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无极同人——江山美人》片刃若雪

8、婉儿

　　忽听一人冷冷道：“那箫声确是缠绵悱恻，可惜哀淫颓糜，亡国之音！”

　　众人寻声望去，目光所及，一银甲少年持杯傲然而立，即便对上无鸾的目光，他那英俊无匹的脸上并无半分恭谨之色，唇角上扬，桀骜冷淡。

　　此人正是殷太常之子，御林军虎贲将军殷隼。

　　“将军何出此言？”裴洪有些挂不住脸，殷隼此言若被谏官记下，传了出去确是大不敬，换了其他任何人，裴洪参其一本，说是污蔑当朝重臣，就算得保性命，此后的仕途定也大受影响。只殷太常与裴洪同朝为官，政见大抵相同，私交也好；虽有龃龌也是些权势方面争风，彼此心照不宣，决不至于弄到撕破颜面的地步。

　　“那倒要请教裴大人，为何令人替赠与太子殿下的侍童吹奏此曲了？”

　　殷隼这样当众讽刺，裴洪确实觉得很是尴尬。他当然不知道，殷隼的这番音乐评论，正是前些日子无欢批评青女所说。

　　裴洪乃儒将出身，对音律颇有见地，但此刻宾客云集并非辩论之时。他人老的成精，见殷隼这般出头，已然料定是责怪自己选婿之宴，把太子牵扯进来之故。他此翻作为确是犯了殷太常的忌讳，但他毕竟为当朝大员，怎么也不愿在后辈面前失了面子，听得殷隼质问，只冷哼一声道：“殷将军文武全才，若觉不妥，不妨亲自为老夫府中的乐师们指点一番，到底什么是符瑞之音。”

　　无鸾知道殷隼如此，是恨自己辜负了其妹青女的一番心意。所谓不关己者，自是随意些，一旦切肤攸关，往往不易自处了。他天性淡泊，处世并不圆滑，虽生在帝王之家却实在没遇到过什么宫廷阴谋权势之争，也不喜与朝中权贵相交；因此无鸾得保这一片赤子之心，实乃异数，此刻他自觉亏欠青女，也不好反驳殷隼。其实他精通音律，自是听得出适才箫曲虽然哀婉，但其意清高冷傲，绝非时下流行的所谓淫曲俗调。

　　殷隼放下酒杯，朗声道：“指教不敢。倘若论音律，礼崩乐坏其来已久，岂凭我一言妄断？前人校检乐府，引进胡声，改换了声律，以铁尺律的林钟为黄钟，以为人君之德。”

　　话音刚落，忽听一清冽婉转的女声道：“皇帝陛下受天命已经十五年，为何殷将军所言犹在歌颂旧朝遗事？”

　　那个声音。

　　无鸾清俊的面上逝过一抹氤薄的红。

　　花厅南隅，灯火阑珊处。

　　当时满座的宾朋全都屏了呼吸，看着那层层垂挂的纱帘之后。

　　一条如蝶似霞的人影渐渐清晰。

　　当时烛影摇动，千百灼红的焰苗光波摇曳，熠熠闪亮在她的周围，绚丽纷乱而又扑朔迷离。

　　如兰的手指执着一只青竹长箫，轻轻拨开飘渺的白纱，流苏滑却，她的步履轻软无声，艳红的纱裾如云纷拂，流曳成霞。

　　她款款走来，步步生莲。跳跃的，明亮的烛火在她的身上化为万千道霓光涣散折射的影子，恍惚而迷遐，瑰丽变幻。轻薄的纱绡袅袅如烟，精美的丝绣稠叠荡漾，仿佛秋蝉的明翼。

　　她走过殷隼身侧，放缓了脚步，嫣然一笑，然后越过了他，继续前行，一直走到了无鸾的案前，盈盈拜倒。

　　螓首微仰，她的眼波朦胧似水雾，却明亮如宝石。

　　“殿下。”

　　无鸾望着少女的容颜，清峭的眉宇间神色如雪消融。

　　“婉儿……”

　　他轻轻的唤着她的名字，向她伸出了手。

　　一只温软如羊脂白玉的手掌就轻轻的落在了他宽大有力的指掌间。

　　有风急烈，一朵粉柔的芙蓉飘摇而来，坠在她繁华的裙裾之下。

　　“这曲子，殿下可还喜欢？”

