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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前院墙头的枯草长到一尺来高,在寒风里左右摇摆。院门上挂着许多灰扑扑的蜘蛛残网,最右上角处还有一张新鲜的,一只灰黄的大蜘蛛趴在正中央,虎视耽耽两位陌生的访客。
      流川对着那只蜘蛛一偏头,眼神凌厉地斜过来,“两千两?”
      仙道颇没有悔过心地灿然一笑。
      故事的开始要回溯到半个月前在江洲的一次偶遇。

      那天是腊月初七,因为是赶小集的日子,江洲城里人流如梭。流川打从江洲第一楼滨江楼下经过,正奋力与熙攘人群相搏时,忽然听见脑后有异风响动,反射性一偏头,一件物事险险地擦着耳廓飞过去,斜斜插进路面青石板间的泥隙里。若不是躲得快,一只耳朵就废了。
      流川抬头,见二楼窗口有一人探出半个身子,大约是在冲着自己招手,笑得宛如福神随侍,气之定神之闲仿佛流川脚边那只竹筷与他全然无关。若有一个人是你本来就不爽在心的,偏偏此人又无缘无故来招惹你,招惹也就招惹吧居然还状似若无其事,你说是个人能不恼么?何况身为一个杀手,流川枫,在业界上绝对是不好惹的代名词。
      流川提气纵身,自众人之中拔地而起,直向此人扑去。那人一晃身,躲过第一掌。流川立刻变掌为抓,对方却变招更快,头一缩,转眼间整个身子已退回椅上稳稳坐定。流川本打算把此人揪下楼来拳脚招呼,眼前忽然一空,身子却要往下坠了,不得以再改抓为拍,一掌轻击在窗棂上,借着拍力嗖地窜进窗户,鱼般滑溜。楼下登时一片哄然叫好。
      尽管被广大人民群众当成了卖艺的,流川还是很识情理地把帐全部算在一个人头上。

      流川站在上好的红木八仙桌前,居高临下瞪视对方,用从炸药包里掏火药的方式倒字,“仙道彰,你想找茬?”
      在江湖上一向有以用微笑掩饰迟钝传言的仙道少侠没什么危机感地笑得很高兴,“我不过是想请你喝杯酒。”
      遗憾的是,同样身为江湖人的杀手流川并不认同这种江湖味十足的邀请方式,他比较倾向于用更江湖的方式解决,比如说打一架。
      但酒楼上动手不是明智之举,爱管闲事的捕快可能会来插一脚,就算没官府的人,打破的碟碟碗碗也要赔,如果不小心伤到路人,还要赔医药费。江湖人钱不好赚,能少花点尽量少花点。所以流川选择先以眼杀人,把气氛造出来,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定下今夜三更城外坟场见之类的武约。
      两人对峙拼眼功给酒楼里众酒客留出充足的看戏准备时间,从一个大活人飞进来开始发愣的非江湖NPC们渐渐话多起来,“那人从楼下直接跳上来的?这本事可大!”
      “您也别高看了,不过是个旱地拔葱,练家子的哪个不会。”
      “啊,原来兄台竟是武林高手,失敬失敬。”
      “哪里哪里。”
      这边开始相谈甚欢,那边“扑”地一声细响。有眼快的看见飞进来那人手动了一动,眼慢的就只看见窗缝里夹了一只竹筷,高度恰恰在坐着那位的太阳穴处。
      于是高手非高手们集体失声。
      “流川,你这算是也想请我喝酒么?”太阳穴处刚刚擦过一只竹筷的高手笑眯眯地问。
      流川寻思着要不要把那筷子拨出来换个位置重插一次。
      心思一动,杀气自然就泄出来了。
      仙道少侠一边摇头叹息怎么当个杀手还这么管不住自己的杀气一边接着笑眯眯地诱拐,“说起来,我们上次约好了要友情PK的,结果未能如愿,真是遗憾啊。”
      约好了三更睡到太阳照屋头然后花了一顿饭的功夫论证对于约定而言最重要的是时间时间一过约定自然作废的人还好意思说遗憾。
      但流川个人现在倒是非常遗憾刚才的筷子插错了地方。
      “和流川君的比试也是在下的宿愿,今日在此巧遇,莫不是天意么?”
