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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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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八逢吉日,已是隆冬天寒,只一夜间宫中内外的石阶丹陛都覆上了薄薄的细雪。
整个瞻安殿却忙的如火如荼,内侍宫女自早起就开始忙中有致的按单子核对一会儿分封大典要准备的物什,连带夜宴群臣的食材,都不能丝毫有差。
各宫妃嫔团团在殿前的簇拥在一起,嬉笑而来陆续入座。
彼此行礼问候之间不乏寒暄之意,媚笑芳华间不得不违心的佳赞对方几句,其实各个心中都在暗自较劲,这身上穿的头上戴的莫不是摸着皇上心意来的,只为能在这三千粉黛中博得天子惊鸿一瞥。
毓贵人算是妃嫔最晚入席的,一身雪狐白色柔貂,黑发浓密嘴角有浅浅的梨涡,仰着近日眷宠优渥,目不斜视的携着侍女落座,迎着四面射来的或艳羡或嫉妒或鄙夷的眼光依然巧笑倩兮,眼波流转却不曾看向一人。
毓贵人离皇上的坐席不远,隔着尤妃,栗妃,再往主座便是皇后与皇上的坐席。
文武百官设席在离妃嫔较远的殿前廊外,也依次进入而坐。
大殿内外皆摆有金鼎燃瑞炭以取暖,瑞炭燃于炉中,无焰而有光。殿前金吾军执旗,内侍黄门守立。
龙凤二辇停于殿前,正是帝后驾到。
身后跟着一众皇子皇女,为首的便是太子赵赭,长公主赵璎,身后依序是皇二子赵闰,皇三子赵基,皇六子赵伽,皇八子赵凌,皇九子赵玮。以及二公主赵祈,三公主赵琚。
仔细相较必能看出,太子今日所穿甚为隆重,红色云纹为底腾龙为案,金线织锦束以白玉腰带,身披绒黑大裘。传说赵赭的相貌像极了已故的世宗,英挺之余神色极为淡然,眼角眉梢都是舒展开的,笑起来如春煦般和暖。
然他贵为太子,除了淡然沉静的一面,还有的便是游离于当朝政事之间的圆滑策略,以及让人佩服的睿智。
文武百官与后宫妃嫔皆起身跪拜,在帝后与众皇子公主落座后,宣了所有太子妃的秀女人选,一共七人,都是自去年便被选入东宫碧秀宫的。论身份都是身富丽王侯将相之女。。
各个面色倨傲,却都不时的瞟向赵赭的坐席。宫规森严,这怕是她们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太子,有几个已经难掩眉梢间的欣喜,不时的眨着眼睛期待太子能望向自己一眼。
赵赭只是大概的扫过眼神便不在流连,一如既往的淡笑,不时侧头与长公主耳语,而赵赭的左手边的席位是空着的。
李仁旭是皇上跟前的总管内侍,位居正三品,自小跟随皇上左右。
他手上稳稳端着金镶玉的如意,俯身向皇上示意是否开始选妃大典。
“朕派恪儿去请太后亲临前来观礼,怎么还没到?”皇上已年近四十,眉眼英武,矍铄有神,发间虽已染上丝丝白发但丝毫不减气度。
“回皇上,那再等一等?”李人旭躬身问道。
话音未落,殿前已有宣道:“颍王到。”
赵恪恭敬步入大殿,在殿中依礼跪拜,天虽微寒,赵恪却并未着任何外裘,只单单穿着一身玄色衣袍,他单膝跪地,朗声说道:“恪儿来晚了,还请皇上皇后娘娘赐罪。”
“快起来吧,怎穿的这般单薄,宫里的内侍都这般不会体恤王爷了么?”皇后凤目微挑声音不徐不疾。
“恪儿今日匆忙所以忽略了。”赵恪已起身站立笑着答道。
“恪儿,朕让你去请皇太后,怎么来的这般迟?”皇上温和的说着语气竟也未有一丝责怪之意。
“太后娘娘身子不适,刚刚穿戴整齐就觉得十分疲惫,恪儿便服侍太后娘娘休息,这才来晚了。”赵恪低首慢慢说到。
许是三宫六院第一次见到这传说中的颍王,旷达的瞻安殿有了些许议论的声音,还不时掺杂着几丝讥笑。
皇上示意了李仁贵开始,李仁贵便差左右的小黄门开始宣读大典流程。
赵恪行一礼便坐到了赵赭身边,赵赭左手边的空位正是他的,颍王赵恪在名衔上只比太子低而已。赵赭对赵恪温文一笑,而另一侧的赵闰则别过头去假意于别人攀谈,丝毫不理会赵恪的落席。
殿上的小黄门嗓音尖细的逐一宣读在场秀女的名字及所属宗室,被读到的女子须出列接受仔细端详。却突然之间绊住了嘴角,犹豫了一下只见殿内肃静的可闻落地针声,才又顺着读了下去,“叶阑,二七年纪,生于辛巳年九月初六,其父为已故昌毅将军叶卫。”
音落后殿内一片哗然。
昌毅将军,叶卫。
这在二十年前的南朝是闻之色变的名字,三代将门,身份尊贵,战功赫赫,与当朝皇上情同手足,却在二十年前莫名消失,坊间盛传昌毅将军战死□□,骨骸未存一根,又尚未娶妻,怎如今又突然冒出来个女儿?
