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玫瑰 ...
-
第13章
回到家后,窝在沙发里的宋平洲又一次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他双手呈捧碗状摊放在膝盖上,似乎在认真钻研掌心的纹路。
裴昔也不去打扰他。
陷入抑郁的人往往给人一种懒惰感,但其实这种“懒”只是身心在对抗的外在表现。他们的大脑在思考,可身体却不听使唤。习以为常的裴昔摸了摸阿洲的头,进入浴室调好水温,又把花洒放平,出来对阿洲道:“先洗个澡吧,一会儿正好出来吃饭。”
宋平洲反应迟缓地点了点头,过了很久才站起来,视野所及之处,一切都是黑暗粘稠的,犹如沼泽里水泡碎裂后不断溢出的脓液。
呆在厨房里竖着耳朵的裴昔听见宋平洲趿拉着脚步走进了浴室,于是提醒道:“待会儿我把浴衣放在门外,自己记得拿!”
随即,浴室门“咔哒”一声被人从里面锁上了。
裴昔无奈地轻叹一口气。
每次阿洲洗澡的速度都很快,门窗紧锁,仿佛怕被人看见什么,他知道阿洲的身上有很多旧伤,可既然阿洲有意隐瞒,他也只好装作全然不知。
他又想起了周拾忆的嘱托,他要自己察看阿洲身上有没有自残的痕迹,可自己却一直都没能找到机会。
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爱惜自己的身体,裴昔心事重重地陷入了思索。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千辛万苦想要求得的机会竟会在片刻之后自己送上门来。
身穿可达鸭围裙的裴昔双眉紧蹙,他伫立在高压锅旁,经过二十分钟的等待,锅里炖的鸭子应该已经烂熟了,他关掉火,准备盛一碗嫩嫩的鸭脑花给阿洲吃。
他耐心地等待着气压阀回落,这是使用高压锅的必备步骤,只有等锅内气体冷却后盖锁才会自动打开。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在红灯变绿之前,高压锅里就传出了阵阵不寻常的响动,下一刻,盖锁突然变绿,高压锅发出尖锐的“吱吱”声,下一刻,那崭新的锅就应该某种不知名原因被膨胀的蒸汽炸开了,轰天的巨响响彻厨房,天花板都被瞬间炸出了一个窟窿,那爆炸产生的威力犹如新鲜出炉的核武器,弹飞的锅盖犹如美国队长手里的盾牌,在墙壁上来回弹跳,如果不是裴昔反应及时,躲得精准,恐怕现在已经血溅当场,碎尸遍地了。
这一刹那发生的变故让裴昔整个人都懵了。没想到他一代厨神也有翻车之时。
现场的一片狼藉,地上汤汤水水浇洒了一地,裴昔环顾一周,立刻拿起了一边的扫帚,想把现场打扫一下。
这种场面还是别被阿洲看见为好。
可就在他往前迈步,想找一块干燥的地板进行站位的时候,浴室门被“彭”地一声打开了,身上只披了一条浴巾的宋平洲出现在了浴室门口。
这下倒好,一个走神的功夫,裴昔就刺溜一下滑了一跤,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卧槽!
好疼,疼疼疼——
裴昔一边内心喊着疼,一面双手撑地,挣扎着刚想要站起来,可尾椎骨上传来的疼痛余韵实在太强烈了,一阵眩晕过后,他的屁股只抬起了5cm,又再度跟地面进行了亲密接触。
宋平洲快步迈到裴昔身边蹲下,想要把他抱起来。
“别别别,我自己来!”裴昔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但无他右脚刚支撑着站起来,人就失去了平衡,匆忙之中,裴昔一把朝身边抓去,他想要抓点儿什么来维持平衡,但周围还有什么呢?
