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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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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定安带着范氏和杨曼准备回临洲了。
守孝期满,他要赶紧回去候缺。先回临洲听一听风声,说不定还要去一趟京城跑跑路子。他和范氏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没避着杨曼,杨曼则趁此机会努力听努力记,但是还是有听没有懂……这可真的不能怪她啊。
卢定安去族中长辈家里辞行了,范氏回老宅去收拾东西。她过来的时候行李带得不多,就是卢定安也只是两个包袱三五个下人一辆马车就赶回来了,但是要走带的东西却不少。
大部分都是卢老太太留给五姑娘的。
卢老太太留下的下人不多,年轻一辈的在丧事完了以后都放出去了,家里还有人的也都把身契发还,只留下几个一直侍候卢老太太的老人,要么是家人都死绝了,要么是被卖的时候连家在哪里都不记得了。
这些人卢家是一定要给他们养老的。范氏心中早有章程。卢老太太死后,家里的房子族中不打算收回去,说是留着等卢定安告老后再带着家小回来住。但是范氏知道就算卢定安日后真的告老了,也不会回老家了。
卢定安发家是在临洲,他的故旧人脉也都有临洲,哪怕为了后代子孙着想,他也会守好临洲这个根脉。
何况范氏娘家就在临洲,她是宁愿在临洲待着的,日后死了也跟亲人葬在一起。
卢老太太仅剩下的这几个老人,她打算就让他们在这里看房子,平常的米面粮食族里自然会分给他们,每年她再让人送些银两过来也够他们用了。等到这些人都死了,也就近葬在卢老太太的坟旁边,算是忠仆吧。
杨曼对这些老人是一个都不认识,可他们却见着她就不肯走了,抱着她就开始哭,口口声声都是“五姑娘”,“老太太的小五”。
眼见着范氏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杨曼心里发急,也有点烦。说真的,她不相信这些老人真的对卢老太太有什么深感情,对她这个五姑娘也未必就那么真心。不然何苦抱着她不撒手?
他们现在当着范氏的面提卢老太太,说的还是那些老黄历。如果卢老太太还在,他们这么说范氏没什么,可卢老太太不在了,就算他们想拿着鸡毛当令箭,能替他们撑腰的人也早埋到土里去了,靠山都没了,这时再来哭,除了想拿捏范氏外也没别的可能了。
如果真是为这个年幼的五姑娘好,既然卢老太太没了,难道不应该教她怎么跟亲娘范氏好好相处吗?以前五姑娘可以靠着卢老太太,所以就算她跟范氏关系不好也没事。但卢老太太已经不在了,如果五姑娘还继续跟范氏对着干,不认亲娘,对她这个小姑娘能有什么好处?
他们这么抱着杨曼,当着范氏的面哭卢老太太,如果是以前的五姑娘,跟范氏刚好一点的关系肯定又要出裂痕了。
杨曼想到这里,越来越不耐烦了。本来看着都是一群老人,她不好计较,又替以前的五姑娘记着情份,可什么事都分个亲疏远近。跟他们比当然是范氏对她更好,更真心实意,两人也更亲。
她想甩开他们的手到范氏那边去,可这些人的手却把她抱得死紧。
她想喝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这些人都是老人,又在哭卢老太太,她要是骂一声,这不孝的话可成别人嘴边的把柄了。
范氏在旁边不动大概也是为了这个。
“各位奶奶都是侍候我们老太太的,就是我和我们老爷也记着你们的情份。快别这么着了,都坐下说话吧。”范氏心里冒火,嘴上还要劝这群老东西。她给旁边的丫头们使了眼色,几个丫头都过去搀这些老人起来,可他们是死死坐在地上,丫头们又不敢用大力气,又要顾忌着这些老人的身份,他们又哭又嚎的,一时半刻竟奈何不得了。
杨曼看范氏的行事,知道她果然也是顾忌这些老人都侍候过卢老太太才不好动手。她就像根木头桩子一样站在那里,任这些人抱着她哭也不说一句。
可能见她不说话也不哭,抱着她的几个老婆婆中不知道是哪个偷偷掐她了。
这些人果然是想让她哭!让她闹!好欺负范氏!这些人还想像卢老太太还在时那样拿捏范氏!她这个五姑娘就像他们手里的把柄!
