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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人贵有自知之明,而不论是仙还是鬼,都是由人转变而成。

      迷途确实是一朵昙花,只不过是长在唯有寥寥数人才能走进的禁忌之地最隐蔽的深潭处,在那深潭里有着各种各样上古时代便存在的生物与植物,当年龙林的师父选择的便是迷途。

      不,与其说是选择了,不如说是被选择了。

      迷途正缓慢盛开,时间就像是被凝固了那般,感觉不到周围一丝时光的流逝。韩喻飞、韩如松、韩若梅三兄妹穆然静止,一动不动,似有魂不附体的错觉;而龙林眼前的景象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时空凝结在这一刻。他听到了一个声音,不是自己的,不是凤逸的,也不是那只恶鬼的。

      是迷途,那朵白色的昙花正以明明看似极慢可又矛盾的像是极快的速度,一点点,一点点的展开了它的花瓣,在众人面前呈现出了洁白如雪、瞬间即逝的美丽。

      龙林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师父曾经说过的话:世间万物皆乃活物。

      盛开的白花散发出了淡淡的清香,如同它呼出的气息一般,从那边静静地流淌了过来,他能看到一缕白烟正向着自己蜿蜒飘来,奇怪的是,凤逸与那恶鬼却是毫无反应,似乎并没有见着与他一样的景象。

      那个陌生的呼吸声是那么的清晰,犹如近在耳畔,又似乎是喃喃低语,不停诉说着,继而变成了低声吟唱。

      缥缈白烟突然变化了模样,看起来像是……一只鸟。

      那只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向了正得意洋洋大笑着的恶鬼,贯穿而过,而那只鬼,毫、无、感、觉。

      放肆嚣张狂笑着的鬼高高举起了迷途,对准了受创颇深的两人,他已经能预见今夜之后的未来了,在吸收了鬼之主的力量与魂魄之后,他将无敌于这个世间,只手遮天,再无敌手!

      “来吧,宝物,好好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话语,迷途的花瓣渐渐变色了,由白雪之色缓缓地呈现出了一片昏暗之色,就像是吸收了什么似的,起先是灰色,慢慢地、逐渐变成了黑色。

      虚脱无力的龙林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抓住凤逸的前襟,说是抓住其实也只是努力碰了上去,要是尚有一丝力气,他必定会挡在这人的面前,替他抵挡一下也好。

      这名为迷途的昙花对人与仙毫无作用,但是对鬼却是异常危险的存在,又加上几位最上位的仙君施以的法术,纵是能力在历代的鬼主之中亦是出类拔萃的凤逸恐怕也……

      ——鳞儿,你要记住,人贵有自知之明,这句话无论在哪里都是通用的。

      ——师父是说,别去做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是吗?

      想起这对话的时侯,龙林抬起了头,恰恰对上了凤逸望向了自己的眼,在那双琉璃眼珠里,他看到了一如既往的自信和自负,还有一抹冷笑之光。

      “不自量力。”

      一句话,一声哀嚎。

      待到韩家兄妹三人恢复意识之时,就听到了一声如轻叹般的“噗”声,他们闻到了一种味道,清新淡雅;他们看到了一朵黑色的花,眼看着它逐渐变成了白色,逐渐凋零,又逐渐再度绽放。

      昙花一现,可迷途却在花谢之后再度盛开。

      它悄然无声的掉落在了地上,而自以为掌握着它的鬼却再也看不见身影了。

      若要问发生了什么,那便是自食其果。

      恶鬼只知迷途法力无边,自以为有它在手尽握天下,以为轻而易举就能将凤逸收服,以为自己即将天下无敌。可他却不知道,迷途乃是活物。

      真真正正的活着的生物。

      从头至尾一袭白,白发、白眉、白衣,连眼瞳也是雪白的颜色,与其说是花不如说是雪的灵物。

      那个白衣人远远地站着,冷冷地看着,他的视线才对上凤逸,就见那华服的贵公子又喷出了一口血,身体不稳当起来,却也没有倒下,毕竟他怀中还有一个更虚弱的人,而渡命之法也还在持续之中。

