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漫舞-短》无海无沙

1、全文

　　天花板上的灯光闪了一下。

　　不二周助的头轻轻向前点了点，随即惊醒。

　　揉揉眼，发觉双腿酸麻得难受，略微挪了下位置，方有些知觉。

　　对面和旁边、本来整整齐齐端坐着的同伴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东倒西歪了一大片——

　　菊丸英二搂着大石睡得正香，大石秀一郎连眼睛都撑不开了，嘴里仍然在迷迷糊糊地絮叨：“英二不要睡着再坚持一下教练过来看到就不好了……”从某个角度来讲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啊！不过，幸好U-17宿舍的卫生质量非常过硬，即使在走廊上也没有蚊子什么的滋扰，不然大石的人身安全还真是堪忧。

　　青学的未来支柱越前龙马和大胃王桃城武头靠着头，呼噜打得震天响，时不时还交换个一拳两脚的，四周清出了好大一块空地。

　　冰帝的迹部景吾——不愧是女王殿下啊，依然保持着华丽的正坐姿势，只是好像连睫毛都不动一下的——已经失去意识了吗？很有可能，看忍足侑士那一脸明显乘人之危的表情就很清楚了。

　　白石藏之介大概坐得很无聊，身为四天宝寺的部长，关注部员是习惯使然吧，尤其是那个充满野性的远山金太郎——白石抗拒睡意的方法，就是把右手小臂上的绷带，一圈圈地解下来，欣赏下闪闪发光的纯金护臂，又把绷带一圈圈地缠上去。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坐姿最端正的，应该就是立海大的真田弦一郎和幸村精市了。不过幸村是光明正大地闭目养神，旁边的真田却双目炯炯，坚持不懈。嗯，晚上的温度还是有点低啊，真田怎么只穿着短袖的运动衣？看看幸村披着的两件长袖运动外套，心下了然。

　　真田的确是什么时候都不肯大意啊，很像手冢——如果是手冢——

　　突然觉得身旁的位置空旷有如荒漠，连最宝贝的弟弟裕太，也填补不了那份空白。

　　于是某不知名人士也比往常更加地碍他的眼。

　　光可鉴人的走廊地板上，撒满了一粒粒小小的荞麦屑，连带空气中，也有了股淡淡的荞麦清香，提醒着走廊上的初中生们，刚刚的枕头大战是多么的激烈和不可原谅。

　　如果是手冢——他应该会制止大家吧？

　　也说不好，记得在大阪的合宿，木手永四郎扔来的枕头擦过手冢的脸，被自己挡了下来。每个人——包括木手——都以为手冢会义正辞严地训斥对方一顿，约定第二天堂堂正正地以网球决胜负，结果却是——

　　那个枕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送回木手的脸上，引发一场混战。

　　如果不是龙崎老师以一袭性感的透明睡裙直接打击了双方的战斗意志，这场大战还不知道会延续到什么时候。也许到最后大家都累了，就那样横七竖八地倒下睡去，比嘉中要求一个空调房间的梦想也就成功实现了。

　　很少看到手冢那么任性的样子呢，明明一年级的时候还是个被无理取闹的学长打伤了左臂也不会发飙的礼貌孩子啊！不二腹诽着，嘴角微微弯了起来。

　　理理身上的睡衣，宽宽大大的衣服穿起来很舒适，就是衣袖有点长，翻折了两折才堪堪露出手掌。不二从衣袖的折边拈出一颗荞麦屑，心下有些懊悔：早知道就先换了衣服再冲出去了。

　　不过也难怪，败组的归来让大家太激动了。

　　还记得凤长太郎抑制不住的泪水、冥户亮明明同样地润湿眼眶却还不忘耍酷；还记得菊丸大喊着桃城、乾、河村、海堂的名字，却扑到大石的怀里泣不成声；还记得幸村和真田仅仅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当然，还有他亲爱的弟弟裕太，虽然先去找了某不知名人士让他很不爽，但看在他马上来和尊敬的哥哥联络感情的份上，不二决定大方地“原谅”他。

　　至于自己的“原谅”总是会造成裕太的悲剧，就不在不二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当晚就以211室的两对黄金组合开始，爆发了“非常可怕（裕太语）”的枕头大战。

　　战事迅速往212室方向蔓延，他和白石、幸村同住在另一个方向的201室，本来是应该享受一个宁静美好的夜晚的。

　　当时也的确很宁静美好，爱好园艺的幸村和对毒草知之甚详的白石热烈地讨论着带来的盆栽，自己兴致勃勃地倚在双层床的梯子上旁听，一边欣赏着桌上的仙人掌，心里想着“小玛丽”被带走了还真可惜之类的。

