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叹》菜小班

1、烟花叹

　　倘知我身世清白 ，面容姣好 ，有生之年 ，便寻个晚风柔绰的夜儿 ，娶了我吧 ！

　　1
　　我的心是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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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小，我便知，我与平常人家的儿女不同，不同的是我的母亲。虽然母亲总是护着我，尽量不让我知晓人心险恶。但是在那样的环境下，难免听到些难听的话语。

　　是啊，父亲去世后，母亲便为了抚养我忍辱做了那歌妓，好在有贾姨妈照顾。可是母亲似乎一日不如一日精神，总是坐在琴前发呆，是不是，她也在想念父亲呢？

　　母亲总是抚@摸著我長長的发，那是多少個岁月裡，她带着暖人的笑意做着的事情。就如几時她拉著我手，秉烛夜谈的模樣，看她渐渐停驻目光，望向深深的夜景，略带未遂的浅笑，恍若世间不曾叫人可怕，只剩片片暖意。直至她回过头来。

　　她说，“我的心是干净的，但愿小小莫负我！”
　　我听不懂，但是看见她的笑意，我便点头了。

　　只是，尔后，母亲再不曾醒来。我想，不是她不愿醒来，她也只是个平凡淡然的女子。而这夜太过清寂，庭院太过冷落。远方或许有她的挂念，有她寻求的温暖。

　　2
　　望穿秋水，花开花落。千秋红尘，轮回中亦不过只是弹指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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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弹指便是好几年，随着年岁渐长。我懂了世间许多事情，却也看得淡漠了。
　　贾姨妈常说，我的性子极像母亲，淡漠，通透，好似能看穿凡世这一切。
　　而我却知，在这尘世里，有千千萬萬個我 ，却沒一个真实的我 。

　　贾姨妈很疼爱我，虽身在风尘，却从不强迫于我。知我喜静，爱水，便特意我为临水建造小阁，我很是欢喜，题名“镜阁”，上书：“闭阁藏新月，开窗放野云。”我想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我想这辈子或许就清淡的过了，这也未尝不可。尘世终是太过繁杂，我想抱着一颗干净的心归去。一生与诗书做闺中伴，笔墨结成骨肉亲。

　　但，世事难料。
　　那日，我如往常一般，趁着那油壁香车，行走在西泠桥畔。见风景大好，那青翠葱茏的杨柳枝儿，在微风的轻抚下，袅娜的身姿仿佛如一个刚出浴的少女般清新脱俗，不惹一丝尘埃。繁花美若锦，蜂蝶花间戏。望着美景，心儿似乎也随着那碟翩翩起舞。一时出神，便入无人之境。由心而发，引曲而来：
　　燕引莺招柳夹途，
　　章台直接到西湖。
　　春花秋月如相访，
　　家住西泠妾姓苏。

　　本是情到浓时，兴之所至，不曾想竟因此成了名头，此后便是再不得安宁！

　　3 初见他，江南三月，一川烟草，满城风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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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名头之后，总有许多人来结识，既然事已至此，我便也随了他去。就想着当做以文会友罢了。不想，尘世总是占了污尘的，来的人到底是些绣花枕头烂稻草，尽被我以刀锋般的言语逼退了去。

　　贾姨妈也长劝说我，找个好人家，找个依靠。
　　我不愿，不愿做了笼中鸟。我只愿存于山水之间。
　　不管前世，亦不管来生。
　　只有今生，今生，我愿做锦心素面之人。还愿，无论如何起伏，仍然是自由的身，干净的心。还愿，煮字疗饥，内心安静凛洌。不求众人都懂得，赏心三两枝就好。这红尘，模棱两可的累心。如此，倒宁可无爱，看山看水，孤独余生。

　　记不起，那日是何时出门的。但是那日却是我生命中最美的日子。
　　初见他，江南三月，一川烟草，满城风絮。只因他的青骢马惊吓了我，便亲自下马道歉。可那一眼，让我觉得春天竟是可以如此的温柔。只一眼，便落入了万丈红尘，难以翻身。

　　回到镜阁，我总是情不自禁的想起他，他的模样，他的笑容。原来这世间还有这般暖人的笑容，直直照进人冰冷的心底。

　　几番思虑，我竟已控制不住想着他的心。谁知不过几日，他竟寻上门来亲身道歉来了。我将他请上镜阁，言语间，方知他是个才子，诗词名句信手拈来，性子也极好。可是，最叫我难以忘怀的是他嘴角的那抹浅笑，好温暖好温暖。

