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轶闻录》圣的真红

36、三十五、尾声三，相见争如不见，有情更似无情

　　大清。
　　雍正三年春。
　　是的，四阿哥还是当上了皇帝，不管这其中有多少玄机，有多少让后人猜测、附会和联想的，但这是历史的必然。
　　弘历已经十三岁了。
　　四娘带他去岫云寺进香。
　　一晃这么多年，因为弘历，她没有离开。
　　弘历是将来的皇帝，这大概就是自己的使命吧。
　　由于自己是汉女，为了培养他，不让他有个尴尬的出身，她把他过继给当时的福晋钮祜禄氏，也是将来的孝圣宪皇后，而她作为他的奶娘一直陪伴他长大。
　　虽然这么多年，跟着四四，没有正式的名份，但她更享受这真实的身份，作为奶娘，可以抚养和陪伴弘历成长，如果是额娘的话，按照规矩，弘历反不能留在生母身边了。
　　而且如果被赐封，要见到四爷也不容易，后宫嫔妃那么多，被宠幸的又有几个？就算贵为皇后或皇贵妃，也不是能常见到皇上。要见到，得等皇上翻牌子才可以。
　　但作为奶娘，属于宫中资深的宫女，大家都尊称她吕麽麽。每次被这么喊，她都暗笑，让人想起现代那个最出名的还珠中的容麽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也会成为她这样的人，有句话怎么说的，深宫老麽，男人最爱。每当别人叫她，她就心里暗笑一次。
　　这也是皇上这么多年一直喜爱她的地方——她的特别——别的女人总是为争个蝇头小利而不计后果地斗得死去活来，但只有她，什么名份都不稀罕，也决不母凭子贵，甘心只做个奶娘，什么都与世无争。就算是做宫女，还总是“深宫老麽，男人最爱”什么的自嘲，真的不知道她那些古灵精怪是哪里来的，正因为这样，他一直把她留在身边，可以在养心殿自由进出。

　　从弘历懂事开始，每天她都会给他讲故事——这些故事全来自现代——现代的民主，现代的生活，现代的思想。
　　弘历每次都很喜欢听——
　　什么什么？将来的人都住在一个个叠起的小盒子中？
　　什么什么？铁丝会发光？
　　什么什么？一个在上海，一个在皇城能对话？还能看见？
　　什么什么？以后演戏的都在一个盒子里，想看什么就有什么？
　　什么什么？除了中国，世界上还有许多国家，远在大海那头，有个英吉利，他们黄毛绿眼睛，坏得不得了，要霸占大清，要格外留意？！
　　什么什么……
　　弘历象听神话故事一样。
　　他天生聪明过人，什么都一学即会，并且善解人意。
　　而且过目不忘，甚是有心。
　　每天四娘给他讲的故事，他都会记下来，取名叫“未来”，已经厚厚好几本了。
　　四爷府甚至皇上都对他喜欢得不得了。
　　要不是为了他，思萦早就走了。
　　她要教导他，成为一代明君。

　　这天，两人刚上完香，出寺门，遇到一个人。
　　他是个出家人，穿着百衲衣，裸足，托钵，风霜朴朴。
　　不知为什么，弘历恻隐心起，拿出碇银子给他。
　　他摇头，微笑，贫僧不化钱财，只化食物。
　　那银子也可以买食物啊。
　　弘历奇怪，四娘示意边上的侍卫，侍卫已经拿了两个菜包子。弘历接过给他。
　　他接过，“谢谢施主。”
　　四娘看清楚了，这个游脚僧虽然衣服简陋，但气质很从容很精神。而他见着弘历，也是眼前一亮。
　　贫僧见这位小施主长的好，赠你两句？
　　不必了。
　　四娘婉拒。她是现代人，关于历史和弘历自比任何人都清楚。
　　和尚看向她，深吸口气，姑娘！
　　那贫僧就赠你两句——相见争如不见，有情更似无情。
　　言毕，没等他们再反应，他就自顾念着——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
　　日也空，月也空，东升西坠为谁功！
　　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
　　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
　　权也空，名也空，转眼荒郊土一封！
　　……
　　念着，离去……
　　十年了。游僧应忍暗自感叹。
　　想当年，自己还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太子，皇城的喧嚣和繁华，自己的气势和权威，皇阿玛的宠爱和责难，兄弟们的欢笑和阴谋，仿佛就在昨天，又仿佛已经隔世般遥远。
　　十年后回到这里，几番人事沧桑，皇城、这整个尘世依然上演着来来往往的匆忙。
　　但，幸运的是，还能有缘见到故人之子，见到未来大清的希望。
　　刚才那个好心的少年，生的气宇轩昂，命相非凡。眉宇间隐约有四弟的影子。
　　还有边上的那位女孩，因为看见她的手上那独特又熟悉的红绳，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她，竟让他想起另一个人。如果当初的选择不是苏昙而是她，那今天的他也许又是另一番人生了。
　　多愁善感非本愿，只为执意太深沉。若非红尘多感念，怎悟如来出世真。
　　情不重不生。他的一生，极奢华富贵都享受过，极生死情爱也得到过，到最后，是天也空，地也空。山河大地本是微尘，更何况是尘中的尘……