　　如果不是裕太关切地来通知他避难反而遭到攻击的话。

　　之后——之后就记不大清楚了，反正能让白石和幸村都卷进来的，战争的规模一定是达到了空前的地步。

　　再之后，便是被罚集体正坐，一整夜。

　　……

　　灯光又闪了几下，终于彻底湮灭。

　　不二附近顿时变得灰暗，对面正坐的同伴，也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眨眨眼，心情也随着灯光，暗了一片。

　　……手冢。

　　手冢……国光……

　　已经竭尽全力了，却还是无可遏抑地想起。

　　一旦想起，思绪便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

　　初见时发现同样隐藏了实力的他，夕阳下诉说着雄心壮志的他，因为受伤而未尽全力的他，回首时总在专注凝望的他，对自己的漫不经心非常不满却依旧纵容的他，大雨滂沱中步步逼近的他……

　　还有，最令自己动容的，作为青学部长的他，作为名副其实的青学支柱的他。

　　……

　　离开U-17的决定来得那么突然，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更令人吃惊的是，三年来终于能为自己而战的手冢，甚至迫不及待地、拒绝了菊丸开欢送会的提议。

　　面对面说出请求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连目光都在发抖。

　　秋风乍起，落叶簌簌而下。英二在场边大喊：“你何苦啊不二！就算你跟他比赛……也不可能赢得了现在的手冢啊！”

　　的确，面对领悟了“天衣无缝”的手冢，他没有任何机会。

　　那，为什么？

　　他也不知道。

　　但他不得不。他很惶恐，说不出的惶恐。

　　学习网球、加入青学网球队，不过是他一时的兴起。仙人掌、摄影、室内装潢、滑雪运动……他的兴趣何其广泛，网球决不是唯一的一种。

　　留下来，认认真真、全心全意地投入网球，热切地期盼每一场比赛的胜利，都是因为手冢。

　　一直以来，都是因为有手冢在他前面半步，都是因为有手冢带领着，他才有坚持下去的信心——只要和手冢在一起，不管多高的地方，都可以到达。

　　然而这半步，终于延伸成了日本和德国的距离。

　　赤红的枫叶飘落的一刻，心也随之坠落。

　　前一秒灿烂的阳光，此时也被红叶遮掩。

　　明知道离开对手冢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但他还是忍不住。

　　手冢左手的余温，还留在他的右手上；手冢清晰而坚定的话语，仍然在他耳边回响：“不二，我不会放弃未来；也请你，不要放弃。”

　　可是手冢，没有了你，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不放弃。

　　就像是黑暗中漫舞的舞者，如何旋转、跳跃，踮起脚尖，伸出双臂，用尽全身的力气，指尖也碰触不到一丁点的光亮。

　　再怎样的坚强，也敌不过这样的绝望。

　　不二垂下头，只觉得满心的疲惫。

　　教练巡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二赶紧轻声唤醒身边的同伴。

　　大发慈悲的教练终于让他们回房间去休息。对面的白石和幸村都累坏了，沾枕即眠，不二却一直看着上面整整齐齐、空空荡荡的床铺发呆，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不二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鸟声在明媚的阳光中婉转鸣响，晨风送来满室的清冽气息，昨夜的纷繁思绪仿佛只是噩梦一场。

　　只要手上仍握着球拍，他就还是那个温和洒脱却又隐含凌厉的强者，甚至连球场上的风势，都能掌控自如。

　　需要的，也许只是再多一点点的决心，和勇气。

　　眼前是白石放大的脸，缠满绷带的右手按在不二的额头上：“——没有发烧啊？快起来，要迟到了。”

　　幸村走过来，身上已经换好了全套运动服，一边用毛巾擦着略湿的头发，一边道：“白石，换你用浴室。”看看不二：“我们先去餐厅。”

　　不二坐起身来，用手指抓了两下凌乱的头发。抬头，绽出习惯的笑容。

　　幸村走到门口，停顿几秒，忽又回转。

　　一部方正典雅的手机被送到不二眼前：“你的电话打不通，有人很担心。”

　　想起自己的那部在枕头大战之前已然耗尽电源，不二接过手机，感激地微笑：“我不会让真田君等太久的。”

　　幸村还以一个同样温暖和煦的笑容，拍拍不二的肩膀，和真田聊天去了。

　　“呐，手冢？”

　　相隔八个时区，越过千山万水，手冢的声音仍然清晰而坚定，语调中隐藏的微妙含义也只有彼端的“那个人”能听懂：“不二——”

　　“……抱歉哪，让你担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