，敬酒道：“我酒量不好，也不知道能奉陪几杯，要是一会儿不舒服了还请吴总放过晚辈！”
“没事儿没事儿！酒肉穿肠过、情谊心中留，喝几杯都是一样的！芍淮要真喝不了，尽管让服务员上软饮！”吴东骏毫不介意，喝完一杯又给自己倒上，朝纪从棠笑道，“我吧，老黄牛似地干了大半辈子，没个酒啊还真撑不下去！两位别拘束，我呢也不扭捏，咱们各喝各的呗！芍淮啊，不介意我这老头子贪杯吧？”
纪芍淮能喝，却不爱这般胡喝海饮，既然吴东骏这么干脆利索，他也乐得搁下酒杯，只在旁边陪着倒酒：“当然，吴总请便！”
虽然杯子里的内容不同，却完全没有影响到吴东骏旺盛饱满的情绪。觥筹交错，他一路从菜市场的黄豆涨价聊到希腊的债务危机、雷曼破产美林被卖，最后竟然话锋一转、望着包厢里的雨伞摇头晃脑地开起玩笑来：“这场雨滴滴答答下了这么久，员工宿舍的阳台上挂满了内裤袜子，怎么都不见干。大冬天的，工人们都说是在拼谁的内裤袜子买得多呢！”
纪芍淮暗暗看了看手表，从进包房到现在已经一个半钟头了，现在终于算是搭到点儿边了。果然，纪从棠也慢慢地放下了筷子，端过一边的茶杯，悠悠吹了吹上面的叶沫子：“这样的天确实够让人郁闷的，怎么都看不到阳光。没了盼头，干什么都没热情哪！”
吴东骏笑眯眯地起来给纪从棠倒上热茶，手指按在转盘上来回各转了小半圈，偌大的玻璃转盘被他用一根手指牢牢控制：“这些年风风雨雨走过来，我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掌握住主动权和支配权才是硬道理、才是解决拓新一切问题的关键，不然一切都是梦里花、水中月！”
纪从棠倾了茶杯又喝一口，笑着从茶杯后面望了纪芍淮一眼。纪芍淮已经换上酒杯，绕到吴东骏旁边跟他碰杯：“吴伯伯，事在人为！”
吴东骏这回只是浅浅抿了一口，放下酒杯的时候笑得有些苦涩：“事在人为？在中国这个谈何容易！”他抬起眼眸看了一眼纪芍淮，然后慢慢地开始失焦，远远地望着一个虚空的点，“我做厂长那年，厂里亏空一百七十多万，一百七十万，八十年代末那是怎样的一个天文数字啊！连政府都不堪重负，以改制为名硬把40%的股权塞到我们内部职工手上。”
想到过往种种，吴东骏顿了一顿才接着往下讲：“我临危受命、拿全身家当接下这个烂摊子，天天下车间、和工人们同吃同住，经常在生产线上一呆就是12个钟头，还为了一张一万块都不到的单子日夜加班。这样拼了命的结果就是，春节的时候所有人都按时领到了工资，还破天荒地每个人分到3斤猪肉、2斤鱼，大家都乐得眼泪汪汪的。咳，想想真是热血青春啊！”
吴东骏一口把剩下的酒灌进嘴里，咂着味道又深深叹了口气。纪芍淮拿起酒瓶帮他倒满，这一回终于仔细看了看这个几乎可以说白手起家的人：吴东骏脸上挂着一副大框眼镜，五十多岁了身材却并没有发福，整洁的白衬衫系在黑西裤里，外头套了件深灰色的V形毛衣，朴实干练。
纪从棠这时候有些残酷地开口：“听说倪海的熊猫食品量化配股方案被上面叫停了，东方服装的陈光荣被隔壁市政府‘请’下董事长的位置，劳碌大半辈子只换了区区200万安置金啊。”纪从棠这里说的都是和拓新吴东骏一样的前国企老总，一个个都在产权改制战里败下阵来。
吴东骏完全没了吃酒的兴致，连夹菜的筷子也放了下来：“不瞒您说，拓新的MBO也进展得非常不顺利……日本的安井科技正在和政府的人接洽，他们想要入股拓新，不仅把拓新几十年积累下来的市场渠道一举并购，还想把拓新当作他们的OEM工厂！”他抑制不住，激动地拍着桌子，“哼，中国是世界工厂，可不是世界代加工厂！拓新要的是开拓创新，自主创新！”
好一个不甘让祖国沦为“世界代加工厂”的民族企业家！纪芍淮由衷钦佩他的自信和傲骨，也开始有些明白纪从棠一开始说的选中拓新的原因了。
纪从棠看到了孙子眼底细碎晶莹的光芒，转过头问吴东骏：“那么，让芍淮和棠城来助你一臂之力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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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近半个月的雨，终于停了。
苏忆做完家教回去的路上接到了一个电话，告诉她已经通过三面、可以正式开始实习了。这真是天大的一个好消息！这家伊贝星星是蕉苍数一数二的双语幼儿园，是幼师专业学生最想进的热门单位，竞争非常激烈。苏忆本来是抱着增加面试经验的心态去了，想不到竟然顺利被录取了，真是意外的惊喜。
苏忆想着实习期可以拿到80%的工资，立即高兴地打电话给石秋。可惜店里好像没有人在，电话“嘟”了半天也没被接起来。她看了看手表，是双周礼拜三，李强陪石秋去医院定期检查的日子。