　　几日间，我一直与他相伴，一起游走于西湖边。清风几许，闲愁几许。恰如江南三月，映阶碧草，白露微茫，春光乍现，又本是最撩人的季节。江南岸长，春色却无边。

　　我想，我是喜欢他的。不曾有过这样的念想，想日日见他，不见，便是时时念他。喜欢他的名字，阮郁，软侬细语的呼唤。喜欢他吹箫的手，感觉，妖而雅。喜欢他的浅笑，那是触动我内心的暖意。喜欢他的所有，他一动，他微醺。喜欢他温柔的声音，一开口，就是春天。喜欢————反正，挺喜欢。

　　他看着我的时候总是带着我喜欢的笑容，满是暖意。
　　后来我们慢慢的走的更近了，我们谈天说地，我们吹箫奏曲，总是配合的很好，好似认识了许多年了，好似，本就该如此的。

　　半月后的一日，直到晌午，他还未来见我。贾姨妈突然匆匆过来对我说，他是丞相之子，富贵人家，多是薄情郎，叫我切莫一时深情蒙了眼，交了心。

　　我心下叹谓，愿是最不想入了富贵人家，失了自由之心。可如今怎么是好，早已交了半颗心。我是这么的喜欢他……
　　心有愁绪，便饮了许多酒。我不想丢了心，可是我控制不了。朦胧间，我见他缓缓走来，眉目间却是疼惜。
　　他说，小小，你醉了。
　　我轻笑，是醉 ，也醉了 ，若你好抱抱我 ，有的悲伤不会哭泣 ，泪珠不能恣意飘散 。
　　他抱住我，将我的脸埋在他的胸前。
　　我又道，你还在的吗？
　　他温柔的开口，我在的，小小。
　　我还是笑，怎么办，我不想丢了心，怎么办……
　　他说，不怕，小小，不要怕，我让爱过来找你 ，你与它 ，朝夕相伴 ，再日久生情 。你的心，我的心，都交予你一起好好藏着，不会丢了心，不会的，小小！

　　在浅言暖语中，我缓缓入睡。梦里一直是他的身影，他的话语。
　　待第二日，我醒来，床前看见他，第一句话，便是叫我嫁给他。

　　4
　　行来几许山水，不胜人间一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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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贾姨妈的帮助下，我们成了婚，定下了终身。

　　他最爱我的长发，喜欢放在指尖把玩。在阳光充足的午后为我洗头，轻轻擦干。我枕在他的腿上，任他就这样温柔摆弄，又沉沉睡去。醒来时，日暮西山，落日的余晖与他的笑一起闪耀人间。

　　我常拉着他的手对他说，“彼时你的温暖笑容，浅言暖语，来挽救我冰冷淡漠的心。如今，我依靠着你的那些话儿，迎来了春暖花开。你知道吗？仅这一些话，够我承你一世情。”
　　听言，他笑意更暖，他说，“小小，你本就有颗真心，只可惜这尘世蒙灰，大多配不上你，如今阮郁得幸与你结缘，是上天厚爱，是阮郁前世积福。

　　婚后半月，我每日都过得很开心。
　　直到那日，我见他接了京城来的书信，原是说他父亲病重。他的脸色有点沉重。我只得劝他回京去。那夜我们抵足缠绵，不同于平日，他很是热烈，直至天明。
　　自他走后，我内心时常不安，好似这一离别便是永远。

　　可我等着他，我愿意等着。
　　我抒写着一封又一封书信，写着我的情愁，写着我的思绪。

　　阮郎，思你如常，悲戚往往。月已成缺，伊人自好。勿牵，勿念。

　　阮郎，好不好，我便在这儿待你来。任随流言蜚语，或以冷眼相对。我不管怎样，弃安稳，不顾周全。因你让我隆冬度寒，萧瑟着身不畏凉。我不为谁谁，其薄世存我，是因有你，才晓生之欢喜最珍贵。

　　阮郎，思君如常。
　　阮郎……

　　却是从不得回音，我心慌成灾。

　　那日，与几位熟客说着诗词，弹着曲子。忽然听人提及，丞相之子，与几日前大婚。我顿时跌进了冷潭一般。
　　那几日，我只在镜阁望着窗外，看着水色。
　　对于情感。我是非黑即白。要纯粹。要直白。要单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是我所固守的坚持。即便。因了这样的骄傲。失去良多。亦受尽苦楚。却也不会后悔。他该是知道的。我不爱反复。对人对事全凭着一腔气在支撑。从不轻言放弃。亦不轻易回头。可是，他明知如此，却依旧要断了我一切后路么？

