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一木言羊

13、第 13 章

　　由于秋冬换季，月底的时候蕉苍遇上了一股强冷空气，温度骤降。纪从棠为了发布会的事休息不是太好，一着凉肺炎就又复发了，连着三天高烧不退。可是不管纪淮北和阎其皓怎么劝，纪从棠都不肯上医院。最终还是李妈一个电话把纪芍淮叫回家里，而那天已经是万圣节——发布会当天的早上。

　　当纪芍淮扶着纪从棠下楼的时候，李妈立即出去安排司机和车子。纪淮北气得从沙发上弹起来横了侄子一眼，深呼吸一遍才上去扶住老爷子的手臂：“您连进医院都挑人，不可笑吗？”纪从棠张嘴想说话却先猛地咳嗽起来，纪淮北叹口气，伸手帮他在背后拍了拍，“好了好了，身体要紧！”阎其皓自嘲地笑笑，也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们……咳咳……你们两个就别跟着了。好好准备晚上的发布会！”纪从棠坐进车里，伸手拦住纪芍淮和阎其皓。

　　阎其皓回头去看纪芍淮，纪芍淮平静地走到车边、关好车门：“你放心吧。”纪从棠点头，咳着又嘱咐了几句才让司机开车。

　　“走吧。”纪芍淮转身，脸上不悲不喜。

　　阎其皓小跑着追上去，夸张地把纪芍淮的整张脸打量了一遍：“知道国内把你这样的脸叫做什么吗？”纪芍淮淡淡抬眼看着他，不说话。阎其皓咧嘴轻笑，张嘴吐出两个字来，“面瘫。”

　　“哦，是吗。”纪芍淮眉毛都不动一下，宠辱不惊地甩开步子离开。

　　阎其皓又追过去，跟他并肩走在一起：“听说这次发布会的产品介绍由表叔主持？”其实，他这是明知故问，李月如早把这个变化通知到他了。

　　提到这件事，纪芍淮的眼眸暗了一暗，停下脚步盯着阎其皓看了两秒，却是淡淡的眼神、一句话也不说。他是极讨厌这个模糊焦点的安排的，但也是极其理解其中的奥妙的。

　　棠城这次推出的掌上电脑是一款相对保守的产品，无论设计还是功能都中规中矩。虽然冲着“棠城”的金字招牌依旧会吸引不少的顾客和媒体，但这程度的影响力和冲击力远远不够理想。纪芍淮素喜低调，又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但身上流着的还是纪家人拒绝失败的血液，所以当李月如提出由自己主持产品介绍环节的时候，只是略一衡量便答应下来。

　　是妥协，更是双赢。

　　阎其皓迎上纪芍淮的视线，挑起一边的肩膀热情地往纪芍淮胸前撞过去，说话的时候眉眼飞扬：“表叔大人，我很期待你的出道首演哦！”

　　纪芍淮闪身，轻松躲开阎其皓的肩，又低头掸了掸根本不存在的灰：“下不为例。”短短四个汉字，纪芍淮一说完就已经走远。

　　尽管阎其皓是私下指示李月如为发布会“锦上添花”，倒也没有傻到认为纪芍淮会觉察不到，听了这话依旧面不改色、笑吟吟地站在原地：呵！好个淡定的面瘫！

　　***********************************************************************

　　李月如近期深刻怀疑，自己的更年期被这对表叔侄搞得提前报道了。明面上要应付纪芍淮苛求完美的各种指示，暗地里还要帮着阎其皓“助纣为虐”，李月如像走在钢丝线上，步步惊心，真恨不得当即就把辞职信甩到那两个人的脸上去——她已经决定了，这回不管纪老先生再怎么挽留也要离开棠城这个是非之地！好在发布会的日期越来越近，李月如秉着“早死早超生”的大无谓精神，小心翼翼地在表叔侄之间奔波劳碌，敬业地逼自己为棠城站好最后一班岗。

　　李月如混迹职场十几二十载，宣传炒作的火候掌握得极为精准：棠城只是放出些小小的风声，纪芍淮的名字就迅速在在媒体和业界炸了开来。这个名字，对一些有心的人来说并不陌生。

　　19年前，棠城集团突然给蕉苍的所有媒体发了一份公告，证实失踪多年的纪家长子纪淮南已经身亡，其妻白芍亦在同一场火灾中丧命。所幸纪淮南与白芍的独子纪芍淮在父母的保护下毫发无伤，已经被纪家接回蕉苍静心休养。

　　消息一出，蕉苍的所有媒体倾巢出动，彻夜守在棠城的大厦前、纪家的铁门外。自从纪淮南失踪之后，几乎整个蕉苍的人都认定棠城集团第一顺位的继承人非长女纪淮北莫属，谁知道如今杀出个纪芍淮来，简直比TVB的电视剧还精彩。可惜纪老爷子把孙子保护得滴水不漏，即使是最神通广大的《蕉都时报》都只拍到过两张纪芍淮模糊的远景，还是被仆人搂在怀前的小半张脸。

　　本以为总有一天可以见到这身价千亿的“棠城小公子”，谁知道仅仅过了三个多月棠城集团又发了份公告，纪芍淮已经赴美深造去了！不过是10岁的小孩，孤身赴美深造？鬼才信这话！纪淮北在弟弟失踪之后，无论在公司工作上还是孝顺老父上都尽心尽力，如今会把棠城掌门的位置拱手让给这么个黄毛小子？豪门世家不就那么点儿事，大家心知肚明，茶余饭后聊得唾沫横飞。