今天苏忆已经没有别的家教，离小西瓜放学也还有一段时间，于是她决定到棠城告诉纪芍淮自己已经找到工作的事。另外，小俞哥和他亲戚那里也得通知一声，保洁组那边儿也要跟组长报告一下……苏忆喜滋滋地盘算着，脚下的步子越来越轻快。
棠城集团楼下的百货商场里进驻的都是世界级的顶尖商家品牌，平常一般人很少有勇气走到里面，这天却围了护栏、铺着红毯，商场外绿油油的一片。苏忆忍不住走上前去，原来是商场里的一家箱包旗舰店开幕，请了代言人来现场剪彩。这个包包的牌子高档得苏忆连听都没听过，但周围这些大冬天只穿件绿T恤的疯狂粉丝她却并不陌生。
果然，没过一会儿猩红华丽的地毯尽头停下一辆黑色加长的林肯。四周的粉丝开始尖叫，挥舞着手上的大海报和萤光板齐声大喊JoJo的名字。车门哗地被推开，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首先探了出来。近处的粉丝眼尖，兴奋得失声惊呼：“是玉少！玉少玉少！”
本打算离开的苏忆转回身来，远远地望见阎其皓一身黑色丝绒的西装、搭配着颈上时尚俏皮的领结，灿烂地冲两边的媒体和粉丝挥手微笑。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那样站着，便已经是玉树临风，引得所有男人侧目、女人尖叫。
阎其皓很享受这种被关注、被追捧的感觉，理理衣装站到车门边，只把右手折成弯、继续冲人群和镁光灯招手。JoJo知道能让阎其皓陪自己出席这样的活动，完全是因为厂家的旗舰店就设在棠城百货里，所以识趣地自己弯腰下车，伸手搭进他的臂弯。
“我操！怎么没听说阎其皓也会来！”
“操什么操，快拍！这JoJo傍上了阎其皓，哪天入了豪门想拍都拍不着了！”
苏忆听到旁边的八卦记者意外得忍不住爆起粗口，抡起胳膊拼命往红毯边上冲。她没有跟着往前面挤，只是静静地站在喧嚣之外，望着那一对金童玉女似的人儿优雅亲密地从红毯的那一头款款走来。
“啊！”阎其皓发现了安全线外的苏忆。她穿着式样过时的红黑格子对扣大衣，所有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支马尾、只露出一个光洁饱满的额头，干干净净地站在鼎沸的人潮之外，清新舒服。
“怎么了？”JoJo听到阎其皓的一声轻叫，靠过去悄声问道。
JoJo身上甜腻的香水味参杂着厚重的脂粉味道稠密地缠上阎其皓的鼻尖，他拿出手帕擦擦鼻子，笑着揶揄：“JoJo，今天这层皮花了几个钟头画好的呀？这么精致绝伦，一定要多给闪光灯拍一拍嘛！来，乖，转头给人家一个Smile嘛！”
那天，JoJo没通知一声就跑去阎其皓公寓，不仅被纪淮北当场羞辱得体无完肤，阎其皓对她的态度也是越来越冷淡了。以前她耍小脾气的时候，阎其皓还会珠宝包包地哄着，现在除了听话，她想不出还有其他办法让自己继续留下来了。
JoJo自动过滤掉阎其皓言语里的挖苦，转过头对着所有镜头乖巧甜美地微笑。
“苏忆！”
JoJo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名字，回头看到阎其皓笑盈盈对着一个方向摇手。JoJo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一个干巴巴瘦叽叽的女人像跟电线杆似的戳在那里，虽然看不清五官，但一眼就知道绝不是阎其皓喜欢的类型。太土了，跟打扫卫生的阿姨一样……
等一等，阿姨？！怎么可能？
她暗暗掉转视线去看阎其皓，那人正朝一个穿也只像要走红地毯的大胸女粉丝猛抛媚眼，忙得不亦乐乎：是啊，怎么可能！
JoJo浅笑着甩一甩头，把及腰的波浪长发披到肩后，露出傲人的胸线。裸色礼服胸口的银色饰花亮片随着她荡漾的波涛瑰丽反光，映得她分外娇媚动人。
阎其皓听到一瞬间急促起来的快门声音，顺应时势把JoJo搂进怀里，而JoJo则把头靠到阎其皓胸前，脸上开出娇羞的笑。
“他，真的非常耀眼！”苏忆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银白头发的外国男人，正用一双深邃性感的棕色眼眸笑笑地看着自己。
“对，很漂亮。”是JoJo的粉丝吧，苏忆想。
那老外抬了抬眉毛、没多解释，只遥遥地望着那个正拿剪刀剪断红缎带的人，用生硬的中文柔柔地说：“和他妈妈一样耀眼……”
“是吗？”苏忆淡淡地微笑，冲老外摇手道别，“先生，您慢慢欣赏吧，ByeBye！”
苏忆走了，只把这短暂的会面当作一场萍水相逢的意外。
可是，世上哪来那么多的意外呢？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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