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梅不同

29、重回天使

　　铭与韩如林在餐桌上两两相对，面前错落有致地摆着中西合璧的早餐，有数种热气腾腾的粥品、雪白松软的小笼包、开胃爽口的小菜，也有色泽鲜艳的蔬菜沙拉、散发浓郁椰香的海绵蛋糕，鲜榨果汁，嫩黄的煎蛋……
　　数十个品种一律装在洁白的骨瓷餐具中，细腻的薄胎瓷器精致透亮，盛装着精心烹制的食物，只看一眼就令人食指大动。
　　铭一声不响地用汤匙小口喝着鱼片粥。
　　他的目光下垂，似乎在专心享用，但脸上的神情却不像一个专注于食物的人。
　　自他能进食以来就是这样，即使面对着名目再繁多的三餐，他仍然没有食欲。
　　相对于一个人生活的时候，眼前的早餐花式如此繁多，简直就是奢侈。
　　今天是他首次坐在餐桌前，也是首次与韩如林共同进餐。
　　韩如林早就发现，无论摆在面前的是什么，铭都是随意扫一眼，只取距离最近的食用，似乎别无选择，似乎对送进腹中的东西是什么丝毫就不感兴趣，似乎无论多美味的食物，其意义也不过是裹腹充饥，所以迄今为止，他也没有摸透铭对食物的喜好。
　　从窗口透进来的阳光明亮温暖，秋雨洗过的空气清新异常，琳琅满目的食品摆满一桌，气氛不可谓不好，可是进餐的两个人都保持沉默。
　　其实韩如林没有奢侈的生活习惯，他是个自律甚严的人，平日的早餐经常是一袋豆浆，几个包子就打发了，午餐一般在公司解决，和公司的员工一起吃盒饭，而晚上除去应酬，也不过米饭配几个家常菜，所以他雇来的厨师经常无事可做。
　　现在之所以搞出这么多花样也不完全是为了遵从医生的叮嘱，清淡柔软，营养搭配合理，而是出于难以言表的欲念。
　　他太想看到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想再次看到初遇那天铭在唇角勾起的戏谑的笑，看到铭用那种目中无人的高傲眼神斜睨他。
　　每当看着对面的人那副苍白面孔，生气了然的模样，韩如林内心的焦虑便溢于言表，于是吩咐厨房大费周章，这么做，也是为了引发铭的食欲。
　　铭喝完粥，停了下来。
　　韩如林轻轻把一碟水晶虾饺和一碟燕窝酥皮蛋挞推到铭的面前，却见铭取过餐巾揩了下嘴角，摇头，低声对他道谢。
　　“多吃一点？好吗？”韩如林又把蛋糕换过去，目光柔和，软声劝慰，像在哄脾气执拗的孩子。
　　铭没有说话，而是把眼光移向窗外，其用意再明显不过。
　　韩如林暗地叹气，三两口吞下手中的葱油花卷，方才他只顾着盯着铭看，此自己面前的早餐已经冷了。
　　“想去哪里？”餐桌上的食物撤了下去，韩如林品着紫砂杯中的雨前新茶问。
　　铭正小口啜着咖啡，听到问话抬起头，迷茫地看他。
　　遵照医嘱，他现在的状况是不允许喝咖啡的，但是当他面对韩如林殷勤的询问回答出“咖啡”二字之后，韩如林不由得心软，于是这种胃病患者的禁忌饮品就如愿摆放在病人面前。
　　“刚才不是说好出去走走吗？”韩如林提高声音。
　　铭的脸上浮现出瞬间的疑惑，随即便恢复到一片冷淡，“……哦，有吗？随便吧。”
　　“那么，去天使怎么样？”犹豫了一阵，韩如林试探着问，一边观察着铭的神色。
　　“随便。”铭喝着咖啡，动作丝毫没有停顿，脸上不动声色，声调毫无起伏。
　　韩如林大为惊讶，他太知道重回惨剧现场会引发多么恐怖的回忆。
　　他之所以说出天使这个地点只不过是为了引起铭的注意，而绝不是想要残忍地对待他。
　　他这样刺激铭，要的只是一个回应，哪怕一个怨恨的眼神，一句恶毒的咒骂，不料却听见这样一个答复。
　　韩如林心里发凉，难道这个人，真的对什么都无所谓？！
　　他不知道铭怎么看待自己的身份，怎么对待把他带回来这件事，进入这栋别墅，住进主卧，一切都依从主人的意愿。他也会提出要求，不过都是一些细枝末节，如果不能如愿也不勉强，不问目的，不管别人怎么对待，这样一个人，虽然近在咫尺，其实遥不可及。