当宋平洲身上的浴衣被丝滑无比地揪了下来的时候,裴昔一个屁股墩儿再次摔了个结结实实。
“嗷!”裴昔没忍住大叫一声,眼神儿却无法躲闪地抬起来望向了浑身赤裸的宋平洲。
宋平洲看上去人也有点儿懵,这突发的意外事故让他失去了应有的反应能力,以至于整个人都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了裴昔的视线之下,那些层层叠叠的被刻意遮掩的疤痕终于显现在了裴昔眼前。
玫瑰样的红痕铺满了宋平洲的整个胸膛,并且向背部蔓延,裴昔不用看也知道那背后也同样铺满了玫瑰样的纹身,不,这不是纹身,当裴昔定睛去看时,才发现那是被人残忍地用刀一笔笔雕刻后残留下的瘢痕,因为这些瘢痕的颜色比肤色还要深,内里泛着红色的血丝,所以看起来就像真正的玫瑰盛开在肌肤上一样。
这一幕,落在某些人眼里是绚烂美丽,落在裴昔眼里却只剩下无尽的恶。这些玫瑰样的瘢痕是恶魔遗留在阿洲身上的毒素,它们残忍地把这些毒素藏进阿洲漂亮的皮囊里,慢慢地,毒素肿胀成毒瘤,变成阿洲心上经年难愈的沉疴,让他的精神与身体饱受折磨痛苦。
裴昔下意识地抬起了手,他颤抖着想要抚摸对方的胸膛,却在触摸到那些伤痕前蓦然停下了动作。
如此近的距离让宋平洲避无可避,他下意识地咬紧牙关,闭紧了眼,整个人蹲在原地摇摇欲坠,他想从裴昔手里把浴衣拿回来,却抬不起自己的胳膊,他感觉自己的胳膊仿佛有千斤重,手上也没有一丁点儿力气。
没有正常人的身上会存在这种令人作呕的图案。
宋平洲不敢看裴昔的表情,他一个踉跄跪在了地上,双手撑地。湿漉漉的额发遮住了他的脸,他伸出一只手,缓缓地沿着地板向前够,那动作软绵绵的,在揪住裴昔手上的衣服后,他仅仅是轻轻地尝试般向后拽了拽,像一只无害的小动物试图在猎人的枪口下祈求宽恕。
裴昔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他觉得自己的心脏抽搐得太厉害了,哪怕已经飞快地垂下了眼帘,但方才的一幕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再看一眼都让他无法承受。
裴昔颤抖着手抓紧了浴衣,他快速得把宋平洲裹起来,整个人搂了上去。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他不知所措,半晌才蹦出了一句话。
宋平洲却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他推开裴昔,裹紧了身上的浴衣,面色苍白,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在身上不可告人的秘密被发现后,自我保护机制警觉地为主人树起了屏障,那些忐忑不安的情绪被宋平洲压进了最深处,他居高临下地盯着裴昔仰起来的脸,似乎很疑惑:“你在难过什么?”
不等裴昔回答,他就自己笑了起来:“没必要难过。我喜欢玫瑰,真的,这些都是我自己刻上去的,一点儿也不疼。”
这天,裴昔并没有在宋平洲身上发现任何新鲜的伤痕,那些瘢痕层层叠叠却都是陈年旧伤,可裴昔并没有觉得庆幸,那些玫瑰总在他眼前浮现,不断提醒着阿洲过去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当年犯下的错。
哪怕只是无心之失,也让他不得安宁。
晚上,裴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他想到谢行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联系自己了,虽然知道检察官工作繁忙,但裴昔还是忍不住给谢行打了个电话。
电话另一边传来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虚弱,裴昔刚想开口询问案情进展就被人打断了,截获电话的人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谢行今天不舒服,你改天再打来吧。”
“你是——”
不待裴昔说完,电话又被谢行接了过去,“抱歉,案件方面我们还在努力,一旦有了进展,我会亲自去向小洲说明情况……”
“别再说了,先管好你自己吧!”谢行的话再次被打断了,一旁的人说话声夹杂着隐约的怒气,随后,电话就被“啪”地一声挂断了。
裴昔不知道谢检察官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一颗心不上不下的。
而与此同时,回到自己房间的宋平洲不停地对着卫生间里的镜子自言自语:“他不会知道的,别担心,他只会觉得奇怪,他不会知道那些的……”
当初他是被谢行救出来的,随后在福利署的安排下住进了这座公寓,裴昔作为房东才会跟自己一起住,他不认识谢行,当然不可能知道自己过去的那些肮脏经历,裴昔那么好,就算对这些伤痕感到疑惑也不会追根究底的。宋平洲如此安慰自己,但镜子里的自己却不放过他,“那是因为裴昔可怜你!正常人谁会在自己身上刻这种象征着玩物的图案!它们比标记还令人作呕!你忘了你的脖子后面有什么了嘛!你最好藏起来,永远也别让裴昔看见!”
