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主吉祥》溯情

2、仙湖2

　　华吉祥再醒来时已淡定了许多，不似方才那般惊慌失措。

　　入眼是淡紫色的烟霞帐，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已被换了下来，覆着一层轻软暖和的蚕丝被，雕花描金大床足够十个人比肩而卧。鼻翼中似盈着淡淡香气，华吉祥仔细闻了闻，却是一两紫檀、半两龙脑、二钱白芷、二钱伽南，闻之令人平心静气、精神舒缓。

　　以她现在的状况，若再添几滴苏合油就更完美了……

　　华吉祥伸手挑开帘幔，只见外间一面银丝叠绣的八扇山水屏风，桌上零散摆了套天青釉茶具，阳光被木制窗棂分割成一束束的光线，透过七彩琉璃窗洒在地面上，晕成斑驳破碎的蔷薇花纹。屋顶横着的梁木包了彩纸，上绘蟠桃仙鹤图，处处古朴精致，于虚幻中透着真实。

　　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将神智暂时脱轨的华吉祥惊得几乎从床上滚落下来。

　　来人亦是压低了声音浅浅惊呼，脚下快走几步，扶了她坐好。

　　“莫颜那孩子不懂事，让月儿你受惊了……”

　　入耳是温润好听的男声，华吉祥抬头看去，见来人穿着绸光缎滑的水蓝色长袍，腰间系着同色系丝绦，视线再往上移，却是一张标准的美人脸，睫长如羽、雌雄莫辩，虽已人到中年，保养却是极好。

　　华吉祥打定了主意以不变应万变，因此抿了抿嘴唇，也不说话。

　　来人见她痴坐着，还道她心中郁结未消，竟俯身将她揽进了怀里，手掌有一下无一下轻抚着她的头发。华吉祥闭着眼，嗅到对方身上浅浅的腊梅香，不觉深吸口气。

　　那人见她乖顺，心中亦是满怀怜爱，声音愈发柔和，道：“我已和你姨母商议过了，两个月后的五月十六正是黄道吉日，便将莫颜许配给你做正夫可好？”

　　一石激起千层浪。

　　华吉祥猛地坐直了身子，呆呆望着对方，心底恍有巨浪滔天。然而那投石子的人却将“惊”当做了“喜”，以为她是欣喜异常以至说不出话来。美丽的眼睛里不由染了几抹笑意，手指轻点着她的鼻尖，宠溺道：“姨父知道你自小喜欢莫颜，如今快些养好了身子等着拜堂才是要紧事……”

　　————————————————————————————————————

　　话音未落，房门又被“桄榔”一声推开，其力道与美人姨父全不可同日而语。

　　屋内二人同时抬眼看去，却见屋外也站着两人。

　　当前一中年女子穿着墨绿色衣裙，熏的是气势凌人的麝香，长相亦是棱角分明，眉梢斜飞入鬓，不怒而含威。站在一旁瑟缩着脖子的清秀少年却是用两个巴掌将华吉祥打醒、美人姨父口中她未过门的夫婿，夏莫颜。

　　“君笙，月儿身子可好些了？”中年女子急走几步，伸手探探华吉祥额头，话虽是问的美人姨父，眼神却满含慈爱地落在华吉祥身上。

　　华吉祥情知躲不过，只得清咳两声，缓缓道：“有劳姨娘挂念，甥女身子已无大碍。”

　　“无事便好。”中年女子满意地点点头，似乎生怕华吉祥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而急急接过话茬，原本柔和的目光在转眸看向夏莫颜时瞬间化为无数锋刀。“逆子！还不给我跪下！”