　　四娘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虽有些沧桑，但很是潇洒。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更似无情？
　　四娘回味他给的句子，笑，她不在乎。

　　回宫的街上，四娘遇到原来娘家的一个老家仆，那老人家一看到她，拉着她，跪下，老泪纵横，“小姐，我还以为吕家再无后人……”
　　怎么回事？她惊讶。
　　先示意侍卫先护送弘历离开，然后她再慢慢细问情由。
　　原来，半年前，父亲吕留良因为文字狱获罪，全家上下，老老小小，二十八口，全部抄斩。
　　而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雍正的心计实在太深，竟然可以瞒住自己这么长时间。
　　要不是今天遇到故人，看来这个秘密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
　　也许，父亲获罪曾找过她，可未果，父亲他们一定会误会自己冷酷无情，见死不救。
　　他竟然忍心让她背负这么不孝的罪名？！
　　她瞬间呆住了。
　　是的，十年前就知道四爷是个厉害角色。
　　不，早在现代，学的历史上就知道他是个狠角色。
　　伴君如伴虎。至理名言。
　　可是，文学、故事、电视粉饰得太好了，迷惑了她的心。
　　她以为，他外表冷漠可内心狂热；他可以对敌人残忍，但对所爱一定温柔；很多时候，他身不由己，只为自保。
　　以为自己与众不同，因为是汉女，她可以不计较名份，就算他有再多新宠，她一直相信必然心里有自己一个独特的位子。
　　其实她一直是自己把头埋在沙子里，自欺欺人。
　　思萦默默又入寺，不能明着拜祭，但吕家和自己也算是父女，就到寺里祭拜吧。
　　完后，她默默回皇宫。

　　当初天真地以为，可以在他没伤害自己前离开，现在，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她首先去看弘历。
　　还有很多话要对他说，但是，历史本来就是历史。
　　没有她，弘历也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师父她们毕生的功力交托给有缘人。
　　她把功夫全部输给了弘历。
　　如果师父们知道自己竟然把功夫传给她们日思夜想要对付的满清皇帝，一定恨地跳起来。
　　但是，没有办法。
　　四娘觉得，她的决定是正确的。
　　与其花太多的流血牺牲去推翻一个皇帝的统治，还不如改变一个皇帝来的更方便。
　　因为，无论谁统治也好，只要人们能幸福安稳，就可以了。
　　就象现代一样，与其大谈环保、护生、爱护地球、抵制腐败贪污，要从普通百姓、人人做起，谈何容易。只要改变世界领导人的看法、做法，推行起来才事半功倍。
　　因为一下子接受太大能量，孩子的身体受不了，他昏睡过去。
　　思萦知道，醒来后，后遗症就是有段暂时的失忆空白。
　　自己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管他记得也好，不记得也好，一切随缘。

