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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皇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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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国寺,竹林小径。
“圆圆……”
这声低唤,饱含浓得化不开的情意,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福满满心湖里激起汹涌的波澜。
二叔二婶、哥哥嫂嫂们都这么唤她,可唯有萧彻,唯有他,能将这简单的两个字唤得如此缠绵悱恻,直抵灵魂深处。
福满满的脸颊被迫紧贴着他坚实滚烫的胸膛,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穿透衣料,一声声撞击着她的耳膜。
曾经,她会将这心跳解读为他无声的爱语,是他冰冷外表下为她而沸腾的证明。可如今,她强迫自己只当它是心跳,一颗在胸腔里跳动的器官发出的声响。
然而,理智的堤坝在瞬间崩塌,福满满依然无法抑制地贪恋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贪恋他此刻饱含情意的低唤,贪恋这熟悉到令人心碎的怀抱……她贪婪地汲取着属于他的一切,如同濒死之人渴求最后的氧气。
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清晰而绝望地确定,她只要萧彻!只要他一个!
旁人的才华横溢也好,勇猛无敌也罢,甚至是那份世人称颂的圣洁,唯有在萧彻身上,才显得独一无二,才让她心驰神往,才让她觉得珍贵无比,刻骨铭心!
更深层的原因,是她无法真正融入那个名为“高门贵妇”的华丽牢笼。
那意味着自由的彻底丧失,自我的无情湮灭,掩埋真情的活人坟墓!
唯有在萧彻身边,哪怕是在王府那座同样森严的殿宇里,她才能感受到一丝生而为人的鲜活气息。
“圆圆,别跟他们相看,好不好?”萧彻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
他明明身形挺拔,高出她许多,此刻却仿佛单膝跪地,放下了所有的骄傲与尊严,只为求她一个应允。
福满满将脸更深地埋在他胸前,闷闷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为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什么答案。是那三个字吗?还是他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承诺?
“他们都不安好心!”萧彻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压抑的愤怒,像是对所有觊觎者的宣判,更像是在指控那操纵这一切的幕后之人,太后!
“未见得吧,”福满满故意抬杠,“沈公子……就挺真诚的。”她刻意提起沈希颜,倔强地想要刺痛萧彻,进而试探他的底线。
话音未落,腰间那只铁箍般的大掌骤然收紧!巨大的力量勒得她闷哼一声,几乎喘不过气。
她下意识地拍打着他坚硬的胸膛:“疼!你弄疼我了!”
萧彻手臂的力道微微一松,却并未放开。
他猛地用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翻涌着骇人的风暴,锐利得几乎要将她刺穿,他哑声质问:“你惦记上他了?短短几句话,就把你骗得……动了心?!”
福满满被迫迎上他那双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心口像被剜了一刀,却倔强地不肯示弱:“至少他是真心实意想娶我!明媒正娶,给我一个名分!难道我要一直等到十八岁,等着被官配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绝望的控诉,“配给一个拖着孩子的鳏夫将领?还是一个终日流连花丛的纨绔子弟?!萧彻,你告诉我,我还有别的路吗?!”
“不会!不可能!我……”萧彻急切地否认,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挣扎。
福满满却冷笑一声,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失望,打断了他:“怎么?甘守孤独的摄政王殿下,是打算要为我这个天上明月,修改太祖皇帝定下的《婚律》吗?”
她的话语充满了尖锐的讽刺,“那我可真是……受宠若惊了!”
这讽刺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福满满心底那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希冀。
萧彻喉结剧烈滚动,眼中情绪翻腾如沸,似乎想要说什么,解释什么,承诺什么……
“蹬蹬蹬……”一阵急促而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两人之间紧绷窒息的对峙。
萧彻身体猛地一僵,捏着她下巴的手急速松开。
他深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到极致,包含了千言万语,却最终化为一片沉郁的墨色。
下一瞬,萧彻毫不犹豫地松开了禁锢她的手臂,身影如鬼魅般向后急退几步,足尖一点,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茂密的竹林深处,只留下衣袂破风的轻微声响。
福满满僵立在原地,怀中骤然失去的温度和力量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巨大的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萧彻又一次逃了!
