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无野》阡寻

4、第三章 开到荼靡

　　好不容易挨到个周末，施睨儿却起了个早，米兰公寓十二层1201室的门铃在她纤长的手指下震响不止。已经有邻居探出脑袋，在她的怨咒出口前，那扇门无力的开了。
　　施睨儿看着面前的人耷拉着脑袋，披头散发的拖沓着慢慢往回走，然后一头扎进沙发。
　　“喂！起来啦！”睨儿用力的推着沙发上的人。
　　那人却咕哝着转了个身，将脸埋在怀中的抱枕里。睨儿叹了口气，帮她把茶几上散乱的资料摞好，然后百无聊赖的在屋里四处走动，她对这儿熟悉得如同自己的家。
　　睨儿走到书房，她知道那里是懒猪的工作室，也是画室。她想看看近期有什么新的画作。睨儿对她的工作没兴趣，对她的画可意兴盎然，她的画充满灵气，清新动人。
　　画架上放着一幅画，用布轻轻的遮着。睨儿揭开白布，看到画面时，不禁呆住了。她站在画架前，怔怔的看着，仿佛画面中的那人就在眼前，她着了魔般移不开自己的视线。
　　过了好一会儿，施睨儿才缓过神来，她放下白布，走回沙发边上，静静的看着安然。要怎样才能画出那样深刻的感情？她也感同身受吗？那么多年了，她依然放不下吗？睨儿叹了口气，到厨房去为她准备早餐。
　　安然是被荷包蛋的香气诱惑醒的。她趴在沙发上，揉着惺忪的眼睛，慵懒的笑看睨儿，“如果你是我的老婆就好了。嫁给我吧。”
　　睨儿啐她一口，“我才不要嫁给一头猪！”
　　安然走到睨儿身后，伸手抱住她的腰，在她背上象头猪一样蹭蹭，撒娇道：“嗯嗯，嫁给我嘛！”
　　“滚一边去！”睨儿一把甩开她，“你自己选头公猪和你配对吧！”
　　安然抓起手边的抱枕就扔过去，“一大早来吵我！还不满足人家！你去找头公猪来啊！”两个女人嬉笑着在厨房打闹，睨儿推了安然一把，“快吃，吃完我们出去逛街。”
　　“姐姐啊！拜托！我昨晚加班到四点钟！头还昏着呢！”安然嚷道。
　　“那正好出去清醒清醒。”

