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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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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廖小柔的寒假很快就要结束了,从田翔走后她的情绪就一直很低落。这么些年她一直以为田翔是因为自卑才总是躲着她不敢接受她的感情,所以她又哭又赖地巴在他身边怎么也不肯走,但是怎么想得到其实根本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原来他心里已经有别人了,他就要娶另外一个女人了。
心里不放心哥哥,廖小柔是红着眼睛走的。回宁城的火车晚上很迟才开,提前吃过晚饭小李送她去火车站,把她送上车以后回来的班车早没有了,只好找个地方凑合一宿,明天早上才能回来。廖小柔不让辛未送,辛未坚持着把她送到汽车站,站在站台边陪着等来车,车开出去一段路了还能看见她在车里对后面招手。
辛未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手冻得冰凉,一溜小跑回到小院里,关上院门呵着气搓着手走进东屋。冬天门窗都紧闭着的屋子里一股烟味,手术以后一根烟也没抽过的李大刚不知道从哪儿摸出包烟来,默默坐在炕边上闷头地抽。他抽得很凶,大口大口吞吐着,大团白色的烟雾好一会儿才慢慢消散进空气里。辛未知道他心疼妹妹,心里很不好受,走过去挨坐在他身边,把冰冷的手塞进他手心:“你们东北还真是东北,在外面站一会儿都快把我冻成冰棍了。”
李大刚把烟掐灭,两只手焐住辛未的手,凑到嘴边用带着烟味的气息吹呵:“手套呢?出门也不戴个手套,回头冻坏了看你怎么办。”
辛未顺着李大刚的手腕把手伸进他热乎乎的袖管里,顺便也投怀送抱地偎在他胸前:“好长时间没闻到你身上的烟味了,我就喜欢这个味。”
李大刚被逗乐了,连袖子攥握住她的手腕,脸颊在她头发上轻轻蹭:“光喜欢烟味,就不喜欢别的味儿?”
辛未头埋在他怀里:“除了烟味就是臭味,不喜欢。”
“臭味你晚上怎么还往我被窝里钻?小丫头片子,我还不知道你?”
辛未掐他一下:“谁往谁被窝里钻啊?好意思说!”
“我都断几根肋骨了还能钻动被窝儿吗?”李大刚嘻笑着把手往辛未□□撩去,“再者说了,要是能钻动我也不会钻被窝呀,要钻也是往这儿钻。”
辛未推开他站起来,白他一眼扭头跑出东屋:“我听广播去了,不跟你胡扯。”
李大刚笑着说道:“有电视不看听什么广播,过来陪老公再唠会儿嗑。”
辛未当然不搭理他,到西屋拿起小李每天摆弄的破半导体,随便调了个台瞎听起来。李大刚脸上的笑容在辛未走出屋门以后不久就很快变淡,他盯着辛未背影消失的地方看了很久,残留在唇边的那点笑意里渐渐多出了些苦涩,比抽在嘴里的烟还要苦。从烟盒里拿根烟点上,李大刚逃避似的把自己埋进烟雾里,总要做点儿什么才不会让他太慌乱,烟这东西对男人来说更象是一针镇定剂,把尼古丁吸进肺里,换取片刻麻痹般的平静。
有很多事他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因为如果事实真的象他想的那样,那么他会比现在更不知道如何是好,大多数时候选择并不意味着能得到什么,而意味着要放弃什么。但是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弃他的小心肝儿……
小李晚上不回来,辛未遇见个大难题,本来烧得暖和和的炕在她加了一次煤以后反而莫名其妙地不那么暖和了。她皱着眉又往灶膛里加些煤,皱起眉头眼瞅着膛里的火比刚才还小,俨然有渐渐熄灭的趋势。这是怎么回事?辛未不解地再加一铲子煤,原本还扑腾着的几朵小火花一瞬间全被压熄。
她这里正在跟煤块较劲,屋子外头的院门却在这时被拍响。天已经完全黑了,不知道来的人会是谁,擦擦手小跑出去把院门打开,辛未看着在廖小柔走后才出现的田翔,很有些意外:“是你啊,快进来快进来,怎么这么晚了还跑过来,冷不冷?”