　　的确，弘历醒来，虽然身具深功，但也没有了关于他奶娘四娘的记忆……
　　只是随着年纪长大，身体适应了，他会偶然有些浮光片影，关于奶娘，关于她告诉自己的那些未来故事，奇思妙想。
　　还有，隐约听老辈人传，那个记忆中的奶娘是自己的生母？！
　　有一天，她突然失踪。
　　是卷入后宫斗争牺牲，还是因为父皇的恩怨，还是她作为隐世高人，淡出宫纬浪迹于烟波之中。
　　于是有了他七下江南寻生母的传奇。
　　还有，对了，她曾说过的一段话——弘历你千万记住，要当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不要沉溺儿女情长，不要冷漠骨肉亲情。
　　要专注国事，为民造福。
　　世界不是只有一个中国，留心英吉利等外强，引进洋枪炮、开放港口对外经商，励精图治，抵抗外强……
　　还有……
　　后面一句，乾隆不记得了，好象什么大明湖，什么夏雨荷……
　　这大明湖，夏雨荷？
　　他好奇。
　　下次下江南要专门去看看。
　　其实，那只是思萦一句玩笑话，她本来说的是——你千万千万别去大明湖，别见夏雨荷！！！
　　但因为她说得太认真，又记忆模糊，让他只记住了大明湖和夏雨荷。
　　至于之后是什么，又是另一段可能或不可能的传奇了。

　　思萦处理好弘历的事，因为输功，已经体力不支了。
　　然后宫女又传来，皇上要杀年羹尧，兰皇贵妃知道了，已经跪了两天了，皇上不知道会不会更改主意。
　　皇上怎么会更改主意呢。
　　思萦冷哼。
　　就算清兰跪死，皇上决定的事，怎么也不会更改。
　　当初如果自己知道吕家的事，如果也这么求皇上，是不是就算自己跪死，他也不会开恩的。
　　前一阵刚处决了隆科多，现在是年羹尧，两个帮他登帝的得力人物他都毫不留情地除去了，更别说曾和他一起夺嫡的兄弟了。

　　皇上现在还在南书房。
　　因为自己没有名份，所以倒可以作为资深宫女随意进出。
　　思萦端参茶进入。
　　如果你也是为皇贵妃求情，就退下！
　　雍正恨。
　　“皇上息怒，朝堂的事自不是我们女流之辈过问的，臣妾只是不想皇上气坏身子。”
　　思萦端上茶。
　　雍正接过，朕这些个女人中，还算你最明事。

　　思萦默默站一边，默默看着他喝茶。
　　撇开他所做的事不谈，就这么看着他，还是那么赏心悦目。
　　他高大、英武、帅气，果敢、卓越、超群……
　　任何美好的形容词都可以形容他也不为过。
　　是的！
　　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就算再选一次，她还是四爷党！
　　她还是最爱四阿哥！最爱他的王者之风。
　　如果撇开他所做的事不谈。
　　只谈恋爱该多好。
　　只有两个人该多好！
　　爱情其实是那么天真、美好又脆弱。
　　可惜，任何恋爱，都不是只有两个人的事。
　　现代也是如此。
　　如果说谈情说爱是两个人的事，那一旦结婚则是两个家族的事。
　　你不能回避，也无法避免。
　　而如果对方是皇上，更可能是整个国家的事。
　　想要纯粹的感情，那是天真的想法。

　　“皇上，刚才臣妾去劝了兰皇贵妃，她已经回去休息了。”她说。
　　哦？
　　清兰性子倔，你怎么劝说她？
　　容易。
　　思萦淡淡，只要两句话。
　　哪两句？
　　第一句，臣妾说，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皇上吗？
　　第二句，臣妾说，你就算跪死了，皇上也绝不会改变主意。
　　大胆！
　　雍正把手中茶重重掷地，漂亮的茶杯瞬间粉碎，“你不怕朕治你的罪？！”
　　治罪？
　　思萦淡笑，臣妾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皇上是什么人，臣妾还不了解嘛。
　　思萦越说越激动，所以我劝兰贵妃，死心吧！求你也是没用的！
　　你！
　　雍正怒，突然觉一阵头晕，几乎站不住——你在茶里……
　　他猛抽过案边墙上的剑指到她咽喉，你竟然下药？！
　　是的！
　　思萦看向他——我要为吕家报仇！
　　为师父、为天地会报仇！
　　思萦边说边忍不住哭起来。
　　皇上绝情冷酷，所以臣妾吕家大大小小二十八口人才会被害！皇上竟然瞒着臣妾，让臣妾不能见父亲和家人最后一面，不能为他们求情，不能料理他们的后事，不能去祭拜，还这么多年一直被蒙在鼓里，背负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罪名苟活，皇上实在太狠心了！
　　他们有的是妇儒老儿，难道也犯了文字狱吗？！
　　什么维民所止，什么清风不识字！
　　我也说了！
　　我也犯了死罪了！
　　思萦叫，你杀了我吧！
　　我和你同归于尽，正好！
　　她闭上眼，上前一步——
　　奇怪，本来直抵咽喉的剑尖竟然没有刺入——
　　她睁开眼睛，剑已离开，皇上不稳，已经勉强坐下了。
　　是雍正有意没杀她，还是他药力所致无力杀她，她不得而知了，因为她离开了……
　　烧掉红绳，烧掉和这个世界的一切。
　　她本不属于这里，所以，离去，亦了无痕迹。

