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主吉祥》溯情

6、仙湖6

　　美人姨父脸色一白，扶着桌子重重咳了起来，华吉祥忙抚着他后背连声劝慰，却被他一把抱住，焦急道：“月儿这话不能乱说，昆仑堡是你娘半生的心血，怎能说弃就弃？若是为了莫颜……我、我总有办法让他回心转意。”

　　华吉祥见他咳得厉害，也不敢再说多余的话刺激他，只待他渐渐平息下来，才柔声道：“姨父是看着我长大的，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材料么？姨娘将昆仑堡打理得蒸蒸日上，比起我娘在时有过之而无不及，若真交到我手里，怕是没几年就败了。”

　　她顿了一顿，手指轻轻划过白玉酒壶的边缘，又道：“至于莫颜……与其硬逼他与我一起，两个人痛苦纠缠一辈子，不如我退一步……虽然他心里喜欢别人，但只要能开心，那也是极好的。”

　　说罢又怕自己演得不够情真意切，竟趁美人姨父不备举起酒壶，将壶内冷酒一饮而尽。清冷酒液沿着喉咙滑落，冰得胃里一阵生疼。

　　“月儿！”美人姨父下意识夺了酒壶，神色已有些动容，华吉祥知道自己这出苦情戏总算没白演，心里暗自得意，脸上却仍装得情深不悔。

　　埋在袖子里的手悄然一动，空气中竟暗暗浮起温柔馨香，那香气仿佛是年轻时奋不顾身的爱恋，过了半响，却又变成青灯古佛的凄凉……

　　美人姨父浑然不觉，只低头静静思量着华吉祥说过的话，不知是自己想通了，还是被这世事无常的香气蛊惑，最终点了点头，问道：“月儿离了昆仑堡，可想好了要去何处？”

　　————————————————————————————————————

　　华吉祥哄好了美人姨父，便藏在屋里急匆匆收拾行礼，打算趁着夏沛然不在堡内而先斩后奏。岂料包袱才刚打了一半，房门忽被人一脚踢开。

　　清秀漂亮的少年站在门外，一双杏核大眼里满是愤怒。“路江月，你这些日子书没白念，连欲擒故纵这招都学会了！”

　　华吉祥暗叹口气，将刚叠好的几件外衣放进包裹里，心知与其解释不通反而越描越黑，倒不如装聋作哑，随他怎么高兴怎么想。

　　然而显然对方不怎么高兴，上前几步劈手掀了她刚刚整理好的包袱，衣衫和散碎银两滚了满地，顿时一片狼藉。“路江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猫腻！你无非是想以退为进，惹我娘心疼，早日把我嫁给你！你、你……你少痴心妄想！”

　　话音落定，华吉祥却单手扶额，默不作声地定定看着他，深邃晶亮的眼睛里似是鄙夷、似是不耐、又似是嘲讽，总之全无以往的深情与痴迷。

　　夏莫颜自记事起，无论怎样蛮不讲理、颐指气使，都得路江月温言软语、和颜悦色，又何曾见过这种冷冰冰的阵仗，因此也一时失了方寸，颤声道：“你、你……你究竟想怎样？”

　　——————————————————————————————————

　　华吉祥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斜睨着眼冷冷问道：“我想怎样不是重点，关键是夏公子你……你想让我怎样？是想让我留在这里与你成亲，还是离开昆仑堡？”

　　“我……我自然想你离开！”夏莫颜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句，随后想了想又补充道：“离得越远越好！”

　　华吉祥点点头，笑容愈发散漫。“所以我如你所愿，又有什么不对？”

　　夏莫颜被反问得先是一愣，旋即又恶狠狠道：“你不要跟我耍心眼！路江月，你就算再怎么讨好我，我也不会喜欢你！”

　　华吉祥本就因这少年的任性顽劣烦闷到极点，又想起经他一闹，原本收拾好的行李都要重新打包，因此脸色一板，厉声道：“那敢情好！你险些害死了我，我却要成全你与吴文溪，怎么算你都赚翻了。你讨厌我缠着你，那我就不喜欢你好了，从今往后我就当死过一次，与你互不相欠，老死不相往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夏莫颜自小聪颖漂亮，在昆仑堡也算三千宠爱集于一身，几时见过这般疾言厉色，当下扁扁嘴，竟似要哭了出来……

