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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十四章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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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声者一身白色长衫,从角落里缓缓走出。神情虽然疲惫,不是云静是谁?可又有点不像――他的眼睛狂热的发亮,让人不由心生不详。
“你……”
“你!”
两人正待说话,却见云静眼色示意噤声。
忽而抬手往身后的某一个角落飞了一张术符,紧接“通”的一声人体倒地声。
“那个孩子跟过来了,还是让他睡一觉的好。”
淳炎也是百年来第一次见到那个被无辜牵连的云恬,怎料竟是这种情形,玄钥倒是笑了出来。
“那个小鬼对你倒也算忠心耿耿。”
什么忠心耿耿,但凡能让他省那么一丝半点心思就好了。云静摇头轻叹,幸而他只得了这么一个不听话的学生。
“你刚刚怎么说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好不容易辛苦得来的洗髓丹,自是要为人留着的。”
这个人,指的是谁,听得躲在暗处的钟谧浑身巨震,手印一松差点现形。这又是什么意思?那个人竟然不恨他吗?那个人的心里竟然还有他吗?钟谧只觉得心头悲喜交加,心头一阵冷一阵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幸好,三人都专心于谈话,谁也没有发现他的小小波动。
玄钥干涩的牵动嘴角,并不答话,云静便又继续道:“能摆脱红线纠葛自然大幸,那转世优昙华乃佛门至宝,菩萨又曾对我族有涌泉之恩,于情于理,我都不应打那优昙华的主意。只是通往九重天的信道已封,这天宫我是上不去了。地府虽然守备不强,可小鬼太多,纠缠起来只怕要赶不及。南海的菩萨虽然慈悲为怀,只是我自知此事乖戾,便是菩萨也必不能通融了去。否则此先例一开,日后人间的法度便难为。这个车祸出的突然,时间实在紧迫,我便干脆做一回恶人,抢了那优昙华,日后天涯海角的让诸佛追杀便是。”
淳炎闻言,眼睛忍不住就往玄钥身上飘,一番话,和刚刚玄钥猜测的竟是八九不离十,多年的交情到底还是知根知底的。反观玄钥到是一脸木然,看不出心思。
“你倒说的正气凛然,难不成你去偷人家的宝贝,别人倒要谢你不成。”
“哪里的话。淳炎,你明白我不是这个意思。”
“让诸佛追杀,你话说得轻巧,你又哪有能耐让人追杀呢?你便是千年道行,在经历了亿万年的西天诸佛面前不过螳臂挡居。修道的都是徒弟,漫天诸佛都是修道的师尊,古往今来哪有徒弟打赢师傅的道理?你这点修为只怕未出紫竹林便被人拿下,而且,是生擒。”
“这我自然也是晓得的。”云静一点都没被吓倒的意思,这些道理何尝不曾在他脑海中翻来覆去了几千遍?只是事已至此,与其困守待毙,不让争他个鱼死网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何不等他转生?或许能有所转机。”
“转生又如何,便是好不容易熬到两情相悦了,总逃不过生老病死,终究免不了走到今天这一步。这样的情形,经历一次也够了。”
一直在一边保持沉默的玄钥,突然开口,“我同你一起去!总不能看着你去白白送死。”
云静一直淡漠的表情忍不住微微动容,半晌,“多谢厚意,承情了。”
玄钥还待说什么,被淳炎摆手阻止了。
“你先别说什么承情不承情的,我这里有一样东西,你看过之后再决定实领还是心领。”
云静挑挑眉决定还是先顺了老友的意。只见淳炎从怀里掏出一个一寸半长宽半寸的小木块来,说是小木块也不确切,黝黑质地里透着紫光,非金非玉非石非铁,隐隐有优昙华的香气,上面大工若拙的雕着几尾竹子,栩栩如生。
“你看这是什么?”
云静接过木块,手心里的质感竟似是玉石一般,心下忽然一动,面露惊讶之色。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紫竹袖牌?”凭此袖牌可以再任何时间求入紫竹林而不会收到任何阻拦,上天落地亦只有六块。
玄钥笑着点了点头。
“昔年大士解围之后临走之前曾经找我一谈,话中玄机我这数百年来一直不得其解。不过其他种种我纵然听不明白,只有一件事是明白的:狐族必经三次大难,玄钥之事不过是第一次,我本以为我会引起第二次大难,所以与晴湖相恋之时一直勉力保留……没想到这第二次大劫竟然应在你的身上。你拿着袖牌就可以直接求见大士,自可省去不少时间,到时候你见到真佛再情理动之,未必没有余地。”
云静摩挲着袖牌,神情上有了几分犹豫。淳炎见转机有望,便愈加勉力规劝。玄钥只在一旁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钟谧在暗处藏的小心,此时有些疲累却不敢丝毫松懈。乘着他们那边打口水仗,回过头去想看看秦海青的游魂,谁料一转过头,竟是空无一物!钟谧吓得的心脏几乎麻痹,秦海青呢?!颤抖的手飞快的收回引魂绳,绳头的活结与符咒都完好无损并没有外力侵袭的痕迹,悬在半空的心稍稍放下却更加百思不得其解。游魂尤其是不完整的魂魄根本不应该有自己的意识,一个没有意识的游魂又怎么能做到不破坏自己的封印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离去?!