对于殿内喧哗的声音,帝后并不为所动,依然一副闲适的表情,微微含笑。
可被唤作是叶阑的将军之女并未在念到她名字时,娉婷出列,顿时方才嘈杂的议论声转为一片死寂。
“皇后,阑儿呢,朕可是把人交给你了。”皇上面带愠色的看向皇后,沉声说道,声虽不大但在空旷的殿内已传的甚远。
皇后一时语塞,面色微红。
突然间,大殿门前露出两个小小的脑袋,随之是半个身子都露了出来。
前面的小姑娘长得颇为灵气,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透着亮光不住的打转,巡视着殿里的情况。
而她身后略微高些的小姑娘却被冻的厉害,缩着脖子也不敢太过张望,只是这般还是掩不住她惊人的相貌,一张脸如剥皮的荔枝般晶莹剔透。
守门的小黄门忙着要来拉扯这不知死活的两个丫头。
却被大殿里皇后的声音死死的定在原地伸着手。
“阑儿,媞儿,还不进来。”皇后一直未把眼神从殿前离开,朗声说道。
为首的小姑娘紧拽着后面的小姑娘,一个大步便越过高高的殿门槛。
两个人都是精心打扮过的,身上的衣服也同这一般秀女一样,是上好的黄色云锦,贴身缝制,衣服底子还绣着簇簇白菊纹饰。
两个人匆忙站到最后一排的秀女里,竟然连请安问罪都忘记了。
赵恪抱着臂眯着眼睛看着后进来的这两位小姑娘,她们所站的位置恰好能让他看全两人的容貌,起初他的眼神一直停留在那个相貌极美的身上,因为这种美确实少有,让人禁不住多看。
而当他转了眼神看向另一个时,他几乎瞪大了眼睛,他放下手臂倾身往前,边仔细回忆脑中不时浮现的面容,边想看的更真切。
“原来是你。”赵恪低语一声,玩味一笑,随手端起手旁的酒杯,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淡淡的桂花甜香,是宫中上好的佳酿。
在抿了一口美酒后,赵恪才反应过来,她竟是参选太子妃的秀女?还是刚才所读的昌毅将军之女?可她并不是中原女子,南朝泱泱,断不会让太子娶一个胡姬为妃。
想到这,赵恪不禁又眯起眼睛,直直的看向那个少女。
宣读名帖的小黄门一直处于一种尴尬的氛围,不知如何应对,是该继续读下去还是?
在这时,李仁贵悄然附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又转身退下。
小黄门才回过神来,接着读到:“后来之女,其一叶阑,二八芳华,生于辛巳年十月初六,其父为已故昌毅将军叶卫。”
那唤作叶阑的女子轻移莲步走了出来,还依旧羞得不肯抬头。
“其二为叶媞,二六芳华,生于癸未年九月二十一,其父为已故昌毅将军叶卫。”
读罢那叫叶媞的少女摇晃着身子便走了出来,还不断的揉着眼。
这般骇人之姿让在场的人都不免瞠目结舌,尚且不说她此刻的仪态,光是她的身份已让人难以琢磨。
赵恪一眼都未放松的盯着她,却不妨被她一个侧头,对上眼神。
一贯沉静自持的神色竟被她一个眼神打乱了方寸,赵恪手一抖,酒便溢出了杯口,滴在身上却丝毫未觉。
少女似乎未认出他,只一个眼神便又移向了别处。
而赵恪的心却一点点揪紧,虽然她这般不懂礼教,又似乎不太懂得汉话,可是如果她还是被选作太子妃呢,自己又如何自处?
