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如旧》宛沙

1、第一章 枝上柳绵吹又少

　　熙瀛七年，永乐候独女凤墨郡主不知所踪。永乐候悬榜三日，凡提供郡主踪迹者赏银千两，无人敢揭。坊传永乐候夫人受惊，自爱女失踪之日便卧病不起。侯爷请奏陛下，借玄甲军，搜索无果。七日后于左相府中地下室寻得其贴身物事，永乐候与其门客长跪殿前，陛下削左相职，太后与郡主关系亲密，亦施压陛下，帝翌日下令，谪左相沧州太守。

　　——《棹史通鉴•熙瀛》

　　这一日天气晴好，几朵云彩不紧不慢地飘在远处，阳光铺落在鎏金殿前的空地上，檐顶的琉璃微微反光。陌讳不动声色地维持好脸上余怒未消的神情，缓步踏出鎏金殿，掀开轿帘的那一刻，才不自禁挑眉显露出得意神色。左相蔚澜兮，过去一年处处与他做对的绊脚石。他说要增加江左税收为国库留余，左相上书江左连年灾害，徭役繁重入不敷出，不应再增税负；他说太后诞辰应好好操办，极尽盛大，广邀各国节度使以显国威，左相上书乱世动荡，加上西南战事吃紧，预算应多拨给国防，稳固边疆更显国威。他一次次地恨得牙痒痒，又毫无办法，眼见朝中势力一拨拨被左相笼络，若再不出手，这每日风云涌动的朝堂之上，一方权势倾覆也不过朝夕之事。
　　这次时间匆忙，铺垫做得不够，整件事难免显得刻意，但他算准了陛下也容不得左相的势力再发展下去，这次与其说是顺了他的意，不如说是陛下心照不宣的平衡之举，功高盖主是做朝臣最大的忌讳。
　　乱世里朝政不稳，君主也更迭得快，当今皇上原是前朝三王爷，至于如何了结了前朝昏君夺权即位，中间有些秘而不宣的细节陌讳也略知一二，以他这样的手段，又怎么肯让左相这样的势力继续扩张。
　　这样想着，陌讳心情越发愉悦，对候在轿外的侯府管家陌北海轻轻颌首：“干净些”。无需多言，只凭多年在他手下行事的经验，陌北海能飞快明白主子的意思。看着手下离开的背影，陌讳心里的那块石头才结结实实落了地。到了明日，最迟后天“左相贬谪途中心疾突发，薨于落叶林。”的消息就会传回皇城，到时候自己再扮一回好人，作大悲状，恳请皇帝为他追谥，这件事就算圆满了。

　　陌讳靠于轿中软垫上，两手轻揉着太阳穴，这几件事着实费了他一些心神，现在脑中倒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低声对轿夫吩咐了几句，轿子稳稳地调转方向，朝着陌讳的一处私人宅邸——海棠苑去了。这里面住的，是陌讳的四夫人，当年以一曲落花飞燕闻名，全京城无人不仰慕的棠绣夫人千锦绣。
　　要说这位棠绣夫人，身世配得上是扑朔迷离。坊间传说她的身量容貌与现今皇上的第一宠妃紫薇夫人极其相似，更传言称她曾是皇城第一花楼暮雪楼花魁，眼下一点朱砂痣不知钩去过多少王侯公子的心神，嫁给永乐候后噤声过往，也不入住侯府，只安静地做别苑里的四夫人。
　　街坊话本曾热切讨论过这两位风动一时的女子，是如何一夜之间分别变成皇家宠妃和王侯夫人，且陌讳的永乐侯爵位，还是夫人的姐姐千紫薇嫁入皇室后才得封。个中情节，早已在百姓的讨论中被添油加醋，越发神乎其神，倒是诞生了不少有意思的本子。

　　曾有不得意酒醉书生当街辱骂永乐侯不懂朝政，只靠吃软饭，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些话也只怕是从不知哪个无从考据的坊间话本里听来。这些细碎却无孔不入的坊间传言，总是轻易被忽略，但大变数有时也却乎是由细小波浪推助起来。不知为何这些话传到了皇太后耳中，酒后放言的“刁民”马上被扣上好几项莫须有罪名，几日后被公然问斩，于是这点风波也就彻底平息，毕竟只是茶余饭后一点谈资，不说便不说了，没人会愿意为此丢掉小命。由此看来，皇家这杀鸡儆猴的招数，还真是屡试不爽。