　　夏莫颜背脊一颤，杏核大眼扑闪几下，几欲掉下泪来，然而双膝却下意识地一弯，显然对自家娘亲畏惧至极。

　　中年女子也不心软，扬手便是一巴掌重重落在夏莫颜脸上。力道之大竟将他打翻在一旁，白玉般的脸颊上立即浮起五个血红的指印。

　　————————————————————————————————————

　　美人姨父倒吸口凉气，猛扑过去将已哭得梨花带雨的夏莫颜护在怀里，抬头对上中年女子盛怒的脸，柔声道：“莫颜还小，教训他两句让他知错便好，怎么动手打人？好歹也是你我二人身上掉下来的骨肉，你这做娘的就不心疼？”

　　亲生骨肉哪有不心疼的？

　　中年女子听夫君柔声细语，也懊悔自己下手委实重了些，脸色虽渐渐缓和，口气却仍是训斥。“慈父多败儿，若不是倚仗着你宠他，这孽障也不会如此顽劣，竟敢将月儿推进仙湖！所幸月儿无事，若当真有个好歹，你我怎生向她母父交代？又让天下人如何看我夏沛然？”

　　说罢似是难掩怒意地一拂袖，转身看向窗外，不再理会那父子二人。

　　华吉祥知道中年女子已将话头递到她嘴边，她若不接茬，便是让人下不来台，因而也乐得做个和事佬，低声劝道：“姨娘莫气，莫颜无非是少年心性，与我闹着玩的。”

　　中年女子赞许地看她一眼，似欣慰又似遗憾地叹了口气。“还是月儿明白事理，可惜我路姐姐不在身旁，不能亲眼看你长大成人。”随后又随意宽慰她几句便转身出了房门，临走时不忘冷冷瞥一眼夏莫颜，其中暗含的警告莫说是夏莫颜，便是华吉祥见了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

　　房中复又安静下来，只闻夏莫颜低低的啜泣，长相清秀的少年华吉祥曾见过不少，这么爱哭的却还是头一个。

　　“那个……别哭了。”不知身体里哪根筋错了位，华吉祥似看不得夏莫颜的眼泪一般，话不经大脑便脱口而出。

　　然而夏莫颜却毫不领情，狠狠瞪了她一眼，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美人姨父的怀抱，豁然起身指着她鼻子骂道：“都是你这废物害的！若不是你、若不是你……路江月，我死也不会嫁给你！”

　　华吉祥自问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却被人连着骂了两次，尴尬之余也有些气恼，求助似的望向美人姨父。

　　美人姨父看看两人，一个是心爱的外甥女，一个是亲生儿子，一时之间也有些为难……诡异的沉谧在三人间静静蔓延，直至一声轻响，竟是沙漏到了整点复位，倾斜而下的细沙仿佛再不能回去的往昔时光，震碎了此间宁静。

　　“莫颜，不得对你月儿姐姐无礼……”美人姨父终于回过神来轻声喝止，然那语气却是再温柔不过。

　　华吉祥也不以为意，淡淡然闭了眼睛假寐，待美人姨父帮她掖好被角、领着夏莫颜出屋、又细细掩上房门后才再度睁开双眼，一骨碌翻下了床。

　　——————————————————————————————————

　　屋内有面一人来高的铜镜，映出个穿着素色亵衣、脸色苍白的陌生女子。华吉祥深深吸了口气，想起那个梦中让她“既来之则安之”的白胡子老头，终是对着镜子仔细研究了一番。

　　这副身子骨纤弱细瘦，一看便知是长时间营养失衡且缺乏锻炼；肤色惨白如纸，不知是被寒冷刺骨的仙湖水冻得，还是一贯如此；幸而模样倒是好的，虽称不上倾国倾城，却也端庄明艳，颇有几分大气之美。

　　可惜是个无福的，被夏莫颜推入仙湖而香消玉殒，便宜了她这个命不该绝却死于横祸的孤魂野鬼
　　“路江月……路江月……”

　　华吉祥喃喃几句，撑在床边的手蓦地摸到了什么硬物，翻出来看却是一根金簪，簪头雕成蔷薇花样，花心中刻了个小小的“颜”字。

　　想来那路江月是真心喜欢夏莫颜，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但被心上人害死，害她那人竟还全无愧意，着实死得冤枉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