想到这赵恪已觉一片混乱,只得把眼神收回看向一旁的赵赭,赵赭还是一脸自得的笑意,看不清他的眼睛落在何处。
赵恪呼出口气,竟觉得胸中憋闷,第一次见这少女便让他在惊诧之余有一种被作弄的感觉。再次见她,却是这样的身份。
这种莫名的感觉让他摸不到头绪,找不到根源自然无法断结,万般思绪难以言表。
而最终汇合而成的只有一股念想,便是她千万不要被选上那个鬼太子妃。
想到这,才发觉赵赭已起身走向殿中,接过李仁贵手中的玉如意。
“太子,你若选中哪位为妃,便将你手中的玉如意递于她,如与帝后所选秀女一致,即礼成。”李仁贵高声说道。
按照礼制,在太子所选之前,帝后已有相定的人选,那么若太子所选与帝后所选一致,则省去一切繁杂,礼成。
赵赭执着玉如意走了几圈,在此之前他必然了解过各位秀女的家世秉性,以及呈上的画像,只需选定早已钟情的即可。
赵赭缓步走到叶媞跟前,只停了一眼便又继续向前走。
可只消这一眼便已让赵恪不自觉握紧了拳头,突然用力的指关节泛着青白。
赵赭最后停在了叶阑面前,那温润一笑,已足以匹配眼前绝丽之姿。
将玉如意递于叶阑,她才恍过神,待看清眼前的男子时又怔怔的竟忘了接过手中的玉如意。
赵赭轻轻执起她嫩白的素手,将玉如意放在她手心上,转身对帝后朗声道:“儿臣已选定她为太子妃,请父皇母后过目。”
说着牵着她一起走到众人之前,身后所有秀女都忿恨的盯着叶阑的身影,却也无力在改变,这一年来碧秀宫的生活到今日只是人生中一抹泡影,她们日后还会寻得得意儿郎,却再也无望攀上后位。
而得到后位,是这天下所有女子的心愿。
帝后的脸上都浮现出满意的笑,不时相互对视,看来前日宫中流言并非空穴来风,叶家这二姐妹便是被保护在瑞乾宫的人。
也是皇后钦选的人。
皇后欣慰的笑着,宣告着从今日起,叶阑便是钦定的太子妃。
殿上的人无不起身恭敬朝贺。
就在这时,皇上又差人端上一纸诏书并示意李仁贵宣读。
李仁贵接过诏书,定了定神,宣读道:“兹今太子妃已定,朕念叶家幼女媞乖顺温良,且年龄尚小,特赐予皇后为义女,封叶媞为息宁公主,随一品正公主优待,钦此。”
这一诏书又如一颗阴天闷雷般炸响,殿下又是一片唏嘘之声,皇后义女,从一品正公主,自南朝以来真是闻所未闻。
而纹丝未动的赵恪只是晃着手中的酒杯,笑意更深。
抬头时,叶媞已被两个小黄门推至众人之前,她似乎还是懵懂着不知发生了何事,为何所有人都这般奇怪的看着她。
叶阑低首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她才慌忙跪下,口齿清晰声音伶俐的唤了一句:“谢父皇母后恩典。”
原来她竟会说汉话,还说的这般脆生。
赵恪的手捏紧了酒杯,又忆起了那日夜里的相见。
却忽然发现跪在前面的叶媞竟透过双臂之间,看向自己,小小的脸是倒置的,竟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又猛的抬起头回身冲他眨了眨眼。
远如山黛的眉衬得一双眼更为明亮,一脸得逞的笑意在她的脸上愈来愈浓。
赵恪这才回过神来,她怎是不认得他,怕是她比谁记得都清。
好个叶媞,息宁公主。
赵恪朗朗的笑着,眉心与眼都盛着满满笑意,时隔几月,他又能这般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