面对镜子的宋平洲伸手摩挲脖颈后腺体的位置,在被他无数次用指甲抓挠后,那里的皮肤早已残破不堪,变得凹凸不平,如果再挖深一些,那他就再也没办法分化了。
没人能再辨认得出来那里曾经纹过的一行字。
那是Master亲自为他刻下的印记,标志着他永远只属于一个人。
镜中的人影逐渐扭曲,变成了一个身材高挑的,戴着面具的Alpha,他有一双独特的异瞳睛,说话时音色犹如大提琴,华丽又低沉。 ——阿洲阿,我真是白疼你了。你看,我总是那么舍不得你,怕你难受怕你疼,让你住在最漂亮的金屋里,享受最珍贵的特权,不必像其他鸟儿一样日夜泣血啼鸣,可是你呢?你是怎么回报我的?!你长大了,也把教训给忘了,对吗?别担心,我会让你想起来的,那些匍匐在脚下等候投喂的日子,你会回味无穷的。
——逃?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我会找到你的,我会把你抓回来!然后连谢行一起碎尸万段!我要把你扔到那些贪婪的Alpha□□,让你变得跟其他孩子一样,成为只能闻着Alpha信息素过活的行尸走肉,哈哈哈哈!
“住口,住口!”宋平洲的眼眶里泛起了红血丝,他使劲堵住自己的耳朵,但仍然挡不住那恶魔的声音穿透耳膜。
为什么这个魔鬼还没有被抓住?
他该被架在火刑柱上被活活烧死,或是被吊在绞刑架上生生绞死,他合该受到这世间最残酷的惩罚!
受罪的不应该是自己,应该是那个恶魔!
宋平洲一拳砸在镜子上:“我没错!我是无辜的,你才应该下地狱!”
——你无辜?!哈哈哈哈……是谁长大后跟在胡耀身后手持长鞭威吓那些孩子,不听话的孩子又是被谁处理的?你费尽苦心才得到的自由,可全是用别人的血肉换来的,这些难道你全都忘了吗?别再装什么纯洁了,你的心早就被染黑了!你上不了天堂,只配死后跟我一起下地狱!
“不,不,我是被逼的,我留在乌托邦里,只是为了救我妈妈……”宋平洲后退一步,喃喃自语着。
——还在狡辩!还在自欺欺人!你这么聪明,应该早就猜到你妈早死了,可你总是不愿相信!你应该感谢我才对,要是我没骗你,你能多活这十年吗?不过我也要谢谢你,我已经很久没养过一只喜欢的宠物了,你学什么都很有天赋,合该为乌托邦所用,放你在外面可实在太可惜了。
——我会找到你的,小鸟儿。
——很快。
“我也会找到你的。”宋平洲低头漠然地看着地上碎片里映出的无数张脸,不久后,他捡起其中的一块镜片,抬起头面对碎裂的镜子,脱下身上的浴衣,在玫瑰花瓣上飞快地横划一刀,割裂了原本的图案。随后,又是一刀。
鲜血顺着胸膛滚落下来,嘀嗒、嘀嗒,落在地上汇聚成一小摊。
那幻听再一次响起,随后消逝不见。
——真不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