      小鬼头擅自化为人形,用了全身的力气扶住了他的主人与主人的好友,他看见了那白衣之人,浑身一颤,前所未有的危机感顿时笼罩了他的全身。其实他还没有察觉,这就是本能。

      大约过了半晌,龙林终于有力气推开凤逸了,他苦笑着持续接受那边传过来的真气,现在再拒绝已经来不及了,只会害了彼此,既然如此,不如就收下这人的“好意”吧。

      只不过呢,大难不死,未必是有后福,说不定是后祸在等着他。

      “凤逸,足够了,你——已经给了我一半的真气。”是的,就连龙林也没有想到,凤逸竟然会给他近乎一半的真气!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这是一份偿还不了的债,已非人情债那般简单,看来往后的日子将有无数的麻烦等着他,哎呀呀……

      “现在放了你,你就奔去那三人的身边了吧,呵!”冷言冷语,冷眼冷笑,在危机过后,这位鬼之主的心思又都全数回到了怀中之人的身上,方才发生的一切,有令他愉悦的事,自然也有令他不悦的事了。

      见龙林以笑敷衍,他更加的不耐了,两人之间的气流已断,渡命之法算是完成了。他松开了手,让龙林顺利的靠在了小鬼头的身上,冷漠的仿佛两人刚才的亲密无间是梦境一般。

      小鬼头的心思还在那白衣人的身上,忽觉肩膀一沉,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扶住尚显虚弱的龙林,他一抬头,看到的是原本站在远处的白衣人竟不知何时来到了三人的面前,仅三步之遥,那人却没有再靠近,冷漠的目光令他忍不住颤抖起来,下意识的攥紧了龙林的衣袖。

      这个,不是人不是仙也不是鬼,他是什么呢?

      凤逸挡在了两人的面前,其实并非是挡是护,他不过是对这个昙花的灵体颇感兴趣罢了。早听说过迷途的存在,没想到竟然能幻化人形,若是能收为己用……

      可惜的是,显然迷途对另一人更有兴趣。

      “你的身上。”白衣人盯着龙林,冰冷的视线中闪烁着不一样的温度,他蓦然开口道:“有熟悉的气息,浮枯是你什么人?”

      高高在上,气势逼人。

      “乃是先师。”龙林淡定以对,从容不迫,不卑不亢。

      “他死了?”

      “这嘛……先师喜好游山乐水,行踪不定,我也有数百年没有见到过他的身影了。”

      “……你是他徒弟,却一点都不像他。”白衣人转身就想离去,却听见从后方传来了意味深长的笑声,“最后一回见到先师,他老人家曾经说过,倘若有人问起他的行踪,就让那人跟着我,说不定哪天就会遇上他。”

      凤逸与白衣人同时将目光一起聚集在了龙林的脸上,他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一些红润,笑容也就显得不那么枯涩了,然而凤逸深知,这人说的话,半分真半分假。

      或许他的师父确实说过相似的话,但从这位喜好坑蒙拐骗来达到目的的龙大仙的口中说出,定然是虚虚实实,让人难以捉摸的。

      他猛然意识到,原来这人正想着与自己同样的一件事。

      迷途——绝不能轻易放手,在这段人世之旅中,宝物是越多越好,既能救人又能护己,一举两得。

      不过,迷途真的会相信这番话吗?

      白衣人的手指轻抚着自己微皱的眉间,似乎是在思考龙林所言的真实性,半刻过后,他抬起了头,此刻夜空乌云已散,皓月当空,月光显得无限温柔。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

      龙林自然而然就说出了篆刻在记忆深刻,那个他最尊敬的男人总是挂在嘴边的名字。

      三分虚,七分真,他确实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笑)

      师父当年说的是:倘若有人问起我的行踪,你就说我死了,尸体成灰洒进海里了,灵魂万劫不复,永世不会转生了。总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还活得好好的,还和你定期保持联络,乖徒弟,知道了吗?

