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3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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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上旬山雨欲来水气氤氲的初冬下午，淡灰色透明的空气里有微微的风，一点点的沁冷，并不难以忍受，反倒因为很能给人清醒的感觉而令我贪恋。
我和宋梓涵面对面坐在一家咖啡馆外的露天雅座里，我把大大的马克杯捧在手上，将手心烫得通红，然而温暖并未顺着静脉传递，我的手背始终都是冰凉的。
我一直垂着眼睛，咖啡的液面上本来聚着一片精巧的叶子，我喝得再小心不过，它也还是慢慢散了。
一旁是车水马龙的城市街道，我的心情却自动屏立起一面透明的玻璃，将他们尽然隔在一套无声的影像里，世界清清静静，如同正在一个幽雅的梦境里穿梭。
“大三下学期，曲静好给我寄来了一个包裹，里面有她从初中开始就写的所有那些无人问津的歌词，以及她自己精心灌制却同样无人问津的唱片，此外还有一封长达百页的信——更确切地说，那是一封遗书。她讲述了那么些年里对我一点一滴的心情，也倾诉了她对其他任何人都没有说过的一些痛苦的往事，包括她那个圈子里的潜规则……一个女孩子能付出的不能付出的，她都付出了，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
“她那封信洋洋洒洒，笔触哀婉，没有一句怨言，可读到最后，我没有办法不觉得，如果她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话，那就是我杀了她。
“我马上按照信上的住址赶过去，正好来得及把她送到医院，她那天晚上割开了静脉，人已经因为失血而昏迷，幸好伤口不算太深，已经开始凝结。”
我冷笑了一下，不予置评。一个人如果成心要死，她不会给任何人将自己救活的机会，更不会精心计算对方收到通知的时间之后才下手，并且留下正确的地址以便对方能在最短时间内赶到；至于割腕自杀，连我这个从未想过要死的人都知道，要泡在水里不令伤口凝结才比较容易成功。
以前我从来不恨曲静好，也没有怪过她，但是现在我不得不恨她了，并且我鄙视她，因为她居然威胁我男朋友，她用连自己都不珍惜的生命来要挟了他，利用了一个普通人无需泛滥也足够拷问灵魂的良心与善意。
她逼得他不得不。
“她醒过来之后，精神状态非常不好，一直拉着我不放，本来身体就弱，还哭到虚脱。我不敢再刺激她，只好答应她会留在她的生活里，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我不敢要求太多，只求你把给晴天的温暖分百分之一给我就好，只要一点点就好’……她说她甚至不要我试图爱上她，只求我让她爱我……
“那天晚上你看到的，是她在吻我，我没有回应，而且那真的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先前没有那么大胆过——我不知道是真有那么巧还是她发现了你在附近才故意那么做的，后来我也没再让她那样过……
“我知道就算那样也是不对的，可是我真的不敢太坚持地拒绝，只好就那样权宜着，想等到她以后自己慢慢看开了看淡了，我就可以抽身退出了。我当时心里有多矛盾多挣扎，我知道你无法体会，我也不敢奢求你谅解，我只能告诉你，事实就是这样。”
我的眼睛保持垂着的姿势太久，已然酸涩，于是望向别处：“那你那时为什么不把这一切跟我原原本本交待清楚？”
他苦笑了一下：“我不敢，我怕你把我让给她。”
我惊讶地转回来看着他，不明白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我前男友，究竟是不是曾经跟我亲密到天下无双的那个人，他真的了解我吗——甚至，认识我吗？
