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人间春来迟》我今不是渠

11、尾声 挽春

　　黎明时分，东方既白。
　　屋外是春寒料峭，屋内却是被火盆烘得暖意融融。
　　床帐微微抖动，看来睡在里面的人儿醒来了。
　　项容渊还未睁开双眼，就先将双臂紧了紧，换来怀里佳人的轻声咕哝抱怨。
　　他轻轻弯起嘴角。
　　她从来不是贪懒爱睡之人，尤其丈夫又是行动不便，她向来是比他早起晚睡，全心照料他的起居琐事，即使他命令她好好休息，也没有什么用。
　　可她这几日来整日里精神不振，迷糊嗜睡，是出于一个甜蜜而幸福的原因。
　　项容渊轻轻撑起自己的身子，撩开床帐，将自己的身子迅速转移到床边放置的一张椅子上，再放下床帐，免得熟睡的人儿因此而受了凉。
　　他把手放在自己所坐的椅子边，那椅子的两侧竟然安装了两个大轱辘。他把手放上去轻轻转动，椅子竟然像一辆车子一样，代替他的腿，载着他移动。
　　十个月前，药圣萧冉翩然离去。
　　而后，项容渊照他所说的，修书给了闻月山庄的庄主闻轻裘。半月之后，闻庄主就派人送来了这辆车子。
　　原来，那药圣的临别赠言玄机在此。
　　自那以后，他的生活起居便不能离开这辆名叫“轮椅”的车子。
　　经过一番努力，他推着自己来到院子的天井中心。为了方便他的自由出入，整个府里的门槛都去了，所以在这项府之内，他是畅行无阻的。
　　项容渊深深吸入一口清新冷洌的空气。
　　他最喜欢这样的清晨，在这样的阳光下，没有人再愿意闷在阴暗的角落，无论身或心。
　　身后，响起细碎急促的脚步。
　　“你又趁我没醒，就偷跑出来了！”
　　听着这样的指控，项容渊笑得更深。
　　他们两人感情日渐深厚，整日耳鬓厮磨，她如今对他是越来越亲昵，也敢开上几句玩笑了。
　　就像此刻，他可以想见挽春小脸上的指责与懊恼，指责他的不乖，懊恼自己的贪睡，那表情可爱之极，才导致了他这几日的乐此不疲。
　　脚步声到了身后，就有一件厚厚的斗篷披在了自己的身上，连同他渐渐冰冷的双腿，裹在一起。斗篷暖暖的，他知道一定是挽春举着它在火盆上烤过了，才会有如此直入心坎的温热。
　　项容渊眼中浮现感动，他的小丫头，总是对他这般好。
　　他常常不由自主地想着，自己何德何能，方有闲妻若此。
　　“真暖和，谢谢。”
　　他好象总是在跟她道谢，已经说得很顺口了。
　　“别跟我说谢谢。”
　　挽春觉得，既然是夫妻，何来谢字。他要再说，便是生分了。
　　“若不如此，难以表达为夫的感动啊。”
　　她白他一眼：“真要感动，就不要整天忽视自己身子，惹我生气就好了。”
　　唔……那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项容渊承认自己很是恶劣，明知道她把自己的身子看得有多重，还老是拿这个来逗弄她。
　　他喜欢看着她紧张自己的样子，那代表在意。他这个小妻子样样都好，就是太过害羞，从来不肯表露一点点情愫，害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
　　早膳过后，挽春推着他到慈心苑去探望老夫人。
　　十个月前，萧冉的离去，受创最大的其实就是老夫人了。
　　虽然她还是能够平静的接受了项容渊终生残疾的事实，但是这对她老人家来说，毕竟是个不小的打击，整个人仿佛老了好几岁，精神也大不如前。府内事务都交给了挽春打理。
　　不过，相信这种情况很快会好起来，新生命的到来将让她老人家重新打起精神。
　　项容渊嘴角噙着神秘笑意，暗暗在想。

　　午后
　　扶风楼宽敞明朗的书房里，项容渊正细细看着一封来自边关的书信。
　　信是赵言之写来的，他自从离开项府，就直奔南疆与守在那里的韦弘会合。那时候，南疆战事已经开始了，时至今日仍未平息，但是目前状况还不坏，全在他二人的掌握之中。
　　赵言之信上说到，韦弘已经决意永留南疆，即使战事平息也不再离去。而他家有老母尚待奉养，便不能像孤儿出身的韦弘一样随自己的意愿而行。
　　项容渊知道，自己这两个兄弟受自己影响颇深，心念天下黎民安危，竟不以己身为重。
　　其实他的想法早已不同了，也许是因为年纪渐增；也许是折翼在家日久；也许是家有老母娇妻，又将添幼子，现在的他，即使四肢完好，也不会再次弃家而去了。
　　何况乱世之中，残贱之躯，得保家人平安，他余愿已足。
　　至少，一切都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着。
　　放下了信纸，项容渊遥望窗外。二月初，树梢仍未染绿，尚未抽芽的枝条在风中轻舞着，仿佛一只渴望抓住春天的手。
　　忽而兴起，提笔在雪白宣纸上写起字来。
　　挽春推开了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书桌后的男人。
　　“在写什么？”
　　她随口问到，看到石砚中半干的墨汁，便自然而然的拿起墨条研墨。
　　他笑而不答，放下笔，一把把她拽入怀中，安坐在腿上。
　　“别……”她吓了好大一跳，就要跳起。
　　“不会有事的！”项容渊紧锢住她，不让她躲开，“我的腿不会怎么样的，你放心好了。”
　　“可是……”
　　“还可是什么？”
　　“我……我最近……胖了很多了……”她觉得有点难堪，面上飞起晕红。
　　“哦，是吗？我看看……”他更是要逗她玩，“哇……还真的重了不少呢！”
　　她更羞更急，硬是挣扎起身。
　　“别动……别动……”他把脸埋入挽春带着隐隐幽香的青丝之中，唇凑在她的耳边，“这里是我的妻与子，这样的重量，你应该让我好好感受才是。”

　　挽春不再动弹，乖乖伏在他的怀里。
　　那怀抱温暖安适，是她一生的依恋的所在。
　　她听着他微微的呼吸，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眼儿半睁半闭，看着窗子外的一片萧瑟。
　　“今年的春，来得很晚呢！”她突然开口。
　　“没有关系，反正一定会来的。”
　　他说完，便欺上了她的唇。
　　冷风透过窗子袭入，吹不散两人间的浓情蜜意，只吹起了桌上的纸张……

　　隆冬斜阳暮，仲夏怎堪如，
　　莫道人间春来迟，且挽春长驻。

　　翘首天涯路，想离恨最苦，
　　相逢不晚有情在，正销魂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