      流川怀疑地抬眼看仙道,人吃一堑都是要长一智的,何况他在他手里吃的也不止一堑了。
      严格说起来,流川跟仙道总共只见过三次面,前两次各吃一次亏(还没有包括被放鸽子――),这一次,流川觉得就算不能补回来至少也不该再吃亏了。因而出招格外慎重。
      “你又想干什么?”流川杀手在问这话的时候,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你不信我么?”仙道少侠居然颇为委屈。
      “我信你才有鬼。”
      “流川君,除了初见面那一次,哪次我对你不是诚心相待?就连第一次,虽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得不刀剑相向,我问你名字诚意也是日月可鉴的。”
      鬼话!这才第三次!流川愤怒地想,还有,把剑压在人脖子上问姓名叫诚意?或者处心积虑地搜刮走他一次任务的酬劳叫诚意?
      这么丢脸的事流川当然说不出口,只好非常简略地评价,“胡扯。”
      “流川,”那个君字被自发自动地丢掉了,“若我不是诚心想和你比试,何必在明知道你必会找我比试的情况下还主动找你?”
      流川再次审慎地打量对方,虽然对方显然根本不知道诚意谓何物,并且在这个比试的幌子之下不知打的是什么别的莫名其妙的主意,但如果要找他比试,除了从现在开始进行全天候追踪,大概也没有别的办法。被人拿剑压在脖子上是在此前从未尝败绩的流川杀手的毕生大耻,此耻不雪,誓不为人。
      “要比,就现在。”
      “在哪里?”仙道笑眯眯地反问。
      流川愣住。
      城里到处有捕快,打架是不允许的。
      城外倒是清静些,但白天偶尔也有路人经过,吓到人也不好——这也是江湖规矩。
      当然可以走得更远一些,只是走上半天路到深山老林里打一架,再走半天路回城的事象傻瓜干的。
      流川急于抓住仙道这只狐狸,一时竟忘了何以比武论剑常约在三更半夜的乱葬岗上。
      不免脸有些挂不住。
      仙道眼看他脸色变了,连忙给他找坡下,“何况吃不饱饭,打起来也没力气。何不用先完用午膳,再慢慢商量?”
      流川非常懊悔百般小心最后还是掉进了套子里,慢慢商量不知要商量到几时,说不定商量着商量着就商量出不用比试的理由一二三来。只是自己要反驳,那就得拿出现在去哪里比的方案。流川在深山城市往返跑的傻瓜和被人诓着诓着就晕了的傻瓜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非常没有骨气地选择了后者——怎么着都是傻瓜,不如填饱脖子实在。
      “你请客。”
      仙道粲然一笑,“这个自然。”
      “你付钱。”
      仙道愣了一下,然后以更加灿烂的微笑回道,“当然。”接着伸手去招呼一边看呆掉的店小二,“小二,再上一付碗筷。”

      店小二拿碗筷的时间里,流川一直以一种非常诡异的眼神盯着仙道。流川这个人在江湖上算个异类,虽然是个理论上见不得光的杀手,做事却比谁都光明正大,通常情况下看人的眼神那叫一个正气凛然坦荡荡,仙道初见他的时候,就是被这个骗死人的眼神给忽悠了,晶莹透亮啊清澈见底啊,忽啦啦一下子闪了神,于是就莫名其妙地把人放走了。自己的保镖放跑了想杀自己的杀手的可怜的仙道保镖的大有来头的雇主一怒之下把状告到了仙道保镖的老板兼师傅田岗大叔那里,为了今后的生计着想,田岗大叔只得含泪把爱徒逐出门庭。经此一役,原本只是小有名头的仙道保镖一夜之间在业内名声大噪,直接导致了至少在近几年内他只能另谋生路。于是保镖仙道摇身一变成了少侠仙道。论名头,当然是后者好听,但论油水,前者是有进有出,后者却是只出不进。仙道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向罪魁祸首讨要赔偿的可能性,于是在某个流川杀手刚领到薪水的日子里,仙道彰和流川枫人生中的第二次相遇发生了。