      龙林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在这三天里,韩如松和韩若梅也差不多油尽灯枯了。

      韩喻飞天天守在弟妹们的床边,一刻不敢合眼,就怕睁开眼便再也见不着他们了;岑叔的遗体被送到了后山的墓地里,托人好好火化之后安葬在一个角落里,即使被鬼附身数十年,说不定灵魂一早就被吞噬,可对韩喻飞而言,岑叔还是韩家尽忠职守、一丝不苟、为了这个报答主人的恩情而倾尽所能的老管家。

      这一日的早晨,双生子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第一眼便见着了兄长憔悴的脸和微微泛红的双眼,在他们的记忆中,这位如大山般高大威武的兄长从来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这一刻却因为看见他们苏醒了过来而流出了珍贵的男儿泪。

      “哥哥,我肚子饿了。”

      “哥哥,吃完了我们去外面逛逛吧,若梅想去庙里拜拜,回来的时候想去买胭脂和香粉。”

      韩如松和韩若梅的脸上都洋溢着活力四射的神采,好像一点事都没有;韩喻飞却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吃了饭,兄妹三人来到了街上,今日恰逢初一,街上满是人头涌动,许多人都赶着去庙里上香,回来的时候再看看集市,买些合心意的东西回去。

      今日香火旺盛,可谓源源不断,直冲天际。

      有一位妇人跪在地上,诚心向上苍祈祷着否极泰来,可怕的失心症赶紧过去吧;有一位老农为自己的女儿祈盼缘分,明明是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却不知为何从未有人前来提亲,身子骨硬朗,身强体壮不是俺闺女的错啊,她只是在田里干久了……可她屁股大,将来一定能生好多孩子!菩萨保佑,快赐她一位如意郎君吧。

      噗——

      听到老农的喃喃自语,韩如松连忙捂住嘴不让笑声流泻出来:“若梅你听见没,那位大伯说他女儿……能生好多孩子耶!”

      “你、你别亵渎了菩萨。”韩若梅尴尬的别开了头,内心默默的向着菩萨和那位老农赔着礼,她这个哥哥,真是太不像话了!怎么能在一个黄花闺女面前说什么……生孩子,她……

      “我没有亵渎菩萨嘛,我是说真的啦,我听那大伯说的,忽然觉得大伯的女儿应该挺合适飞哥哥的,身强体壮,生孩子的时候就不会死了吧?还能生好多孩子的话,哥哥也不会寂寞了。”

      “……说的也是……对了,哥哥,我想……”

      这是兄妹两人咬耳朵的窃窃私语,是绝不会给兄长听到的,最后的小秘密。

      韩喻飞见弟妹的脑袋凑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他不免好奇起来,但进出寺庙的人实在太多了,他光是护住弟妹们好不容易走出寺庙已经分身乏术了,等再想起要来问,那两人已经像两只小鸟在集市上走来走去,看来看去了。

      结果,什么都没买。

      一转眼,半天就过去了。

      韩如松和韩若梅忽然心血来潮,关上了房门,不论韩喻飞怎么敲门甚至厉声叫唤,兄妹两人也不肯开门,不过房内倒是传来了韩若梅嘻嘻的笑声,温柔地安抚着担心不已的兄长:别担心,我们再给哥哥准备好东西。

      好东西?什么好东西?他什么都不需要,他只要他们两人能好好的活着——直到午夜将近,房门终于打开了。

      “哥哥哥哥,你来看。”

      韩喻飞被一边一人拉进了屋子里。下一刻,他倒吸了一口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所见:眼前,是一副三人嬉戏图。可不只是人物,那画上竟还有山有水有草有花,简直就像是在人间仙境。他没有见过仙境,然而对他而言,只要是有弟弟妹妹们的所在,便是极乐之境。

      “哥哥觉得怎么样?我画的还不错吧,这可是若梅的主意呢,她说就算我们死了,但是这幅画能一直陪伴着哥哥。对了,还有这个!”韩如松得意的从身后拿出了另一幅画卷,在兄长的面前展开了它。

      那是一幅与刚才那幅人间仙境图截然不同的人像画,画上的人正是韩喻飞,这两幅合起来,才是他们送给最敬爱的兄长的临别赠礼。

      “这个,请交给王媒婆,就告诉她,要找一个身强力壮又能生很多孩子的女子去提亲,这样就不用担心生孩子的时候会出事了——”