他注视着我，目光里有深灰色的隐痛在流转：“你当初替她来跟我牵线，我拒绝她你就那么愤怒，你那么怕伤害她，逼着我再跟她见面的时候一定要单独打招呼；奚骥把追他的那个女孩子告到老师那儿去你也那么气愤……
“不熟悉你的人可能会觉得你性子暴烈，其实我知道你很善良很热心快肠，你看不得别人不好过。而且你很爽朗，修远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小心眼的人，但我知道，你心胸宽广，那次在鬼洞里曲静好抱了我，你知道不是我的错，就一点都没计较，老实说，那还让我很是失落了一阵子。”
我笑了一下，噎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出口：“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话，那说明你并不了解我，如果你认为那样才是善良热心肠的话，那我现在把实话说给你听，你爱觉得我不善良就觉得我不善良好了。
“我当初替曲静好来跟你牵线，以及为她所做的那些两肋插刀的事，包括那时拒绝你，那都不是因为我无私高尚到要忍痛割爱把你让给她，而是因为我那时候不喜欢你，所以也不存在什么让不让的问题；至于奚骥的事，我也不是认为他不该拒绝那个女孩，不喜欢人家也要假意怜香惜玉，我只是觉得他爱怎么拒绝人家都可以，那只是他跟那个女孩之间的事，没必要闹到老师那里去；说到那次鬼洞里的事，我不怪你是因为你不但没有错，而且坦诚，你并没接受她的拥抱，这跟你后来的所作所为完全就是两码事。
“如果是我喜欢并且也喜欢我的人，我不会把他让给任何人，所以当你还是我男朋友的时候，只要你没有变心，我就不会放弃，别说她只是一个无亲无故的同学了，她再失意都好，我也不会把你让给她，一秒钟都不会。别人怎么想我不管，我只遵从于我自己的原则，爱情不是礼物，我的男人也不是礼物，不是可以送出去表爱心的。她想不开受不了，那都是她的问题，就算有人应该对此负责，那也绝不是我。别说你不是我抢过来的，就算是，你后来爱上我就是爱上我了，不爱她就是不爱她了，这就是现实的生活，她已经是个成年人，so deal with it！我如果知道她要自杀，也只能告诉对她有监护责任的人要从此对她小心看护，如果她最后还是走上了绝路，那我也只能表示遗憾，我对此无能为力，我不会愧疚，更不会自责。”
宋梓涵定定地望着我。他的目光在最初的震惊之后，渐渐转为绵长的温柔，那轻轻软软直连绵至骨髓里的疼痛。
然后他低下头：“如果我早知道、如果我也早能这么想……”
我看着他：“你既然这么善良，这么有责任心，这么大包大揽以她的生命安危为己任，后来怎么又还是让她死了呢？”
他咬了咬牙，我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他腮帮子突起的形状。
“你一跟我分手，我整个人就乱了。你离开我是因为她，我固然反复说服自己那不是她的错，她还是那个需要关爱不能掉以轻心的人，也还是没可能再像之前那样同她周旋了。她不止一次问过我：‘你真的就这么爱她、一旦失去她就真要这么一会儿失魂落魄一会儿如疯似狂吗？’没错，当然是真的，我就是那样的，我就算再刻意也做不到了，不管再怎么照顾她的感受，我自己都快挺不下去了。
“后来你索性一声不吭就去了美国，最初得到消息的那一个月，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她……我想她就是在那时候彻底死了心的，这一回是真的死了心，所以连遗书也不再有。不过现在回过头去再看，我也怀疑就算她还给我留下任何暗示明示，我是不是还腾得出心思去注意去关心了。”
我不动声色地追问：“那她这回真的死了，你难道不内疚吗？你难道不觉得是你害死了她所以应该为她守孝、就算再重新开始也不应该还是我了吗？”
他抬起头来，目光如剑如电，烁烁发亮，坚定有力：“不，我再也不内疚了，因为我已经尽力了，我已经尽了多过我应该出的力了！早知道这一切根本无可改变无法挽回，她最终也还是想不通要走上绝路，我又何必当初？我又何必为了她而弄丢了你？我后悔，我后悔得快要疯掉，而你偏偏不肯原谅，甚至不肯给我机会把这一切解释清楚……你不知道昨晚上接到你的电话之后我是什么感觉！我一个晚上没睡着，我恨不得马上跑到你家去，立刻把所有的话都说给你听，我生怕那是在做梦，我生怕一觉醒来你就又改了主意……”