　　轿子不曾怎么颠簸，轻微晃动了一路，最后稳稳落在一处海棠环绕的小院前。
　　“锦绣？”陌讳一脚刚踏进了院门，就感觉有些不对劲，这偌大的海棠苑，怎的一个丫鬟仆人都不见。他又连唤了几声，整个海棠苑却依然死沉沉地，只有令人胆寒的寂静。

　　陌讳心下道不妙，随即快步走向锦绣的房间，虽然年已不惑，一把年纪竟还脚下生风。飞快地掠过宽阔的前院，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越是逼近，空气里弥漫的的血腥气就越浓郁，陌讳皱了皱眉，疾走几步，猛地一下推开厅堂的朱门。

　　如果说推开门前空气中弥漫的的血腥气让人觉得隐隐不安，那推开门后，展现在陌讳面前的，就是经历真实杀戮过后的骇人地狱。

　　横七竖八的尸体在不大的厅内横陈，底部不断渗出暗红的血，有些肢体不时轻微抽动，尸堆底部还有暗红色浓稠的血液不断渗出，目之所及几具尸体的膝盖处布料都被撕破，是为了确认他们髌骨上都刺有陌家的五瓣莲标志——死的全是陌家的死士。陌讳心下一阵怒气，这六七个死士，也是他花了不少时间和心血培养出来的，手下一顶一的高手。但他还不糊涂，打斗痕迹还新鲜，闯入者可能尚未离开，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自己性命。
　　厅堂的面积太小，没有四十人以上的打斗空间，不可能是势均力敌的两方人马对峙，只可能是对手以少敌多，但陌家死士都是个中高手，经过眼下一战，对方也占不了多少便宜。房间里的物什家具都被血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就连空气中仿佛都带上了雾气般飘渺的血色，一波又一波令人反胃的血腥气持续不断地刺激着陌讳的感官。

　　可能是刚才的场景太过直接地冲击了他的感官，他呆立片刻，突然眼底一颤，想起了什么似的，整个身子从脚下开始升出一股凉意，脸上竟慢慢沉寂出死灰一般的表情，他还抱着一点希望，径直走到房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只手抖动着按在旁边挂着的一幅山水画落款上，紧接着一串锁簧弹开的声音，身旁一道暗门缓缓打开。
　　陌讳虽然被眼前情况影响了判断，但也不愧于常被人叫做“老狐狸”，心思确实比常人慎密，马上发现这幅画边上的墙壁布满裂纹，意识到在他来之前已经有人试图打开这扇门，但显然未能成功。

　　先是在原地愣了一愣，但这老狐狸脑子转得极快，一个急转身，转眼就掠至门外，后面一根银针疾掷而来，正刺入了他的右手臂。陌讳来不及皱眉，从腰间拔出配剑齐根砍掉青筋已经泛出黑色的右臂，疾步飞上院墙。

　　“还是便宜这老家伙，不过折他一只手应该也够交差了。”女子抱臂靠着墙，懒懒地说“泠月，我还是不懂你干嘛锲而不舍一直戴这么个白晃晃的银面具，嫌自己不够显眼吗？”旁边戴着面具的男子，一双露在外面的狭长凤眼微微眯起。两人迎风而立，四周再无其他，身上不怎么看得出打斗过得痕迹，只是女子衣角上轻微沾了些血渍。

　　男子瞟她一眼，也不多说，点了迷香丢进往石室，等了一会径自走进去，提起陷入沉睡的陌尘薇，用黑布一裹便往外走。

　　女子也跟着他毫不避讳地走到阳光下，那张脸，正是传说中陌讳的四夫人，千锦绣，只是她的眼下干干净净，缺了传闻中的那一点朱砂。

作者有话说

　　时隔好几年（数不清楚），我又回来更文啦！作者现在大学都快毕业了，想了想还是把这个坑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