      韩如松说不下去了,他惊觉妹妹正在替自己擦拭脸庞,原来是眼泪簌簌的流了下来,而身旁的妹妹也早是泪流满面了。

      他们怎么会舍得呢,舍得离开这个世间,舍得这个家,舍得离开这个人。留给他俩的时间,不足一刻钟了。

      “……哥哥、呜……你……呜……你会不会忘了我们?就算我们做了罪该万死的事情……就算我们害死了那么多人……呜呜呜呜……”

      “不要,若梅不要走,若梅不想离开飞哥哥,若梅长大了要当飞哥哥的娘子,呜呜……”

      两个孩子,泣不成声。

      韩喻飞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他本该安慰他们的,说尽安抚的话,让他们破涕为笑,能够了无心事的踏上去地狱之路,可他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取而代之的,是无声的眼泪,一次次从脸庞滑落。

      他轻柔地抚摸着弟弟和妹妹柔软的发,为他们抹去了泪,临近子夜时分,在这最后的短暂的时刻里,双生子依偎在兄长的怀中,他们决定不再哭泣,而是以微笑迎接分别的这一刻,因为哭泣着说不想走,不想离开的话,最后留在兄长记忆中的脸孔一定很丑……

      哥哥。

      嗯?

      我有些困了……

      若梅也困了……如松哥哥握着我的手好不好,我怕在地府里和你走散了。

      傻若梅,我是你的哥哥啊,从出生起,我们就一直在一起了,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的。

      哥哥。

      嗯?

      这辈子能做哥哥的弟弟,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呢。

      若梅也是,能做两个哥哥的妹妹,若梅再无遗憾了。

      哥哥。

      嗯?

      明日的早膳,我想吃天香楼的五丁包,聚鲜阁的三鲜烧卖,荟萃坊的七仙荟萃粥,还有……

      松哥哥好诈,就知道点自己爱吃的,若梅也要说!我要吃——

      好好好,你们要吃什么,我都去买来……

      然后,再也听不到任何对话了,仅存的那个呼吸声平静而缓慢,韩喻飞抱着逐渐冰凉的弟妹们,嘴里还说着应允的话。

      夜深人静,万籁俱静。

      他并不喜欢鸟虫的啼鸣,即使是那么微小可正因是弱者所以更喜欢成群结队待在一块儿,发出令人厌烦的吱吱声。

      他在大屋的周围设下的结界足以阻挡那些声音,此时此刻,阒然无声。

      在这个空间里,时间的流逝是没有意义的,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外面今夕是何年。不过那些对他而言本就无意义,他只是在等待一个答案罢了。

      躺椅上的兔毛垫是小鬼头特地赶回尘楼去拿来的,说是为了让主人休息的更舒坦些,还说主人要是觉得渴了饿了,只要叫唤一声,他马上就会去准备,因为他就坐在屋外,随时等候着主人的吩咐和差遣。

      “我、我会随时准备好凉茶的,仙君若是醒了一定会口渴的,我会泡出最解渴的茶的!”小鬼头吸了吸鼻子,红着双眼在门外坐了下来,这一坐,就是两天两夜,此时刚过子夜,意味着第三日的开始。

      天,蒙蒙黑。孩子似的他实在撑不住了,坐在地上靠在门柱上,低着头打起了盹儿。

      屋里的人闭着眼,静心小憩,而床榻上的那个身影,始终未动。

      凤逸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

      一声轻笑,划破了沉寂的夜晚。

      “你这模样,是回不去……还是不想回去?”

      琉璃眼一下子就睁开了,落入眼中的果然是预料中的人影,那人与他约有两步的距离,眼底有些许微光。

      此刻在凤逸眼前的龙林并非是活生生的肉身,而是魂魄离体的状态;从龙林倒下昏迷至今,他还没有清醒过一次,缘于凤逸强行贯入他体内的鬼之气正与龙林自身之气相抵相容,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两者的真气何时能够融洽相处,浑然一体,就连凤逸也不知道。

      不过,他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去等待那个结果,是生是死,是相互抵触还是相互融合,对于截然相反的两个结果,他同样期待。

      魂魄模样的龙林向着他伸出了手,凤逸并未搭理,于是,他走近了一步。

      “好友,帮个小忙吧。”

      “与我何干。”凤逸不由得冷笑起来,甩开了他再度逼近的手。

      仅是一瞬间的接触,他便感受到了,那人的手与平日里迥然不同,没有了温热,只有冰凉,是与自己另一边的手一模一样的冰冷。

      “你啊……”龙林又近了一步,两人间看似再无距离,他的手主动握住了凤逸的,握起它放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上。

      手心上是这人的掌心,手背上亦然,凤逸凝视着自己的手与覆在手背之上的另一只手,凉声问道:“这笔人情债,算是你心甘情愿欠下的?”