　　梦想回思忆最真，那堪梦短难常亲。
　　雍正做梦了。
　　梦见思萦最后对他说——她不是这里的人，她来自三百年前的未来。
　　她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和他谈一段浪漫的恋爱而已。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现在，情绝、缘尽，她要走了。
　　他无力，想说说不出，想动动不了，只有怔怔看着她，取下手上红绳，点火，烧尽。
　　她也象那红绳一样，在烧尽时，消失……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
　　日也空，月也空，东升西坠为谁功！
　　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
　　……
　　这是她最后的声音。

　　雍正醒来时，已经是初晨。
　　他只是睡了一觉。
　　思萦放的不是毒药，而只是平常蒙汗药。
　　但是，那梦似幻还真，四娘，真的从此消失，仿佛根本没有她这个人存在过一样。

　　可怜两地隔吴越，此情惟付天边月。
　　有时，他和十三弟提及此事，突然竟想起那个绯红。
　　她们有个共同的特点，红绳。
　　自从绯红被八弟救走，之后又被八弟抛弃，就再没有她的下落了。
　　还有，他遍寻不见的沅明。
　　圆明园已建成，水月庵装金一新，只有沅明，没有任何音讯。
　　十三曾看见皇上拿出那方手绢，那方让他在最低处感到鼓舞和安慰的手绢，虽然十多年了，但皇上竟然保存的很好，还一直带在身边。
　　那手绢虽然陈旧，但似曾相识。

　　还有皇上竟然还保留着绯红画给他的预言——那串糖葫芦。
　　当初他百思不得其解，但现在，一目了然。
　　九个山楂果，暗喻九个皇子。那串起的棍子就是皇位。
　　山楂果有的被啃了口，有的则啃得七零八落，有的掉落，有的坏了，独有一个完整地留在棍上。暗喻当年跟他争夺帝位的其他兄弟各自不同的下场。留下的那个，按照次序，是第四个山楂果，也就是他，留到了最后，夺得了皇位。
　　现在再看，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早就知道了未来的结局。
　　还有，清兰被封为皇贵妃时，哭了。
　　当时他只当她喜极而泣，但赐封那天，看见她竟然在祭拜她的姐姐，这个清兰，不知道绯红没S，一直记在心里。
　　但不是的，他听她焚香说的话，大吃一惊——
　　清兰当时说，“姐姐！你临终时的预言终于成真了。我真的成为皇贵妃了。那么，一定是姐姐在另一个世界祝福着清兰吧！”
　　原来，绯红什么都知道。
　　那为什么，为什么她还要拒绝他呢？
　　就象四娘，到最后还是要离开他一样。
　　那个皇上口中的沅明，莫非就是绯红。
　　因为她对别人的未来什么都知道，惟独自己的未来不知道。
　　所以，她寻找自己的未来去了。
　　十三是这么想的。

　　而且她既然不想示明，十三也不想明说，就象他这十年的经历，也独自成为自己的一个秘密一样。
　　也许有一天，他会把这段经历整理出来，留待有缘人一起分享回味他那段浪迹天涯的传奇。
　　或许，那个绯红，沅明，和四娘一样，也是不属于这个世界，来自未来也不一定。

　　因缘际会，本就不可思议。
　　各安天命，随缘就好。

　　记得，皇上登基，赐封他为亲王，统管整个宫、府。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辛者库那口深井给封了。
　　那口井太玄了。
　　良妃在哪里消失，绯红几次也在那里就S。
　　那是个让人伤感和不吉祥的地方。有太多生离S别。
　　所以一定要彻底封了它。
　　希望从此的后宫，不要再有这些无奈的离别和伤感。

　　对酒吟诗花劝饮，花前得句自推敲，
　　九重三殿谁为友，皓月清风作契交。
　　他，贵为皇上，到最后，也只是皓月清风作契交的孤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