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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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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相见时难别亦难
傍晚,西霞映红了满地瑞雪,鸟兽都躲进巢穴里不肯出来,本就静谧的山林显得更加荒芜,微风时不时拂过累着厚厚积雪的干枯树枝,几撮雪花飘飘然落下,与地上的素装融为一体。
一只紫貂从白皑皑的雪堆里探出小脑袋,圆滚滚地大眼睛调皮地四处张望。也是,才短短一夜的时间,漫山遍野都被白雪装点一新,小貂儿没见过雪,贪玩也是理所应当的。
见小貂儿蜷着身子在雪地里打滚,紫色的毛皮上点缀着银白的雪粒,它难受地想用爪子挠背后的东西,却怎么都够不着,着急地龇着牙,毛都要立起来了。
鲤俏见此,向来不形于色的脸上也不禁染上一抹笑颜。
突然,她感觉到稍远处隐隐透着一丝不稳的气息,鲤俏立马屏退了身上的愉悦,努了努嘴,发出一阵怪异的声响,将小貂儿收进袖子里,继续抚琴,只是这次,专心了很多。
琴声开始逐渐变得舒缓,有种安定人心的魔力,鲤俏也不自觉地全身心的投入进去。一直不安分的小貂儿也不再吵闹,安静地趴在她袖子里,爪子还扒着鲤俏的衣袖,怯怯地往外看。
翩忤背着一柄长长的剑,站在离那山间凉亭较远的地方默默聆听,他的身上还带有未干的血迹,只不过不是他的。
立了好一会儿,他满身的戾气才稍微收敛了些,呼吸逐渐平稳,他再一次抬眼看向亭子里的那抹浅绿色身影,心里竟是难以言喻的满足。
自从找到这个地方,他每日都会过来,风雨无阻。为的只是远远看她一眼,听上一曲,再不动声色地离开,或许他也可以顺带着保护她。
思及此,翩忤又低下头自嘲地一笑,既然敢这深山里悠然弹琴,那个女子必不简单,她不离身的小紫貂就是难得一遇的灵兽,她哪里又需要他保护?
今天他待得比较久,听了三首曲子还不愿离去,不知什么时候,雪又嫣嫣燃地飘落下来了,他的身上不可避免地落了一层白。
鲤俏还可以感觉到另一人的气息,心下不解,微微拧着眉抬眼望过去,模模糊糊的只见有个人立在一棵千年古树旁,高大身子裹着一件暗黑色的斗篷,低着头看不清样貌,只是周身的气场让她没法视而不见。
小貂儿估计是呆腻了,从她袖子里跑出来在雪地上嗅了嗅,突然一俯身,撒开腿,直直朝着那个男子所在的方向飞奔而去。
鲤俏心下一急,小貂儿可是除了她谁都不认,这跑得如此之快,要是伤了人可怎么办才好?
她心里一慌,手下力道不对,琴弦“噌”的一声绷断了。
翩忤被突然的响声惊得蓦地一怔,放眼看过去,只见那绿衣女子站起身,隐隐看得出她面色颇为焦急,他素来沉稳,这下却只为那个女子的模糊身影而有些慌了手脚,不知道该不该过去看看。
脚下突然一拽,翩忤低下头去看,竟是一只小紫貂正在撕咬他的靴子。他哭笑不得,低下身去抱它,哪料小紫貂发怒,松开嘴,退后几步,前半身伏在地上,作势要攻击他,龇牙咧嘴的模样很是凶悍。
紫貂高高跃起,正朝他扑来,翩忤下意识地出手,却听得一银铃般的女声制止,他赶紧收回手,不料一人一貂的速度都太快,他的手还是擦到小紫貂的脊背,小东西立马一翻身倒在雪地里,还咕咕地低鸣呻吟。
翩忤心里一揪,不知道该不该再伸手将它抱起来。
身边闪过一抹绿影,那女子怜爱地抱起小紫貂,贴在胸口,心肝宝贝地哄着。小紫貂被她抱在怀里撒了会儿娇,舒服得只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又转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四处打量。
翩忤心下有愧,双手握拳低下身道:“误伤姑娘爱宠,在下...”
“没事!”鲤俏打断他的话,“小貂儿是见你身上有血腥味儿才会扑向你,这样说来倒是我家小貂儿惊了公子。”
翩忤一愣,身子低得更下了,他向来不会说话,这下只觉得心里急得发疼,支支吾吾的,硬是半晌都没挤出个字来。
鲤俏这才发觉是自己唐突了,脸上一热,朝他一曲身子,抱着小貂儿转身要走,翩忤此时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闪身拦到鲤俏身前,双手抱拳,垂着脑袋道:“姑...姑娘,在下要外出一段时间,不能天天过来听姑娘弹奏了。”
鲤俏先是一愣,心里生出几分怪异,他这是来跟她辞行的?那又为何她心里竟会生出几分...失落呢?