      一声笑叹,夜又再度恢复了寂寥。

      韩喻飞做了个梦,不知为何,凤逸竟出现在他的梦中。

      那位俊美的贵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是否真与龙林同样是天上的神仙,亦或者是地府的使者呢?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在梦中,那位贵公子一如他印象中那般冷漠、高傲,以轻视傲物的姿态将他的弟妹们送到了一座巨大的门前。

      门外,站着两个打扮怪异,带着诡异恐怖面具的人,见着了凤逸竟跪倒在地。

      门,缓缓地打开了……韩喻飞怎么都过不去,每当他想跟着弟妹们一起走进门时,总被一股推力驱赶了出来,不论他如何靠近,怎样向前迈步,那股推力自始自终都阻止着他,妨碍着他。

      他看到了门的那一端,乌黑的河流、鲜红的河流,还有澄清见底的河流,而弟妹们与凤逸则站在了三川合一的源头——

      门,缓缓的关上了……

      韩喻飞从梦中惊醒过来,枕边,放着弟弟妹妹们最后的赠礼。

      小鬼头像平日里那样,小心翼翼、专心致志的磨着墨,每一下都是那么的用心,他性子虽有些孩子气的急躁,可在主人交待的事儿上却不敢随意胡来。

      主人交待他:去准备文房四宝吧。

      他不敢多问,也不会多想,只是点头称是,便下去准备了。依旧是上等的笔、墨、纸、砚,他都准备的妥妥当当的,在旁服侍时亦是尽心尽力,责无旁贷;主人便是他的天与地,是他的全部。

      墨汁透出了光泽,黝黑发亮,而那一边,他的主人则早已提笔作画,每一笔都是那般的细腻,而画出的山水草木也是一如既往的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彷如活生生的物体就在那方纸上。

      画中有山,有水,着实一副风景美图,小鬼头偷偷瞥了一眼,猜想着这纸上再无所在能画上他物了,没想到他才眨了眨眼,图上竟隐隐浮现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身着黑衣之人,不正是他主人的好友,那位仙君大人吗?

      他有疑惑却不敢问出口,因为主人作画之时,是万万不能打扰的。

      不消多时,那幅画便完成了。画中黑衣的神仙面向山水却是背对而来,小鬼头看见的是他的发和他的衣,看不见他的模样,他更加不明白了,主人既然要画那位友人,又为何只画那人的背影?

      蓦然间,他想起来了。

      画魂之术,便是将所绘之人的魂魄锁在画中,无法逃离,只要画卷一日在,被困之人便永远离不开那一卷纸。

      主人……

      把这画拿去外面烧了吧。

      主人的话没有一丝的犹豫,有的仅是惯有的冷然;主人的笑容依旧俊美迫人,眼底依旧一片冷光。

      小鬼头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听命照办去了。

      他蹲下身来,点上了火,看着那幅画很快就烧成了灰烬。

      龙林终究是醒了过来的,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正正好好轮过一季。

      秋分那一天的早上,小鬼头把忍了三个月份的眼泪狠狠地发泄了出来,哭的他眼都肿了,鼻都红了,泪水却像是扯不断的线,怎么都停止不了。

      “这……颇有水漫金山之势哪。好友你身为他的主人,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来阻止悲剧的发生?”龙林想要从怀中掏出帕子为哭的凄惨的少年抹去眼泪,这一摸才发现衣服早就不是他熟悉的了,八成是在他昏迷之时被换上了某人口味的衣裳。

      花花绿绿,好不显眼,好不恶俗。

      “此言差矣,肇事者是你,再悲剧也与我何干。不过……”说着话的贵公子顿了顿,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条帕子,递给了依旧哭泣着的小鬼头,“哭哭啼啼惹得我心烦,出去吧。”