　　“喜欢。”无鸾颌首。那箫曲意境虽说不上高深，却有种温暖而柔软的东西在里面，轻轻拨乱了他的心弦。他实在没想到，竟然是她所奏。

　　婉儿。

　　一轮皎洁的明月。

　　一个混乱的夜晚。

　　一场突然的邂逅。

　　漆黑的马车，无声的艳遇。虽然彼此看不清样貌，那一刻却是莫名的灵肉相通，仿佛彼此相识了千百年，默默守侯，终在一瞬间芳华绽放！

　　然后就是分离。

　　其实那一夜之后，他曾经多方打探过她的行踪。

　　也许是路过的马车，却没有车夫和仆从；简陋的车厢，却搭乘着盛装的女子；他突然的坠落，却没有引起她的害怕……

　　无鸾再愚钝也会知道她是与人私会，只是她等待的那个人没有来。

　　她等的那个人，是个男人，却不会是他！

　　他的心失落过，他的心也安慰过。

　　他记住了她的名字，记住了那一场美丽的邂逅。

　　原本只是如此的。

　　可是此刻的她，却风华绝代，活色生香的站在了他的身前，对他微微的笑着。

　　仿佛一湖宁静的水，慢慢的沉溺着。

　　“其实这只曲子是婉儿为了纪念淑容文德圣皇后所作，所以带了些旧朝之音，殿下责怪婉儿么？”

　　纪念母后的曲子。

　　无鸾楞了。

　　“婉儿是内子的远亲，若按身份算，应是皇后娘娘的堂侄女。”裴洪插口道。

　　当年文家乃旧朝显赫一时的门阀，家主之女文棠却在家族的安排的婚礼上逃走，与当时还只是一名游侠儿的青帝私定了终生。文家主以为女儿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实在是罪无可赦，盛怒之下宣布与女儿断绝一切关系，生死无干。

　　数年后，青帝得承天命，至尊九五，册文棠为皇后，并对文家大加封赏。谁料，那文家之主甚是傲气，竟把皇后娘娘与天子派来的使者拒之大门外，说是忠臣不事二主，他也没有当皇后的女儿，不顾文棠在门外苦苦哀求，坚持不见。其后，帝后也对文家多次赏封，均是固辞不受，不久之后就举家迁往岭南。文家主这般牛脾气，自然与当地官员处得僵硬，没过几年他因病去世，临死之前还立下遗嘱不许文家人入仕为官。他死后没几年，文家就落没了，偌大的一个家族到最后只剩下几名孤儿寡妇，连衣食都不能保障，实在没有法子，只能上京投亲。

　　无奈文皇后已薨，青帝对文家决无半点好感，竟对文家遗老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文家一干老小走投无路之下，才想起似乎有一远房族女嫁给了幽州节度使裴洪，于是厚着脸皮上门投靠。

　　裴洪倒是敬仰当年文家主的风骨，欣然的接纳了落难中的文家妇孺。他见文婉聪慧美丽，极是喜爱，便将她留在身边与孙女一同养育，这些年来倒是对这女娃视若己出，倍加珍爱。

　　无鸾少时丧母，对母后的一腔孺慕之心只能化做对弟弟无欢的百般宠溺，再加上他对文婉本有好感，得知她竟然是自己的表妹，自然又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她微微一笑，妩媚绝伦。

　　在无鸾的眼中，文婉的容颜姿态，活脱脱的就是当年母后的绝世风华。

　　他想，他应该是爱上她了，一见钟情。这种陌生而又甜蜜的感觉让年青的他深深沉溺，无法自拔。

　　也许，他根本没有想过要自拔。

　　爱一名绝美的女子，总比爱上自己的亲弟弟强吧。

　　他扶起了她。

　　她把手递给了他。

　　他拉着她坐在了身旁。

　　她的指尖沾着冰凉的九花碾玉膏，薄薄的涂抹在他微肿的俊颜，她的动作细致而温柔。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自然，合乎韵律。

　　他的心喜悦的跳动着，也不知道饮了多少杯她递上的美酒，也不知今夕是何夕。

　　酒阑人散，他拉着她的手依依惜别。

　　蓦然回首，他突然发现无欢不见了。

　　无欢不见了。

　　他七岁的弟弟，竟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