抱着小貂儿的手一用劲,小貂儿被鲤俏弄疼了,在她怀里不安分地拱来拱去,鲤俏赶紧放轻力道,安抚地顺着它的毛发。
她冲翩忤点点头,想了想,淡淡一笑,绕过他,复回到亭子里。
翩忤还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鲤俏抱着琴,往更深的山里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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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东风无力百花残
江南,一连三个月阴雨绵绵。
比阴雨更让人惊恐的是一位位武林高手的相继去世,毫无疑问他们全是被杀的,一剑穿心,当场毙命,现场连一滴多余的血迹都没有。
没人知道这位一连震惊武林的顶尖杀手究竟是谁,就连查都无迹可寻。
金陵城外,翩忤正坐在树枝上擦剑,他冷峻的侧脸蒙在黑夜里显得愈发形同罗刹,一身黑衣,更是让他可以更好的利用页的黑幕作为保护色。他的动作很是认真,角角落落更是不肯放过,就像是在对待心尖上的珍宝一般。
树下,一群人正毫无感知地围着火堆烤野味吃,他们脸色肃穆,只是偶尔传来低声交谈的声音,更多的时刻是枯树枝烧得噼啪响的孤鸣。
突然,翩忤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剑锋一转,直直冲了下去,离得最近的那人只看到一团黑影朝他冲了过来,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两眼一翻,径直断了气。
他的同伴听到声响立即拿起随身带着的刀剑部署防卫,翩忤冷笑一声,剑端在空中画出一个漂亮的圆,围着火堆的一群人被他凌冽的剑气所逼,只能以内力勉强相抵着往后退,“通通”几声巨响,他们竟全都丧命于翩忤的剑端之下!
翩忤并没有收起剑,他默然地扫过那一圈尸首,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
很随意地坐在火堆旁,将架在火焰上方的野味用剑挑到嘴边舒舒服服地享用起来。浓烈刺鼻的血腥味,他就好似没有察觉到一般,脸上竟还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火焰在夜幕中愈来愈微弱,直到最后“哧”的一声彻底熄灭。一缕青烟徐徐升起,天际却以微微发白。
晨曦微露,翩忤第一次在白日里执行任务。
偌大的水府好似还沉浸在睡梦中,翩忤剑端的血滴愈滴愈密集,浓烈的血腥味晕散开去,就好似人间炼狱一般。
水老爷用尽全力拼死一搏,竟侥幸躲过了翩忤的剑,虽然也是伤了,倒也不至于当场毙命。
翩忤就好似在看着自己的猎物在做最后的挣扎一般,冷峻嗜血。
“你...”
水老爷的话还没说完,翩忤又补了一剑。水老爷哆嗦着手指向他,眼底灰暗。
翩忤冷笑,一把大火将水府烧了个彻彻底底。
火势之大,染红了半壁天空!
若不是从傍晚起开始飘雨,这火怕是要燃上个几天几夜的吧!
金陵城内的桃花,一日之间,竟是落了个干干净净。
噼噼啪啪的雨点砸到七零八落的花瓣儿上,洗刷着这满城的血迹。
翩忤伫立在雨中,大雨将他的身影模糊了些许,黑色的斗篷被雨沾湿后更显沉重。而他竟有些直拧地在大雨中静立。
良久,一个白袍老人捋了捋胡子,虽也是淋雨而行,身上却不沾半滴雨丝。
“不愧是老夫最得意的弟子!”两人相隔并不算近,老人开口笑道。
翩忤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端着剑的手却是愈发用劲了。
老者看到翩忤的小动作,摇了摇头,又道:“解药并不在水府之上。”
“你耍我?”
“岂敢岂敢?”老者转了个身,望着天际的北面,“北国王妃也是水家人。”
翩忤不知什么时候竟已来到老者身侧,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散发出截然相反的两种气质。
“最后一个?”他低沉的语气中透着隐隐的不悦,体内的毒愈发脱离他的掌控了。
老者像是受不了他的满身煞气,脚下一动,竟已飘离很长一段距离了,“信不信由你咯!”