　　曾几何时，他是一丛怒放的野蔷薇，自由奔放，花美蕊香，极致的美丽，极致的诱惑，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更不宜采摘，因为蔷薇虽美虽香却满身尖刺，那些细小的刺能给人带来无尽的刺激和疯狂，却也能使人轻易受伤。
　　然而今天，他不再是旷野中自由的蔷薇，他把自己变成了花瓶中虽然尊贵但仅仅供人赏玩的玫瑰，无根无蒂，凄凉的美丽，随时可能凋亡，随时准备死去。
　　他把自己当什么？一件摆设？甚至一个宠物？！他这是想自暴自弃吗？！
　　而这个人，偏偏是他施尽手段，刻意呵护，百般怜惜的那个人。
　　韩如林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与绝望，突然站起身，大声宣布：“走，去天使！”
　　在室内瞬间升起的高压下，铭却出乎他意料地对他笑道：“好。谢谢。”
　　多日未见的灿烂笑容立即便击溃了韩如林的怒气，望着一脸期待的铭，吩咐萧楠准备车辆。
　　等他打完电话转过身，铭已经去换衣服了。
　　片刻之后，韩如林看见一身休闲装扮的铭出现在楼梯口。
　　他现在的衣服都是韩如林一手操办的。
　　看着自己欣赏的人身着自己精心挑选的衣服静立在那里，神态自若，身材修长，眉眼精致，这般沉静美好，但神情的冷淡，眼底的寒凉，又令他浑身散发出洒脱不羁的味道。
　　但他是孤独的。
　　韩如林心底涌起一阵冲动，险些张开双臂冲上去。
　　正午时分，天使的大厅里只有为数不多的侍应和早到的几个男孩，看到消失多日的铭竟然与韩如林双双出现，而且铭的手臂还缠在韩如林的臂弯里，姿态亲密。众人一时无措，面面相觑之后，拘谨地与他们打起招呼。
　　众目睽睽之下，铭毫不尴尬，面对或探究或闪躲的眼神，微微带笑，大方宣布：“韩先生是我现在的金主。”
　　这一下，连韩如林也不由得惊讶了。
　　这个答案印证了他刚才的猜测。
　　“啪，啪，啪……”响亮的掌声从大厅一角传来，韩如林转过头正看见许岩满脸堆笑地走过来。
　　“可喜可贺啊，韩先生，我这里也只有铭才配得上韩先生。大家说是吧，哈哈哈哈……”
　　这话说的！
　　一股怒气从心底升上来，韩如林立即扭头去看铭的反应，却只见铭的脸上依然带笑，甚至比刚才笑得更开心。
　　铭那句话一出口，他觉得心底一寒，现在只能顺水推舟：“多谢，这事儿，还得徐老板点头才行。”
　　许岩眨眨眼，声音放大：“那能有什么问题？韩先生，铭就交给你了……不能错待他呦……铭对天使的重要性，你也知道……”
　　许岩在一段话里做了几处停顿，期间暧昧的用意毋庸置疑。
　　“那是自然，我心疼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错待他？”事已至此，韩如林只能挂上玩世不恭的表情说着场面话，同时用无比温柔的眼神对身边的人深深望了一眼，顿时引来满堂哄笑。
　　随着他的动作，铭马上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姿态，软软地靠在韩如林肩膀上，引得一阵口哨声响起。
　　韩如林拍拍铭的手，应景地笑着，面上得意，心里却一片悲凉。
　　为什么要这样轻贱自己？！他真是摸不透铭的想法，觉得简直要崩溃了。但他不动声色，仍旧保持满面笑容：“今天的场子我包了，大家随意，最好请朋友一起来玩，晚上荣华宾馆晚宴。”
　　谁都知道，荣华宾馆这座顶尖的酒店是韩如林的产业，菜肴以用料讲究著称，价位当然也高得离谱，令人望而却步，所以很多人都是只闻其名，现在听到韩如林如此大方，何况又是他自己的地盘，今晚的一顿口福是跑不掉了。
　　欢呼声鹊起，一瞬间，天使里喜气洋洋，皆大欢喜。
　　这时候店里还没有其他客人，有人就开始起哄，音响师识趣地放出一首缠绵的舞曲。
　　刻意调到幽暗的灯光下，铭拉着韩如林滑入舞池。
　　望着那对相拥起舞的人影，许岩在心里暗暗叹息：阿枫……傻小子，看吧，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