田翔一手拎一只纸箱,跟在辛未身后走进屋门,直接把纸箱往李大刚睡的东屋门口一放,拍拍手对辛未笑道:“过来给你们送点儿吃的用的,明天一大早我还有事,先走了。”
辛未看看他,再看看东屋开着的屋门。这么大动静李大刚肯定早听见了,可他怎么还杵在屋里不说话?是不是还在因为妹妹的事生田翔的气?她笑笑,扬声朝屋里唤道:“大刚,田翔来了。”
东屋里的人还是没反应,田翔不再停留,对辛未点点头转身向外走去。辛未着急地一把拉住他,愣了片刻堆起笑容道:“别忙着走,快帮我去看看炉子,火怎么也烧不起来。”
因为煤压得太多了火才会熄,田翔弯腰往炉膛里看看,脱下外套把毛衣袖子往上推推,坐下来拿铲子把煤铲出来一点儿,用根铁签子把炉膛里的煤捅松,又抓一把引火用的豆秸往里一扔,火苗立刻就窜起来。噼噼啪啪地烧了一会儿,煤块都被点着了,看着红通通的炉火,辛未笑着摇头:“烧火还真是个技术活,哦对了,来这么久都没给你倒杯水,等一下马上就来。”
田翔想说不用,辛未已经转身跑开了,他坐回去,盯着炉里的红火看,灼灼热气迎面扑来,烤得脸上皮肤发干,眼睛也涩得难受。摸摸口袋,烟丢在车里了,他舔舔嘴唇,从柴垛里揪根草棍无聊地咬着玩,视线里却突然出现一只手和一盒烟,扭头看去,李大刚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边,把烟盒又朝他递一递。
田翔接过烟盒来拿出一根,也不用打火机,直接从炉膛里夹出一小块红炭,先把李大刚嘴边叼着的烟点着,再给自己的烟点上。两个男人相对无言,沉默地抽完大半根烟,李大刚用脚踢过来一只小方凳紧挨着田翔坐下,还象小时候那样用肩膀把他朝灶台的墙角里拱一拱,给自己多留出点能烤到火的暖和地方。
只是现在他们长大了,都是一米八多有横有竖的大块头,再象这样挤在一起把个本来就不宽敞的灶台角塞得满满当当。李大刚拱田翔,田翔也毫不退让地拱他,拱着拱着两个人就都笑了,笑声里,李大刚把烟头丢进炉膛,轻声叹了口气,带着笑意说道:“好吧,现在该说实话了吧,黎筝在哪儿?哈尔滨还是上海?你怎么找到她的?她欠人债了还是生大病了,要那么老些钱干什么?”
田翔很有些意外地看了李大刚一会儿,坦然地点头:“小李告诉你的?那小子就是欠收拾。我没找过黎筝,其实我跟她一直都联系着,她现在在上海,过得……怎么说呢,过得不太好,确实生了大病,急等着钱救命。”
李大刚牙关咬了咬:“你打黑拳就是为了给她筹钱治病?”
“我不帮她就没人帮她了,她的性格你知道,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她也不会开口跟我借钱。”
李大刚眉头紧皱着:“她得的什么病?”
田翔顿了一会儿,声音轻了一些:“她没病……病的不是她……”
“那是谁,你别一句一句往外蹦,顺溜把话都说清楚成不要急死我是不是!”
田翔把抽完的烟头也丢进火里,看着那一点红色火星瞬间被满灶膛的炉火吞没:“强子,你别问那么多,要是有钱就帮几个,没钱的话再过几天带着你老婆麻溜回浙江去,这事儿不用你掺和,我一个人能搞定。”
“搞定个屁,就你,你是打算拿你这条命换钱是不是?田老六,还有句话我想问你,上回你说想娶的人是不是就是黎筝?你是不是忘了她是谁的女人?”