　　街道干净整洁，阳光灿烂。施睨儿欣喜的说：“天气真好。”
　　安然瞥了她一眼，“在人手下谋生计，哪有好天气。”自从进入G&T建筑设计事务所在C市的办事处，她就没好好休息过。公司的设计项目一个接一个，事物所里的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安然想起昨天晚上加班的时候，她拍着同事小李的肩，说：“牲口，好好干。”那家伙居然还使尽的点点头，想起来就忍俊不禁。
　　睨儿看见安然正失神傻笑，白她一眼，拉她进店。这家SWAROVSKI水晶店是安然的最爱，她喜欢水晶的晶莹剔透，人心亦如此该多好，不用费尽心力的去揣测。
　　睨儿喜欢这里的项链耳环，安然却偏爱水晶摆件。一个个精巧的小玩意，折射出闪亮的光芒，仿佛有着可以言语的神采，惹人怜爱。
　　安然拿起Butterfly,Light Azore水晶摆件，阳光穿透窗子照射在蝴蝶的翅膀上，漫出一片炫目的色彩。安然本能的避过刺目的光线，就在转头的一瞬间，她依稀看见一个背影。安然心中一凛，放下手中摆件，推开玻璃门，冲到街上去。
　　阳光明媚，街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他呢？安然喃喃自语，是他么？是他么？阳光太耀眼，安然忽然头疼起来。难道连日的疲劳，此刻产生错觉了吗？
　　施睨儿见到安然突然的奔了出去，连忙跟出来，看见她呆呆的站在街边，神情恍惚。睨儿有些不安的轻声问她：“安然，怎么了？”
　　安然如梦初醒，摇摇头，不语。
　　怎么跟她解释呢？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她又怎能明白？
　　睨儿明明可以看见她脸上的失落。她叹了口气，揽着安然的肩，慢慢的陪她走。让她安静一会儿吧，当她在安然的工作室看见那幅画，她就知道安然始终无法解脱。是因为那个人吧？还是因为那个人……
　　她们在“天使冰城”坐下，安然和睨儿各要了一客“甜瓜椒盐冰糕”和“西红柿罗勒冰糕”。美轮美奂的水晶杯，色泽鲜润的冰品，安然看向窗外，生活啊。
　　安然拨弄着杯中的冰球，有些心不在焉。
　　睨儿想起她刚才的神情，象丢了魂一般，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道：“你还在想着明戈？”
　　安然猛的抬起头，看着睨儿，咬咬嘴唇，苦笑了一下。“我刚才以为看到他。”
　　“你不是说，他在英国吗？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想太多了！”明戈的事睨儿听安然提起过，那个人，是她的魔障吧，用两年的时间去埋葬，却越埋越清晰。她看着安然拒绝一切异性的示好，沉浸在回忆里不可自拔，就很为她不值，偏偏安然还不承认。
　　“对哦。”安然的眼光黯淡，“我也不想再想他，可是，总会觉得看到和他相似的人。”只一个背影，就会让她心跳不已。明明知道不是，却控制不住的会失神。不想再想？很妙的词，常常会说，却常常会在不想之后再想。安然不知怎的，苛守起这四个字来。
　　睨儿眼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又思绪飘忽了，“嘿！”她轻声道。安然回过神来，淡淡的笑笑。继续吃着冰糕。“嗯，这里的冰品味道真好！”
　　睨儿看着外面的艳阳天，如此时光，不可虚度。“下星期到我那儿去，我要开Party!”热闹的气氛可以冲淡忧伤吧……
　　安然闻言眼睛一亮，“好啊！太久没有玩了！嗯，好期待哦！”下星期是睨儿的生日，安然的心情忽然好起来，会有好多帅哥美女吧，想想就让人兴奋。

　　星期三黄昏，安然如约而至。睨儿的“紫藤苑”位于大明山山腰，面积虽不大，却是小巧别致。
　　晚来夕阳，辉照空山。想当初，还是她和睨儿一起定下的这间别苑。
　　当时她们驾车落山，在山腰看到这处平房。花园静雅，门前有一只棚架，一枝藤缠绵的攀援而上，枝叶蓬松，花已落，安然说是紫藤。睨儿买下后，便将此处定名为“紫藤苑”。
　　安然是第一个客人，也是半个主人。屋内的所有梨木装饰均出自Flegnameria Giovanni Rossi木艺公司，都是她帮睨儿定下的。在设计艺术上，她的眼光很好。
　　安然提早了两个小时过来，帮睨儿布置房间摆设餐具。安然看着忙碌的睨儿，心中忽然一动，“今天晚上，有对你而言很重要的客人吧？”
　　睨儿的脸微微红了，“也许吧。”她的声音细不可闻。
　　安然跳起来，抓着睨儿的手臂，“好啊！连我都不肯说？”
　　睨儿有些窘迫，“不是的。我是有些喜欢他啦，可是我不知道他的想法。”
　　“哦，这样啊。”安然笑起来，“要不要我帮忙？”
　　“你少添乱了。”睨儿将台上的百合摆好位置，喷上晶莹的水珠，“你呀，在他们中随便找一个，别来烦我就好。”
　　安然笑而不语，帮睨儿布置完就走到屋后的小花园中去了。
　　迷迭香，欧薄荷和矮灌木已然与建筑浑然一体，光影被柔和的引入了室内，在这里，落日都是它所包含的空间中的一部分。安然实在喜欢这里，只是她没有足够的钱买下。又不是人人都可以象睨儿一样有个极其宠爱她的父亲。虽然睨儿曾叫她搬来一起住，可是她还是想有个独立的空间。
　　安然看着落日渐渐没在了山那边，花藤下的秋千隐在了暗色里，她坐上去，轻轻的荡了起来。摇摆间不经意的转头，才发觉客人都已来到。
　　想不到睨儿请来的朋友这么多，小小的屋子站了十几个人。
　　这都是些有钱人家的孩子吧，男的衣冠楚楚，女的美艳动人。安然忽而觉得眼被晃得生疼。她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音乐喧闹，三五成群的年轻人或在飞镖赌酒，或在嘻笑中玩时下最流行的行酒令，夜刚刚开始。
　　那曾经是安然喜欢的场面，可是他走之后，她不再流连那样的生活。要些简单，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安然最怕繁华过后再苍凉的景象。
　　安然端些点心，靠着睨儿悄声问道：“那个人来了没有？”
　　睨儿扁着嘴，“还没到。”满脸的不高兴，仿佛整个party只为一人而设。有人不识趣的来邀睨儿她们一起玩游戏，睨儿蹙着眉，安然推她一把，“去吧，先玩一会儿，说不定待会儿人就来了。”她自己却抱了瓶冰镇香槟，躲去了。