　　我对镜梳妆，看着自己，眉头紧锁，容颜憔悴。
　　女子 ，你爱了一场生平波澜汹涌 ，如今却是眼泪漫天 ，誰人不知你苦痛 ，却仍要你笑得像往常般 ，令人陶醉 ，女子 ，我可怜你 。

　　谁之情深不寿。恒有长，时可短，只恐生不逢缘，不见君面与真心，何以遇。难幸兮，皆尽散。

　　几日心思慌乱，慢慢平静，却愈发对尘世失望了。

　　去西湖散心的时候，我碰见了那个与他长相相似的男子，是个赶考的秀才。与他最像的是那笑容，像是冬日暖阳。

　　望着他，就好像看见那个记忆中的他……
　　我资助他进京赶考，他满心欢喜，言道，他日定涌泉相报。
　　几日间促膝长谈，愈发觉得他们的相似。
　　离开之时，他满眼正色，对我道，“你可愿等我回来，我娶你，好不好！”
　　我一愣，随即一笑，却不言语。
　　这样的誓言，我也曾听见，我还抛了一切，信了它，可如今，我得到的是什么？

　　我只晓得 ，那时，他是我生命力唯一的暖光，如今失去 ，只余心痛苦楚 ，那段日子里 ，泣不成声 ，泪滴逢雨 ，打破沉寂似水 ，淡然如饴 ，也曾怨那人的负心决绝，到头来，却只恨自己不堪。

　　5
　　西泠一寸相思地。可埋吾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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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看西湖，却不见当时的颜色了，尽是一片灰。

　　后几日，因脾气刚烈，不肯屈就，便遭人陷害，我竟深陷囵圄。
　　也罢，便是死，也要這般刚烈，从此，往事不現，伤悲不复。

　　入狱第四日，我见到了他。
　　他的眉目满是风霜，眼里尽是红丝。

　　我看着他，不说话。
　　他望着我，不敢言。

　　我轻笑，“可有带酒来看我？”
　　他缓缓拿出食盘，倒了酒水，递给我。
　　我抬手饮下一杯，甘，烈！
　　他眼含疼惜，似要开口。
　　我笑着再次举杯到他跟前，“我们只饮烈酒，不谈过往！”

　　一杯杯烈酒，却暖不了我的心。

　　最终，他忍不住，开口“跟我去京城，我只会疼你一个，哪怕只能做妾，我也只会爱你一个的！”

　　我一笑，狠狠摔了酒杯，他一惊，茫然的望着我。
　　我觉得可笑，“阮郁，苏小小虽是风尘女子，但却是干净的！”
　　他满脸慌张，“小小，我没有碰过他，我只有你…”
　　我望着他，曾经的笑脸，如今只有一片惊慌。
　　“不，你的心却已经不干净了！如今，苏小小虽是失了身，心却还是干净的！”

　　他眼里只余不可置信，心痛惊慌，却再不敢说话。

　　第二日，我便出了狱。想来也是他在中间尽了力。
　　可我却再不肯见他。死了心，倒了念，不可如愿，早該料到的。

　　身子日渐不好，就连游湖的气力也没了。贾姨妈很是疼惜我，只得每日落泪。劝我不要委屈了自己，不如再找户好人家。我却只是摇头，我的心给了他，却是收不回了，好在，那颗心，也还是干净的。

　　那几日，我时常做梦，梦里皆是我与他的过往。原来我是不能忘记他的。
　　我多想身世清白，借此配得上他的钟情。

　　那日，突然有了气力，贾姨妈很欢喜。我梳了红妆，贾姨妈劝我出去走走。我却推辞了。
　　我最后一次，饮了烈酒。对贾姨妈道，西泠一寸相思地，可埋吾骨。

　　你可知，我是不悔的。尽管我们落得如此下场，我也不愿哭闹，不愿打骂。不争，不吵，也随其意。不烦，不厌，也任处之。

　　依稀，见得他的身影，好似他直求着我与他共度。我对他说，來生吧，來生我先覓你，去見你的盛世繁錦，陪你做陳年大夢。亦伴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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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声引回波，舞衣散秋影。
　　梦断别青楼，千秋香骨冷。
　　青铜镜里双飞鸾，饥乌吊月啼勾栏。
　　风吹野火火不灭，山妖笑入狐狸穴。
　　西陵墓下钱塘潮，潮来潮去夕复朝。
　　墓前杨柳不堪折，春风自绾同心结。———沈原理《苏小小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