　　——————————————————————————————————

　　少年委屈的脸容犹如春日里初生的杏花般楚楚动人，本以为至少能将面前女子吓上一吓，令她心生愧疚，岂料那人却毫不怜香惜玉，只冷冷瞥了他一眼，一件件捡起地上散落的衣服，头也不抬道：“要哭回自己屋里哭，免得让人误会我欺负了你。”

　　这一句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夏莫颜眼睛眨了眨，竟当真哭了出来，低声的啜泣愈发显得纤细少年羸弱无助、我见犹怜，可惜对方已不再是那个任他呼来喝去而毫无怨言的路江月，而是正在气头上的华吉祥。

　　“不是告诉了你别在我屋里哭么？”华吉祥怕人言可畏，匆匆起身大敞了房门，又不耐烦地扔了块丝帕给他，挑高了声音道：“夏莫颜，你今日来求我与你退婚，我已答应了你，还你自由之身，你还这般哭哭啼啼的是要怎样？难不成要我扯着你的衣角，发誓说此生此世非你不娶你才高兴？”

　　夏莫颜被她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却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因内心深处似乎确实是认准了她喜欢他，无论怎样都不会离他左右，哪怕他嫁给了别人，她也该念着他、想着他，从此郁郁终老、孑然不娶，就算有一天全世界的人都抛弃了他，她也应一如既往地含笑站在他身后，默默等他。

　　华吉祥双臂环抱在胸前，斜着眼看他，那双眼似能看进别人心里。

　　“你、你……你欺负人！”少年恼羞成怒，一头冲出门去，跑了几步又觉得不解气，回身狠狠推了华吉祥一把。

　　华吉祥猝不及防跌坐在地上，更是怒火中烧，冲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高高竖起了中指……

　　——————————————————————————————————

　　既已决定要走，除了随身衣物和散碎银两外，大额银票也是不能少的。华吉祥在屋子里兜兜转转了一番，又将近身服侍的丫头小厮叫进来套套话，不多时，已眉开眼笑地靠在床沿上数起了银票。

　　看来夏沛然是真心想将路江月培养成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光是备着供她日常花销的银两便有两万八千多两，更别说逢年过节时众人送的礼，以及昆仑堡内路安远的旧部包给她的红包。

　　华吉祥凭借着前世那芝麻绿豆大小的鉴宝常识，满满当当地收拾了两只包裹。古玩字画虽然值钱，但是不宜保管且难以携带，而且带出去也太招眼，她没有武功傍身，委实不怎么安全。玉器奇石也算值钱，但她不识货，分不清好坏，保不准被人坑了。如此一来，只有金银器物才是居家旅行的必备良品，有市有价，也不会迅速贬值。

　　待一切收拾妥当已是三天后，华吉祥去向美人姨夫辞行。美人姨夫自然不舍，又抱着她哭了一场，临走硬塞给她一万两银票。华吉祥拿着银票啧啧出声，实在想不明白一个江湖门派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掌灯时分，夏莫颜阴沉着脸出现在华吉祥居住的院落门前，一言不发地狠狠瞪着她，好似她做了什么损阴德的事情。华吉祥火气忍不住上窜，但又想起他终归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便也懒得与他计较，自顾自摸出路江月生前为他打制的金簪，递到他面前。

　　夏莫颜一怔，低头看向那簪子上的蔷薇花以及蔷薇花心的“颜”字，清秀玲珑的脸蛋倏然一红，旋即又有些发白，竟一巴掌打落了金簪，怒视华吉祥一眼后转身跑开。

　　华吉祥也不拦他，眼看着那金簪在空中翻了几个滚，斜斜插入泥土，簪头上的蔷薇花在昏暗的灯火下看不清成色，反而沾染了污淖，终于凋谢成泥捻做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