　　后花园有一处荼靡架，原木台椅，安然最喜此处。回望众人，玻璃门隔断了两个世界。安然“卜”地一声打开香槟，立刻斟入高杯，看金黄色的气泡迅速上升，坐在荼靡架下，十二分的惬意。
　　看到荼靡，不由得想起王菲的歌：“还有什么值得歇斯底里 ，对什么东西死心塌地 ……”她怎的就如此固执，明知道遥不可及，还是挣不脱、放不下。苏轼有诗云：“荼靡不争春，寂寞开最晚。”荼蘼花开，亦代表感情的终结。爱到荼靡，意味着生命中最灿烂、最繁华或最刻骨铭心的爱即将失去。她，其实已经失去了……
　　安然扬起头，逝者如斯，不如忘却。眼前云淡风轻，枝横影疏，安然饮一口香槟，甘醇沁入心底，顿时觉得心中清明无一物，方自沉醉其间，身后响起一把清朗的男中音：“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虽是难得一闻的好声音，可是，此人难道不知已扰人清梦？安然心下有淡淡的不快，头也没回便说：“未邀请你，明月与我足矣。”
　　那人不怒反笑，“荼糜配佳人，如此风景，岂容错过？”
　　安然不禁回头，只见来人容颜清明，气宇不凡，宛如玉树临风，她暗喝了一声彩。
　　那男子不卑不亢的欠欠身，“本来不想打扰到你，但难得开到荼糜花事了，请勿见怪。”
　　安然故作惊讶，“荼糜花事了？你倒说来听听。”
　　他微微笑着，注视着她，宛如月色般明净。“佛家典故有云，荼靡花开，花事荼靡，荼靡的寂寞，是所有花中最持久，最深厚，也是最独特的。茶蘼是花季最后盛放的鲜花，茶蘼花开过之后，人间再无芬芳。”
　　只剩下开在遗忘前生的彼岸的花。安然静默，他似乎看到了她的寂寞、她的无奈和感伤，还是，是她的错觉？她眉毛一挑，咭咭的笑了起来，“请坐，先生真是博学。”
　　那男子坐在安然对面，不胜悲凉的叹了口气，“唉，幸好我还看些乱七八糟的书，不然此刻怕是要被人赶出去了。”
　　安然愣了一下，看向他清雅的面容，旋即两人相视大笑。
　　“安然。”
　　“范思尧。”
　　安然略带歉意的对范思尧笑笑，“刚才真是抱歉，以为有人要来分我的美酒，所以有些敌意。”
　　范思尧嘴角向上弯起迷人的弧度，“没关系。只是，安小姐，你都是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吗？”
　　安然一愣，是吗？也许习惯了就变成了本能。她轻呷着香槟，淡淡的说：“这种气氛，适合一个人。”
　　“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想起些伤感的事情。而且女孩子一个人在黑暗里，终归有些不妥，所以我才过来看看。”思尧神情淡然，语意却让安然的心添了些温暖。
　　安然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说

　　没什么好说的了，酒香巷子深，唯馈有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