杨曼脸憋得通红,他们越想让她干什么,她就越不能上当!
她的脸色变了,范氏也看出来了。见丫头们不顶事,她过来想把杨曼拉出来。“几位奶奶这么抱着小五干什么?她一个小孩子家的。撒手!”
范氏过来后,这些人居然也开始想继续闹范氏,有一个合身朝范氏扑去,抱着范氏的大腿就趴在地上了!
范氏差点让她给扑倒。
果然这人一不要脸了,那就什么都做得出来了。
杨曼有心帮忙,就暗中狠狠踢了死死抱着她的那几个婆子几脚,可那些人挨了踢也没放手。
这些人真是存心在这里耍赖!
正热闹着,卢定安和两个须发皆白,老态龙钟的老头子进来了。三人笑着进门,看到眼前这一幕都站住了。
“这是……”一个老头子询问的看着卢定安。
杨曼急中生智,张开双手对卢定安喊:“爹爹!”
卢定安直接走过来把杨曼抱起来了!抱着杨曼的两个婆子还不想放手,他一脚一个都给撩开了,看着就像是她们自己没跪稳摔倒一样。
杨曼脱离了她们的掌控,范氏就安心了,跟之前每回她到老家来看女儿一样,这些人都是拿着五姑娘当借口,对她要钱要东西,她想着让女儿过得好也没小气过,谁知竟然养大了这些人的胃口。
这些人反而觉得五姑娘跟范氏越不好,他们得的好处越多。
范氏后来发觉了,可钱也不能不给,怕给少了五姑娘就过得更糟了。幸好这些人除了在五姑娘跟前说范氏的坏话外,生活上倒是从来不敢克扣半分,毕竟卢老太太还在那里坐着呢。
范氏拿帕子擦着眼角,低头道:“这几位奶奶都是以前侍候我们家老太太的,对我们五儿也是一向好。今天一见面就抱着五儿哭老太太,连着我在旁边看着也感念他们的心啊。”
杨曼搂着卢定安的脖子,见范氏不说这些老人一句不是,反而夸她们,心中暗暗记住了。有些事她要慢慢学,比如这些下人。说是下人,其实跟二主子差不多。以前她听过一句话,说大宅门的丫头就像二小姐一样。那这些侍候过卢老太太的下人,在卢定安和范氏面前就像二主子。
再看那两个跟卢定安一起进来的族中老人,也是装傻充愣的能手。三年前卢定安没来时,范氏被卢家的亲戚逼到那种地步也没见他们出来说一句公道话,可卢定安来了,把卢老太太留下的田给他们了,这些人就立刻出来主持公道了。
现在卢定安他们要走了,这些人是不是又想出什么阴损坏招来,想再在他们身上找点好处?
卢定安和范氏说话时她都在旁边听着呢。卢定安自己对老家的人也没太深的感情,据说卢定安当年前脚出去赶考,后脚卢老太爷就死了。卢定安误了当年的考期,但也没回乡,就留在临洲拜了老师继续读书,打算下一科再考。
当年是卢老太太不让他回来的。卢定安没说得太详细,不过话里的意思是卢老太爷死了以后,族中曾经来逼迫过他们这一家。卢老太太怕儿子回来了让他们扣住,就送信让他留在临洲,她一个寡妇关起门来跟他们死扛。
后来卢定安奋发上进也有替卢老太太争气撑腰的打算。确实等他中举后,老家再送信来,卢老太太的日子就好过了。他一路高升,族里对卢老太太也越来越照顾,最后隐隐有他这一家持族中牛耳之势。
卢老太太告诫过卢定安,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族中的老人不会轻易开口,也不必指望他们替卢家撑腰。又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让他在族里办事时,宁可吃亏也要留下三分的余地。
于是杨曼闭紧嘴巴,在这里也没她说话的位子。只看着范氏擦眼泪,卢定安亲手把这些老人一个个扶起来,再亲口跟族老们保证,要给这些老人养老送终,最后甚至还要跪下给他们磕头,让族老和那些人给扶起来了。
卢定安两眼含泪,道:“老太太没了,各位奶奶都是侍候过老太太的,替我们夫妻二人尽了孝心。”又拉着一个老婆子的手感动不已的说,“小时候您还抱过我呢,我记得您做的肉包子我怎么都吃不够。”
他说:“老太太虽然没了,你们就是我家的老人!日后披麻带孝……”
这话就说得过分了,于是族里的那两个老头子赶紧上来劝:“不敢不敢,他们虽然是侍候过你们老太太的,那也是他们应份应当的。日后你多照看着也就行了。”
卢定安擦泪,“话是这么说,可我这心里是记着几位奶奶们的情的!”