白影最终消失在漫天雨幕中,翩忤等到体内那股子疼痛完全褪去才慢慢抬起头看着北方,但愿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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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此情可待成追忆
虽然已然入春,北国却还是一片雪白,北王一身黑色华服立在行宫最高的一处平台之上,无声而威严地俯视他的王国,周身尽显王者之气。
高大的黑色身影身边,一个女子蒙着面纱,穿着墨绿色的裙衫,披着厚厚的深色披风,斜斜歪歪地靠在北王身上。他们俩的手在身前交握着,北王怕她会觉得冷,用自己的双手温暖她的。
那名女子的表情一直淡淡的,半阖着眼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在她的衣袖之中,小紫貂探出了脑袋,转了转圆溜溜的眼睛,像是畏冷一般,又赶紧缩了回去。
是的,这名女子正是鲤俏。
与此同时,翩忤一路从南方北上,身上穿的还是在江南时的薄衣,而他却像是也感觉不到冷一般,形影不离的剑背在身后,旁若无人自顾自地走着。
在北国消息最流通的客栈住了些时日,翩忤收获到的信息并不多,据说北王对这位王妃极为看重,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
稍微动了些心思,翩忤得知,三天之后,北王便会携这位最得宠的王妃参加春季狩猎。这是北王第一次携带嫔妃参加狩猎,据说是想时时刻刻都可以见着佳人。
翩忤冷笑一声,坐在窗边,又开始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的剑。
北王寝宫,鲤俏抱着小貂儿守着烧得红通通的暖炉取暖,她本是南方人,哪里受过如此的天气?跟小紫貂一样,她也畏冷得一动都不想动。
小貂儿稍微比她强了点,好歹它也穿着厚厚的漂亮皮衣,此刻从鲤俏的衣袖中露出小半截身子,正瞪着大眼睛滴溜溜地四处打量着。
北王伏在案上批阅奏折,时不时抬起头看看鲤俏,见她脸色不大好,北王便低声吩咐内务总管多加炭火,又给她送来了毛毯。
鲤俏任由那些下人忙活,火愈烧愈旺,身子被毛毯裹着,果真暖和不少。
抬眼望去,发现北王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己,鲤俏还是抿了抿唇,朝北王浅浅一笑。
正是这一笑,想白色世界里傲雪盛放的梅花,让北王顿生倾国倾城之感。
三日后,围猎山林,北王带领一众大臣策马打猎。临离开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很是不放心。鲤俏不好意思地推他,北王才紧了紧鲤俏的手,依依不舍地翻身上马。
一行人走远了,鲤俏的心里才稍稍松了松,在皇宫里待久了,她似乎忘记了自己原本该是什么样的了。
鲤俏遣散了跟着她的内侍,只点了一名侍女抱着琴跟在她的身后。
半山处有一座亭子,看上去很是像是之前她所住那座山林里的,鲤俏心里一喜,快步过去,命侍女将琴搁下,遣走了侍女去到较远的地方,鲤俏坐在琴前,悠然自得。
小貂儿从鲤俏的衣袖里钻了出来,龇着牙看了看四周的环境,见没外人,不禁自在地在雪地里打了个滚,紫色的皮毛沾上了零星雪花,可爱不已,逗得鲤俏不自主地嘴角上扬。
嘴角的弧度还来不及收敛,突然脖子上一凉,一把剑堪堪抵在她的咽喉处,鲤俏脸上的面纱微微浮起来,她的心里却是无比的平静。
翩忤自从到到达北国,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特别是见到这位神秘的王妃之后,更是如此,他的眼皮一直在跳,直到他用剑抵住她,这种不安来得更是明显了。
就快结束了。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解药!”
翩忤的声音很冷,冷到让鲤俏有片刻的恍惚,就仿佛那个会每日立在远处安静听她弹奏的人不是他一般。
鲤俏默不作声,翩忤却没能有那么好的耐心了,只见他手下一用力,本该是无数次练习过的动作今日做起来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拖泥带水,鲜血顺着鲤俏洁白的脖颈缓缓流下,翩忤知道,自己失手了。
小紫貂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它扑在鲤俏身上,凑近她流血的地方,趴在她的胸前,一声一声呜呜哀鸣。
见到这小东西,翩忤心里一慌,剑端一挑,揭开了鲤俏的面纱...
无数次梦里出现的容颜展现在眼前,她清亮的眼眸中泛着水汽,嘴角还是弯弯的。
鲜血的味道,心慌的感觉,翩忤握在手里的剑“哐当”掉在地上。
他抱起她软软的身子,小紫貂毫不客气的对入侵者施暴,一口咬在翩忤的手上,顾不上疼痛,翩忤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可是没有哪一个是救人的。
从小被训练成杀手,知道的全是置人于死地的方法,他哪里懂得...救人?
北王的人早已将亭子围得水泄不通了,弓箭手拉开弓弩,万箭齐齐指向翩忤。
北王一脸悲痛的看着翩忤怀里的鲤俏,语气倒是越发低沉,“放开朕的王妃,朕还可以留你全尸。”
翩忤一手抱起鲤俏,一手拾起掉落在地的剑,被小貂儿咬伤的地方已经黑紫了,他却丝毫没有理会,只是盯着北王看,那种眼神就像是要将北王生吞活剥了一般。
箭雨毫不留情的飞射过来,翩忤几乎不挪动脚步,只是用剑将那些攻击一一化解。
鲤俏软软的身子随着翩忤并不剧烈的动作颠簸,她衣袖中不知甩出来,在地上弹了两下滚到小貂儿的爪子下面,小貂儿伸出肉呼呼的爪子将那东西揽在怀里,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翩忤。
翩忤稍一闪身,躲到柱子后面藏了起来,顺手抄起小貂儿,这一次小貂儿倒是没有再咬他了。
将小貂儿怀里的东西取出来,翩忤脸上先是一惊,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这就是他费尽心思想要拿到的...解药?
忽然胸口一痛,一支箭直穿他的胸膛!
抬眼望去,北王正拿着弓弩挑衅的看着他。
身子开始不受自己控制,全身虚弱的往下瘫。
脑海里浮现的是她一抹绿衫,悠然抚琴的样子。
“砰”“砰”两声,他们俩都齐齐摔倒在地。
小貂儿不明所以,还凑着往鲤俏还未冷掉的怀里钻去。
翩忤挣扎着爬到鲤俏身边,握住她已有些微凉的手指,这次,再也不分开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