在她最需要他一个明确答案、一个坚定承诺的时刻,他再次选择了逃避!这逃避本身,就是最清晰的答案,他根本不在乎她的未来,或者说,他在乎,却无力给她一个她想要的未来!心口的剧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回到福府,福满满的心却无法平静。
萧彻那句“他们都不安好心”如同魔咒般在她脑中回响。她心思电转,一个冰冷而悲哀的念头清晰浮现:太后娘娘……或者说,福家、太后,都并非全然为了她的幸福。
沈希颜?太后不可能想不到沈家清流门风对站队的忌讳,却依然让她去相看,结果是被“高僧断言三年不宜婚配”的婉拒,让她再次成为笑柄。
卫峥?更是赤裸裸的政治筹码,为了制衡萧彻的军权,为小皇帝亲政铺路!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在太后和福家人眼里,她福满满,首先是福家的女儿,太后的侄女,一个具有联姻价值的棋子,其次……才是一个活生生、有感情、会痛苦的人。
若她还是那个肥胖的福满满,她或许只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难题。
而现在,当她拥有了足够的“价值”,她的婚事便成了各方势力博弈的棋盘。相看也好,官配也罢,都不过是冰冷政治考量的结果。
这认知让福满满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心灰意冷。
******
数日后,御书房。
萧彻正批阅奏折,福久久走了进来,面色沉静:“王爷,下官想与您单独谈几句。”
萧彻对福家人向来客气,尤其对福满满这位双生哥哥福久久。
他挥了挥手,屏退了左右侍从。
福久久看向一旁好奇张望的小皇帝,温声道:“皇上,您要不去外面玩一会儿?”
小皇帝眨眨眼:“你们要说什么悄悄话?朕也想听听!是不是在谈圆圆表姐的婚事?”
他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天真而温柔,“其实很好解决啊!把表姐接进宫里当朕的皇后!你们放心,朕肯定会对她好,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这样你们也不用担心她被官配给……”
“放肆!”萧彻猛地抬头,凌厉如刀的目光直刺小皇帝,周身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威压,“你竟敢存此等心思?!”
他眼神中的冰冷怒意,几乎要将小皇帝冻结。
小皇帝被吓得往后一缩,小脸有些发白,却仍强辩道:“皇叔!朕……朕只是想保护圆圆表姐!这有什么错?进宫当皇后母仪天下,总好过被随便配给那些不知所谓的阿猫阿狗吧?”
福久久立刻上前,隐隐护住身侧的小皇帝,同时也隔绝了萧彻那过于压迫的目光,冷静地开口:“皇上的好意,臣替圆圆心领了。但此事万万不可。”
福久久看向萧彻,语气冷静,“圆圆曾对臣提及,血缘关系亲近的表兄妹、表姐弟成亲,所生子女极易出现先天不足或畸形之症。臣起初将信将疑,后派人详细走访统计了东西南北中五个大县近二十年的婚育情况,所得数据触目惊心,足以佐证圆圆所言非虚。臣正欲将此调查结果呈报王爷,看是否应将‘禁止近亲婚配’加入《婚律》之中,以保我大庆子嗣康健。”
萧彻的目光扫过福久久,再看向小皇帝时,怒意稍敛,但语气依旧斩钉截铁:“无论是否有此缘由,皇上,你都必须打消此念!她的婚事,本王自有安排!”
“什么安排?”福久久和小皇帝异口同声问道。
萧彻迎上福久久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誓言:“既然放眼望去,除了本王,无人能真正护她周全,那么,她的余生,便由本王来护!”
这不是隐晦的表白,而是近乎宣告主权的承诺。
小皇帝撇撇嘴,反驳道:“若只论护住表姐周全,朕也能做到!若真担心子嗣问题,大不了……大不了朕不与她生孩子便是!朕可以给她皇后之尊,锦衣玉食,护她一世安稳无忧!”
“你非要与本王作对是不是?!”萧彻刚刚平息的怒火再次被点燃,他目光如炬地盯着小皇帝,“看来是课业太轻?奏折太少?让你有闲暇想这些不该想之事!好!从今日起,所有政务奏折,你自己批阅!省得整日胡思乱想,不知所谓!”
小皇帝顿时蔫了,连忙摆手告饶:“皇叔!皇叔息怒!朕错了!朕知错了!圆圆表姐是您的!您的!”