等把这群祖宗都送走,范氏赶紧带着杨曼回屋,解开衣服看她的身上。“我就看她们那几个老不死的偷偷掐你了!”摸着她腰上和大腿上的几处红痕,范氏气得眼发红,手发抖。
卢定安进来:“怎么了?”
范氏把床帐子拉上,拉着他出去小声说,说着就透出哭音了。
“咱们赶紧回家去,这里我再也不想来了!”范氏道。
卢定安叹气,抚着她的肩膀安慰道:“行,收拾好了就行。最多两三天。”
不过两三天没走成,十几天也没走成,真正出行的那一天是半夜,他们一家悄悄溜走的。不这样不行,族里的人总是拖着不让他们走,好像不这样留客就显不出他们跟卢定安一家的深情厚意来。
有一回行李已经装上车了,马都套好了,结果几家说是卢定安的什么叔什么婶的,拽着马的笼头又给拖回去了。有一回刚出了村,绕到大路了,又让一堆人给追回去了,说家里都摆好了饭,怎么着也要吃完了再走。这一吃就吃了两天。
所以这一次是半夜走的。行李和车下午就悄悄拖到村口了,马是后来牵过去的。卢定安和范氏是半夜最后走的,杨曼让一个粗壮的婆子背着。一家三口和几个心腹下人像做贼一样溜出了卢家老家。
上了车又加紧赶路,走出去十几里了卢定安还时不时的回头看看,生怕再让什么大伯二伯的给撵上来。
杨曼在车里发笑,范氏本来挺恼的,见女儿笑了也笑出来了。卢定安从前面车上下来,坐到他们的车上来。见女儿和妻子都在笑,一细想他也笑了,笑完就摇头说:“我多年不回来,老太太也说起过老家的亲戚,但是我还真没想到。”
看起来他挺得意的。杨曼好奇的看着他,范氏给他倒了杯水,说出来了:“我瞧老爷不像不高兴的样子啊。”
卢定安一口气把水喝了,像干杯似的爽快,似乎确实很高兴。
“当然高兴啊。当年我出来考试的时候,只有老太太带着家里的几个下人送我,族里的人一个都没来。我去辞行,大约是怕我去借钱吧,一个个都大门紧闭装不在家。”他靠在车厢上长叹道,“瞧瞧现在多风光!整个族里的就没一个不来送我的!哈哈哈!”