除非他收回来的根本不是游魂!钟谧回忆起秦海青游魂额上的御印,秦海青究竟是谁?!
来不及感慨,钟谧顾不得仔细隐藏气息,匆忙离去。在场的三人惊觉到外人的在场俱是一惊,之后的反应却个个不同。淳炎因未曾事先察觉而深觉后悔,云静只是惊讶,玄钥竭力保持平静,嘴角却扭曲着,眼中的神色更是见者凄然。
淳炎与云静对视一眼,决定还是暂作无事。正想含混过去,玄钥忽然开口道:“云静,佛的根本是什么?”
怎么忽然问这个?云静有一拳打空的无力感。
“先回答吧。”
“……佛的根本自是四谛(四真理),即苦谛,集谛,灭谛,道谛.”
“何为四谛?”
“苦谛,即为八苦,即一生苦,二老苦,三病苦,四死苦,五所求不得苦,六怨憎会苦,七爱别离苦,八五受阴苦。集谛,意为产生苦的原因在于有欲爱,包括对欢乐之欲爱,长生之欲爱,权力之欲爱。"灭谛",则旨在灭苦,而灭苦的关键即为消灭欲望,以达到所谓"不生不灭"的绝对宁静的"涅盘"境地。"道谛"说明佛教修道的主张和途径,包括正见,正思维,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等八正道。”
“白狐长老果然渊博,只是在下不知何为业,有何为造业?”
这又有何难?
云静张口便答,手却随着说出口的字句而越握越紧,指节发白。
“有欲爱便有行动,有行动便造了业,造了业便造了今后的因,于是因果不断,生死轮回不已。
“那么云长老认为大士会救人吗?或者退一步,毫无条件的救人?”
正是因为欲爱丛生才会造业,造了业便有今日的果,因果不断、生死轮回不已。他与秦海青全属自作自受又让人如何生出同情之心,而大士又如何出手相救?若是相救便是乱了轮回,便是另一段业,而这一段业也早晚会报应到他们身上,又如何躲得过?若要跳出因果轮回之苦,需悟得苦、集、灭、道的真谛,观想透彻十二因缘,灭尽天明。无明尽则行尽,以此类推至老死尽,如此方可跳出轮回报应。可灭尽天明,便是断了秦海青与他的纠缠孽缘,他们纠缠三生的痴情苦恋又该置于何地?更何况,他的心,不答应。
“……我明白了。”抿紧嘴唇,云静再开口时眼中不再有犹豫,反倒有种决绝的平静。
淳炎眼看就能说动云静,却让玄钥两句三句扳了回去,不由气恼至极,“玄钥!你又何苦添乱。”
“添乱?我哪来心思添乱?我只不过,不想再看见人用蔓珠莎华。”
“胡说什么?!”淳炎面色一变,厉声呵斥。
“你难道以为我真不知道吗?蔓珠莎华,蔓珠莎华,好美的名字,好狠的菩萨!”玄钥语气初是轻喃,后面却渐渐想了气候,最后一句,竟似渗了毒汁字字怨毒!听得两人心底发寒。
难道这第三劫竟然又要印在他身上?!淳炎心底兀然划过这个念头。只觉得心胆巨寒。
“那把蔓珠莎华数千年未用,却为何会有新加持的法力?菩萨救我狐族真是悲天悯人吗?你敢说对他用蔓珠莎华不是她提出来的吗?!”每问一个问题,玄钥便向前踏上一步,周身阴厉便增上一分,云静的神情也沉下一分。
当年决定使用蔓珠莎华竟有这样的隐情?为什么?为什么他从来不知道?还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被防着了?云静只觉得冷意从周身一波波的蔓延,不可抑制。
“竟然是这样吗?”云静的每一个字都似结了严霜,却又轻飘飘的飘在空中不能落地或不肯落地。
“你们……”淳炎只觉得便是浑身长了一千张嘴也不知从何说起,是也不是、不是也是,只得长长一叹。罢了罢了!他又能如何?
一声长叹,却似乎回答了同为情痴的两人所有疑问。云静神色顿时坚明了起来。
“淳炎,你若还当我是朋友便让我去,你只作不知此事便罢。我的腰牌已经传于云恬,他年纪尚幼,又多莽撞,日后白狐一族就请多加费心。我本就百余年不理族务,此刻又不再是白族长老,他们便是要追帐这帐也来不上整个狐族。若是届时真的情势危急……你……就拿着袖牌去请菩萨帮忙吧。”
“云静!”出声的是玄钥。去找菩萨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怎料出声示警等来的竟是这句话!
云静摆摆手,不欲多言。他终究是他,那个以族人为第一考量的白狐长老,便是交出了腰牌的现在,他也还没能改掉习惯。
“还有你,玄钥。你自有你要保护的人,不必趟我这趟混水。只是你的痛苦,我竟过了这么多年才明白过来。当年的事……对不起了。”
“你这是做什么?!”这字字句句说的不都是遗言是什么?!
“能做什么?我的孽缘我的情,自然该由我去喊去争……作个了断。”
云静的声音很轻,却异常的坚决。事情就此尘埃落定,再无环转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