萧彻冷哼一声,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福久久:“你方才,还想说什么?”语气已恢复了些许平静。
福久久看着萧彻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决心和深藏的痛楚,心中了然。
他郑重地拱手,声音沉稳:“王爷既已决意护住圆圆,且言明‘自有安排’,臣,无话可说。臣相信王爷能做到,也唯有王爷,既有此真心,亦有此能力,护她一生喜乐平安。”
******
不知萧彻与卫峥在王府密谈了些什么。
两日后,一个令京城哗然的消息传来,前途无量的年轻将领卫峥,竟向一位寡居在娘家的妇人林婉儿(即原书女主)提亲了!
婚事仓促定下后,卫峥便火速离京,返回了边疆。
福满满听闻此事,心中五味杂陈。她几乎可以肯定,这是萧彻的手笔。
否则,以卫峥的条件,京城多少名门闺秀任他挑选,怎会偏偏选了一个身份尴尬的寡妇?
她对林婉儿并无偏见,也尊重她追求幸福的权利,但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卫峥的选择实在太过反常。
这无疑是萧彻对太后意图拉拢卫峥的强硬反击!他在用最不留情面的方式告诉太后:休想再动福满满一根手指头!
这近乎宣战的姿态,让福满满心惊。
她虽反感太后的利用,却也绝不愿看到姑母与萧彻彻底反目成仇,那将是撕裂整个朝堂的灾难。
接下来的日子,大嫂她们又接触了几家适龄子弟。然而,无论门第高低,最终全都无疾而终。
直到一位交好的侯夫人私下里,善意提醒大嫂:“尚书夫人,不是我们不想高攀,实在是……那位王爷一直盯着呢!谁还敢与福小姐相看?沈公子和卫将军的前车之鉴还不够明显吗?沈公子被‘高僧’断言三年不宜婚配,卫将军更是直接被‘发配’边疆,还被迫娶了……唉,您家难道还没看出来吗?”
“欺人太甚!疯子!他简直是个疯子!”人未到,三嫂愤怒的声音已穿透庭院。
几位嫂嫂面色凝重地一齐来到福满满的院子,显然都听到了风声。
福满满压下心头的翻涌,迎上前揽住三嫂的手臂,故作轻松地笑道:“哟,是谁把我们的统领夫人气成这样啊?告诉我,让我三哥去揍扁他!”
三嫂气得胸口起伏,指着王府方向怒道:“还能有谁?!就是萧彻那个疯子!”
三嫂对萧彻的称呼从来都是“老男人”、“疯子”,从未有过半分恭敬。
福满满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却尽力维持着平静:“他……又怎么了?”
大嫂轻轻拍了拍三嫂的手臂,温声安抚:“好了,三弟妹,消消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她转向福满满,语气带着无奈和心疼,“圆圆,现在的情况是……京城各家,无人再敢应承与你的相看了。”
大嫂叹了口气,“他们都害怕步沈公子和卫将军的后尘。娶不到你不说,反而可能被摄政王……强行安排一门不如意的亲事。我本想着,让你大哥他们出面,去跟摄政王好好谈谈,问问他到底想怎样。但你六嫂说得对,”她看向旁边的六嫂,“感情的事,旁人越掺和越乱,只有你们自己才说得清楚,理得明白。所以……要不,让你六哥陪你去一趟王府?当面问个清楚?”
三嫂立刻反对:“不行!六弟那身板……万一萧彻发起疯来,挡都挡不住!还是等我家那位休沐的时候,让他陪圆圆去!有他在,至少能护着点!”
福满满看着三嫂如临大敌、护犊心切的模样,心头一暖,又有些哭笑不得:“三嫂,我们不是去打架的呀!请三哥出马也太兴师动众了。”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而平静,“而且,我也没打算去王府找他。”
“那你打算怎么办?”几位嫂嫂都看向她,眼中充满担忧。
福满满的目光扫过她们关切的脸庞,最终投向窗外,那方向隐约可见王府巍峨的轮廓。
她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你们安心等着就好。这件事,该有个了断了。我一定会……尽快给你们一个最终的答案。”
那答案,只在她与萧彻之间,也只应由他们二人,亲手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