他们日夜不停的赶路。从卢家老家到临洲的路不太好走,杨曼听卢定安和范氏说了路程后,明白他们的意思是没有直达的路。他们这一路有车有马有下人,不能钻山地野林,要找有人烟有车马驿站之类的地方停靠。
从这里去临洲,要先到项城。项城是座山城,最有名的当属项城书院,听说出过不少秀才。
从项城到燕城是走官道,那里的过路费便宜。听说燕城最近几年的年景好,路上也安全,没有那么多劫道的。
到了燕城可以从水路,坐船到临洲。但船费较贵,而且现在快到夏天了,要防着暴雨让河川泛滥。
如果不走水路,那就要从燕城到许京,从许京再到羌何,从羌何经大皖到临洲。
卢定安用手指在车厢板上划,从燕城跑到许京、羌何、大皖是越绕越远了,绕了一大圈才绕回临洲。其实临洲和燕城就隔了一条阳河,看着近得不得了。但临洲和燕城之间没有桥,阳河偏偏从燕城前穿过,还是主流。
路虽远,但也不能不走。当时卢定安回老家还是直接从临洲到燕城走的水路,要是他也绕这么一大圈,花的时间就更多了。
杨曼对路途一无所知,也就不一知半解的打岔,安静的听卢定安和范氏商量。离家三年,虽然儿子们住在老师家里不必担心,但范氏仍然归心似箭。卢定安见她着急,就说:“男孩子总要离开家的,你别想抱窝的母鸡一样总把他们护在翅膀底下。本来我就想十岁后就送他们去书院呢,那一走也是一年,还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难道你到那时还要追上去?这是在老师家里,人家就算是亏了自己的孩子都不会亏了他们,我只怕这三年把他们的心都放野了。”
于是两人商量好,到了燕城,随车的行李等经水路先送回临洲,他们三人带着下人从许京走。不带行李就能跟着车队走了,打尖住店都方便,这样就能快很多。
商量好之后,卢定安就给长子卢世丰写了一封信,让他到时去接行李,还交待他要把家里收拾一下,接他们回家。
杨曼在他写完后就着范氏的手读了一遍信,发现卢定安的遣词用句非常正式,把卢世丰当成大人看交待这些事。可按年龄算,卢世丰今年才十一岁。这就可以顶门立户了?
古代的男孩子可真早熟。
把信送出去后,范氏好像放心了,开始盘算回家后要干什么。头一件就是给杨曼和卢世丰相亲,最小的弟弟卢世禄也要捎带着看一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卢定安则是发愁两个儿子的学业。他当年把两个儿子留在老师家里就是怕带回老家,一误就是三年。在老师那里,既然是守孝自然不必出门应酬,有老师教导学业当然也不会丢下。
可到底是三年没见了,大儿子今年已经十一了,小儿子也七岁了。他本来就打算到了年龄就送他们去书院,一是长长见识,多认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互增互益。二是儿子不能总养在内宅,要放出去才能成长。
但他回到临洲后的第一件事是要赶紧把冷了三年的关系再捡起来,然后要向上递折子候缺。说不定还要往京城跑一跑,要不要干脆把大儿子带到京城去?
事情都赶到一起了,卢定安和范氏夫妻两个所虑不同,却都是一肚子心事。杨曼则担心跟那两个‘弟弟’相处不好。如果是小男孩,那带着一起玩就行了。但看过卢定安的信后,她马上明白这两个弟弟不是小男孩,哪怕年龄上再小也不能把他们当小孩子哄。
古代男主外,女主内。他们再小,家里的事卢定安和范氏会跟他们说,都不会跟她这个比他们大的女儿说,事实上范氏和卢定安根本没问过她一句。
范氏倒是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布置,什么样的丫头,什么样的首饰,又跟她说临洲时兴什么样的衣服之类的。卢定安也过来说姑娘家的屋里倒要香软趣致才好,又说如今孝期已过,让她不要顾忌,喜欢什么尽管装扮起来,再道临洲南边是阳河,东西相通,各式东西都是又新又好的。
女儿是娇宠的,这话放到卢定安和范氏身上最合适了。
卢定安说起日后摆在女儿房中的东西是头头是道,小到一架什么模样的屏风,大到打个什么样的绣架。又说临洲地方小,不比在老家能四处去玩,要给她寻一些玩物放在屋里。
比如会说话的鹦鹉,比如金鱼,比如狮子狗。屋里再放几盆花,比如菊花,比如牡丹。
范氏操心的是杨曼身边用什么样的丫头,请什么样的教养婆子,做什么样的新衣服,打什么样的新首饰,还有请什么人来做客,再给她引见什么样的新朋友。这种类似社交活动的事因五姑娘一直住在老家,现在才开始已经晚了。别的姑娘家从小处出来的情谊,她这么大了才认识人总是比别人吃亏的。
想到这里,范氏又不免有些埋怨已经过世的卢老太太,又想人死为大,算了。
两人认认真真的为她打算,杨曼感动的一塌糊涂。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前他们已经回到临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