田翔淡然地微笑:“我管她是谁的女人,我只知道她现在没男人,我想要她谁也拦不着,就这么简单。”
李大刚霍然从小方凳上站起来:“你他妈说的是人话吗!等海哥回来你怎么向他交待!”
田翔慢慢站起来,和昂然怒目的生死弟兄对视着:“海哥,呵呵,到现在你还记着他,可他心里有没有记着你?有没有记着我们这帮弟兄?有没有记着黎筝?出了那么大的事他连个屁都没放就跑没影儿了,留下弟兄们夹着尾巴满世界逃跑,一个个都有家不敢回。廖强,你这些年活得还象个人样儿吗?要不是他你能成通缉犯?你能连自己的大名都不敢用,象狗一样跑到南方去当保安看大门捞鱼捕虾?你多久没见过爹妈了?你爹妈,小李,你舅舅舅妈,你四姑,你妹妹,万一哪天你出事他们就是包庇罪你知道吗?你敢说你就没怨过海哥?”
田翔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到后面几乎就是在对着李大刚怒吼。李大刚眯起眼睛肃然看着田翔,左边眼角上有一根筋不停地在微微跳动。只有和他有过相似经历的弟兄才能如此深刻地触及他内心的隐痛,当然是很难忍受的隐痛,一个自负的骄傲的意气风发的男人,突然之间变成跌落泥污的丧家犬,这种巨大的落差曾经让他在无数夜里只能依靠酒精来安睡。但是他到底怨过海哥没有?此刻当着田翔的面,李大刚在心里扪心自问,他想了很久。这个问题实在是太沉重,他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很有可能就因为这个问题里的那个人而葬送了,他的未来、希望也全都将化为泡影,甚至连应该向父母尽的孝也不可能实现……但是他到底怨不怨?
“我从来没怨过海哥,”说出这句话,屋子里对视的两个男人同时感觉到紧绷的气氛变松快了,李大刚更是弯起嘴角浅淡地微笑起来,“真的,你信也好不信不好,我没怨过他。海哥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我相信他,这么久了都没个音信,我知道,他不是遇到不得了的难事,就是……已经不在了……不然他不会不管我们,更不会不管黎筝。”
田翔微扬起下巴,审视地看着李大刚:“你真是这么想的?”
李大刚笑着坐回方凳里:“站久了累得慌……我是这么想的,田老六,当我不知道你吗,你心里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借你个胆儿你也不敢动黎筝一手指头,你说那些屁话都是为了让小柔死心。你个狗东西,现在胆子怎么变这么小,要不是哥哥身上有伤,非得把裤子扒下来看看你蛋让人割了没有。来,跟哥说实话,出了什么事你怂成这样,怂得连喜欢的女人都不敢碰。”
田翔和李大刚在灶间里聊了很长时间,深夜时分才开着他的小破面包车离开。李大刚洗洗涮涮以后回到东屋,屋里灯关着,辛未已经躺在被窝先睡了,他三下两下脱了衣服钻到她身边,展臂将她抱进怀里。辛未抵在他胸前:“当心点,你伤还没好,快躺好。”
李大刚拉过堆在炕上的被子把自己和辛未都裹起来,始终不肯松开搂抱住她的双臂。男人的头颅疲累地埋进一个柔软温暖的胸膛。李大刚轻柔摩挲辛未的背,手掌上上下来滑动,从她的肩头一直抚到细细的腰:“心肝儿,你都听见了,是不是?别怕……别怕呀傻孩子,我不是坏人,我疼你还来不及呢……”
辛未搂住他的脖子,笑着低头亲吻他:“坏人从来不说自己坏人,我怕?怕什么呀?我什么也没听见,你和田翔是不是偷偷说我坏话来着?”
“宝贝儿,”李大刚用力吞咽着梗在喉间的硬块,深深吸进带有她香味的空气,手臂更紧地拥抱住她,“宝贝儿,我的心肝宝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