      小鬼头一愣,吸了吸鼻子,握紧帕子抹了把脸,识相的离开了。

      “你啊。”

      “怎。”

      “三个月未见,你的气量是越来越小啰……”龙林的话尚未说完,他就含笑吞回了肚中,因为那人已经凑了过来,压了上来,脸对脸,眼对眼,四目相交,气息交缠。

      这三个月,与其说是昏睡,不如说是相抵与相容的较量,因为凤逸的鬼之气实在太过强大了,若是换做别人恐怕一早就身亡体溃,魂飞魄散,再无轮回的可能性,更别说生还了;可龙林却做到了,他非但没有死去,反而吸收了与自身之气截然相反,犹如天敌般的鬼气,并且因两者之气的相互融合而再度改变命格。

      非人非仙更非鬼,至于是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

      他的瞳孔乍一看与原本的乌黑无多大区别,然而仔细看来就会发现,黑中带紫,而他的黑发也有了些微的变化。

      凤逸轻轻撩起一束发,与瞳孔一样,不仔细看什么都察觉不到:墨黑之上闪烁着不一般的深蓝色。

      只有在这般近距离之下才能看到的变化令凤逸的唇畔划开了一抹暧昧的弧度,他才想再接近些,更接近些,让两人再无艰巨,可下一刻却感到头皮一阵疼痛。

      龙林的手正握着他的头发,似乎是为了某种目的而抓过一把放在眼前,仔仔细细地盯了半晌,终于张开了嘴,一声哀叹缓缓泄出。

      “抱歉。”因吸收了凤逸之气,所以他便拥有了能感应到凤逸体内变化的能力,不论是小鬼头还是其他人,仅凭肉眼是看不出这人究竟失去了多少法力和生命之力——

      表面深蓝依旧,但在龙林的眼中,那一头漂亮的蓝发已经变成了灰白色,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有趣。”凤逸拨开了他的手,同时也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你这声抱歉是真心的还是说笑?若是说笑倒也罢了,倘若是真心的,不如换种形式来赔偿我的损失,如何?”

      他可没忘记两人的赌约哪,也容不得这人忘记。

      弦外之音,话中有话,龙林怎会听不出,又怎会忘记那个令他哭笑不得又无奈应允的赌约。

      ——就赌你会不会与我有摆脱不了的生死纠缠,如何。

      人情债再多,总有能还光的一日,然凤逸所言的生死纠缠却是不知何时是尽头,说不定就是永无止境的关联,这对习惯了孜然一身、无拘无束的龙林而言实乃是一大麻烦与困扰。

      凤逸所做的,看似救了他帮了他,实则是给他套上了无形的枷锁。

      ……果然是麻烦的好朋友啊。

      龙林收回了思绪,叹了口气,“所以我早说过了,不该和一位高不可攀的王者成为莫逆之交,就算被拐被骗也只能当是哑巴吃黄连了,哎呀呀……”

      “龙君,现在我们可是生死之交了噢。”凤逸又凑了过来,为他整了整稍显凌乱的衣襟。

      然而,当他再次对上龙林的眼神时,见着的是那人眼底的严肃与正经,再也找寻不到一丝的笑意。

      凤逸的手没有停止,动作优雅却充满了挑逗。

      “三件事绝不会违背你的仁义道德,好友你大可放心。”

      “鬼主金口一开,我自然是能宽心了。另外,那件事……”他的话赫然一顿,只因凤逸突然用力扯了扯他的前襟,一脸笑容亦转为不悦。

      “你这个人哪,心里只有那些个忘恩负义、可笑渺小的凡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下你又欠我一笔债了,呵~”

      听到凤逸的回答,龙林悄然松了口气,当然,迎面而来的气息并没有让他慌乱起来,他闭上了眼,任由那熟悉的气息拂过他的眉间,眼角,唇畔,最后停留了下来。

      失心症消失的三个月后,韩喻飞娶了一位身材娇小却充满了活力的女子为妻,一年之后,他与娇妻的孩子诞生了——是一对龙凤胎,于是他给儿子取名“如松”,给女儿取名“若梅”。

      终此一生,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位黑发黑衣,如神仙般飘逸脱俗却又神秘莫测的友人和那位华丽俊美,颇具王者之风的贵公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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