　　春去秋来，纪芍淮的名字最后成了泛黄报纸上的一个标题，渐渐被人淡忘。然而，今天他又重新登上舞台，而且依旧以主角的姿态，蕉苍媒体怎么可能再保持冷静？发布会现场最后被各路媒体的记者、器械塞得满满当当，甚至还有没有发到邀请函的记者混进会场、立在最后几排伸长了脖子往前面瞅。

　　当会场厚重的木门从两边拉开，所有人被绚亮的灯光照得眯起眼来。音乐响起，一群穿着玫红色裙装的Show Girl或把掌上电脑拿在手上、或举在腰间鱼贯而入。闪光灯“唰唰”响起，会场开始热闹起来：好戏已经开演，可是，主角呢？

　　到场的记者、摄影师们急切地扭头张望，试图寻找纪芍淮的身影，可根本没有任何发现，所有人都被吊足了胃口。发布会一直进行到了产品介绍的环节才有个黑色正装的身影从一侧闪出来，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是纪芍淮！”，然后记者们纷纷站起来往前面涌。现场的保安迅速整齐地拦在舞台下面，台上主持人对着麦克风隆重介绍：“现在让我们欢迎棠城电子总经理，纪——芍——淮！”一瞬间快门声齐刷刷地响起来，闪光灯纷纷聚焦到台上的人身上。

　　纪芍淮沉稳地迈着步子，接过主持人递上来的麦克风对着台下标准地鞠了一躬：“欢迎各位莅临棠城电子NH300掌上电脑的首发仪式，现在由我来带大家见证这一款集聚了国内最高技术的产品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视听享受！”

　　纪芍淮的语速不快，可每个字都抑扬顿挫、每次停顿都恰当好处。他落落大方地站在台上，亲自介绍起NH300来，废话不多、逻辑清楚，风格完全不同于阎其皓的天马行空和自由跳跃，纪芍淮严谨缜密、沉稳大度，俨然是一个年轻时候的纪从棠。

　　“谢谢大家！”结束了讲演，纪芍淮又鞠了一躬把话筒递回给主持人，然后坐到一旁的主创人员区域。产品的介绍环节已经完成纪芍淮自然退到幕后，可他这惊艳的亮相已经完全勾起了媒体朋友的浓厚兴趣，即使T台上拿着掌上电脑的Show Girl再尽心尽力地展示产品所有的相机、摄像机都只朝着纪芍淮的方向。

　　纪芍淮隐隐开始不悦，阎其皓坐在他的身边凑头过去：“别在这种时候摆脸色，面瘫先生！”接着他把李月如叫下来临时吩咐，“效果不错！趁热打铁的道理不需要我教吧。”

　　李月如领命，附在主持人耳边说了几句。主持人一边点头一边往纪芍淮的方向张望，Show Girl们走完一圈，主持人重新上台：“每位记者朋友的手上都有一款我们的NH300，不要以为了只是用了让大家了解这款产品出色的外形设计哦！重点是——请看大屏幕！”主持人侧身，伸手指着舞台当中的大屏幕，上面清晰地跃出纪芍淮的脸，“重点是大家可以通过手边的新型掌上电脑直接发讯息给我们的纪芍淮先生，由我们的NH300先生亲自解答各位的所有问题！”

　　纪芍淮隐忍地微笑，直到自己的脸从大屏幕上跳走冷声对旁边的人讲：“你又要做什么？”

　　“随机应变地帮你宣传NH300啊！”说完阎其皓对李月如招招手提醒她说，“问题后台先筛选一遍，涉及隐私的直接跳过，只把跟产品和公司有关的留下！这个更不用我多说了吧！”

　　“是！”

　　“我们是卖产品，不是卖噱头！”纪芍淮的语气里已经有些火药味道，压着怒气对阎其皓讲。

　　“可惜我对这款没有任何新意的NH300还是003的完全没有信心！它是能赢过戴尔还是索尼？表叔大人，这是在中国、不是美利坚！人们更在乎产品之外的东西，比方说介绍这款产品的钻石王老五！”

　　主创人主的座位席在舞台的侧面，现在并没有灯光的映射，纪芍淮和阎其皓在幽暗的阴影里互相对峙。主持人已经把气氛调动了起来，耳麦里李月如的声音提醒已经选好了题目，阎其皓突然别开自己的眼、耸肩说道：“如果你想太公住院还要担心这边的事，那么随便你！你摔凳子走人我也无所谓啊！”

　　纪芍淮板着脸沉默不语，阎其皓也无关痛痒地摘下了现场通讯的耳机，只剩下李月如躲在舞台侧方看得冷汗涔涔：主持人都把绣球抛出去了，这小纪先生总不至于临场发彪吧？

　　终于，纪芍淮盯着自己的好表侄叹了口气，扭过头对舞台侧方的李月如点了点头。李月如立即通知了后台和相关人员，随后顶上的灯光一扫、打到纪芍淮身上，那人从容起身，缓步走上舞台。阎其皓仔细看着台上的纪芍淮，轻不可闻地短促一笑，最后慢慢把身体靠在椅背上面：聚光灯下，纪芍淮把刚刚的不快收敛得一干二净，朝着台下百余名记者对答如流。

　　会不会做生意先不说，光是这谈吐、这气度就足够代表整个棠城集团出席一切场合了。这样的一个纪芍淮，难怪太公要咬着不放了。

　　“阎先生，为什么要帮他？这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有阎其皓的亲信轻声问他。

　　阎其皓的目光还留在台前的纪芍淮身上，眼睛都不眨地、轻松地回答：“爬得高才能摔得狠，狠到最后一蹶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