他急急地说着，语速越来越快，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迫切。到最后他干脆霍地起身，两步就跨了过来，浑不顾周围众目睽睽，单膝跪在地上，伸长双臂就将我向怀里拥去。
我双手抵住他的胸口制止了他，别开脸不忍看他脸上的表情。
“晴……”他的声音哑得几成耳语，然而当中的伤痛与哀求却浓重得令人心碎。
我不忍心把那句话告诉他的，可我不能不说，不能不说。
于是我只好实话实说：“对不起，宋梓涵，我已经不爱你了。”
他的身体陡然一僵。
我苦笑着强迫自己转回来看着他：“我曾经很恨你，因为爱你所以恨你。恨一个人是一件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很难受，我不愿意那样，所以，我不爱你了。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费了很大很大的力气，反复告诉自己你不值得我爱，我不要再爱你，于是，我不爱你了。”
这段话说出口，我忽然感到一种突如其来兜身扑面锥心刺骨的寂寞。
活了将近二十五年，我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寂寞不等于一个人独处，寂寞是太复杂太复杂、复杂到根本无法言说的痛苦。
宋梓涵的手一点一点地松开，他站起来的动作虚软无力，后退的那两步也踉跄又趔趄，一派狼狈。
附近的什么地方正低低地响着一支音乐，那是一首很老的歌，不知道这街上的人有几个听过它。
我听过，并且知道它的名字，那是许茹芸的《沙漏》。
宋梓涵十八岁生日那天，几乎也是我们在一起一周年的纪念日，我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就是一只小小的沙漏，在夜色里会亮起粉色荧光的玻璃瓶，见证了我们的初吻。
那时我用那个礼物想要告诉他却终未出口的那些话……沙漏就是时间，我们的生命就在流沙里穿梭，夹带着所有的爱恨悲欢。只是当时还太年轻的我们都从未想到过，那原以为牢牢握在手中的幸福，也许有一天就会被一粒眼睛里揉不下的沙子葬送。
回家的路上，我又经过那家名为“蜜雪儿”的花店。
我不由自主地走进去，默默地注视着满室静静缤纷的姹紫嫣红。老板娘抬脸对我微笑，并不过来招呼。昨天才见过，她或许还记得我，却并未多事地来追问：你不是对花香过敏吗？
成人的世界里有太多谎言与欺骗，真真假假，扑朔迷离，对于无关紧要的无需追究，因为别人未必是出于恶意，因为有些事，实在是无从出口。
这个小小的花店里也在放着低回的音乐，这支曲调与歌词也如同浓郁得沉重的花香一般，压得人的一双眼球酸涩不堪，眨一眨就要流出泪来——
月光与星子，玫瑰花瓣和雨丝，温柔的誓言，美梦和缠绵的诗，那些前生来世，都是动人的故事，遥远的明天未知的世界究竟会怎么样？
寂寞的影子，风里呼喊的名字，忧伤的旋律，诉说陈年的往事，所谓山盟海誓，只是年少无知，告别的昨天远去的欢颜究竟是怎么样？
手机在我的手袋里震动了一下，我拿出来，看见是一条新消息。
“不爱我了没关系，就让一切回到原点，重新试着爱上我，好不好？”
我下意识地转身，看见宋梓涵站在门口，面孔被阴灰的空气衬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白。
我们之间隔着一支纷纷扰扰的乐曲，执着的男声还在不断地吟唱——
……那一段风花雪月的事，有没有机会重来一次？飘荡在春去秋来的日子里，是苦苦隐藏的心事。
那一段风花雪月的事，既然会结束，又何必开始？那曾经疯狂痴情的我和你，坐爱情的两岸，看青春的流逝……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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