      这个世界的事情总是环环相扣的,哪里会有多少甜蜜的缘分和偶然。
      从这两次相遇的结果来看,流川不待见仙道是很情有可原的。这个人出现的唯一作用,就是给他无欲则刚完美无缺的人生添上几道不完美的划痕。第一次的剑架在脖子上严重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与自信心,而第二次则是一边挑战他的良心一边顺手摸走了他的金钱。
      那天的事情是这样的:
      刚领到工钱准备重新为自己置办一身工作装的流川在大街上碰到了看起来不太对劲的仙道。当然不是说他看起来有多惨,但跟上一次的意气风发目中无人相比,完全判若两人。仙道看见他,很高兴地笑着打招呼:“啊哟,好巧。”那会儿才刚刚入夏,仙道穿着一身单衣,趿着双木屣,摇着把蒲扇,看着就象每天在街头晃荡的闲杂人等。流川想起这几天无意间听到的保镖界新秀仙道彰因为严重违反职业道德被行业除名的传闻,心头闪过一丝愧疚。因为这家伙看起来还是对得起穷困潦倒这几个字的。这一丝罕见程度堪比哈雷扫帚星惊现地球的愧疚使得杀手流川礼貌地回应了前保镖仙道的招呼。这一礼貌就礼貌到两个人上了酒楼,仙道拼命地东扯西拉,而仙道越东扯西拉流川越觉得除名事件对少侠仙道影响甚巨,最后稀里糊涂刚到手的一单大CASE的酬金就没了。神奇的是,仙道同学从头到尾压根没提过钱字。很久之后的某一天,流川在执行任务的等待过程中突然醒过神来,渎职的人是他仙道彰,放走人的是他仙道彰,他流川从头到尾可半点都没打过让仙道彰放人的主意,凭什么他要愧疚他要买单呢?
      认识了仙道彰此人之后,流川才领悟到自己头脑简单,四肢也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发达。
      所以流川不待见仙道是情有可原的。
      所以流川在对待与仙道相关的事情上特别不厚道也可是情有可原的,比较说现在的眼神诡异。
      仙道被对面诡异的眼神瞧得有点背脊发凉。“哪里不对么?”
      流川摇摇头,仍然眼神诡异。
      仙道仔细想了想,难道是流川觉得桌上的菜不够两个人吃?于是招手叫来另一个店小二,多点了两三个招牌菜。
      这会儿第一个店小二已经把碗筷送上了,流川抓起筷子开始猛攻桌上那盘还没怎么动过的辣椒炒肉。辣椒炒肉乃是仙道最爱,这会儿被人虎口夺食,连忙出手抢救,这才发现流川为何眼神诡异。扫了一眼还钉在墙上的竹筷,异常郁闷地第三次出手招呼小二。这等筷子的功夫,辣椒炒肉已经被流川全部扫进了自己的碗里。看着流川挑衅的眼神,仙道怀疑这是对方逼自己出手的新招。
      之后的一幕成为在这个酒楼里说书人每场必说的经典桥段,围绕着一碗辣椒炒肉,四支竹筷舞出了千般姿态,据说比万花楼的百夷舞还好看。两人初打斗时还知分寸,打着打着浑然忘我,不知谁先开始倒变成了内力加招式的比拼,全然忘了初衷。可怜那竹筷中心的瓷碗,受不住那般内力激荡,起先是嗡嗡作响,然后不停旋转摇摆,竟被带到了半空中,最后不知谁用力过度,那碗终于光荣地跳楼自杀去了。正在比拼的两人兀自斗得高兴,谁也没注意那碗落去了何方,直到某个笑容满面的人把这个普普通通的青瓷花碗亲自送上楼来为止。
      少侠仙道毕竟曾经是一个优秀的保镖,和顶级杀手比拼之时仍然能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捧着碗的人刚自楼梯间露出个头他就已经看到了。此人他是认得的,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追债王“无追不归”泽北容治。据说这位泽北公子乃是年轻一辈中排名第一的高手,是不是排名第一仙道不确定,但他追债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这件事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如流川者也略有耳闻。然而耳闻归耳闻,流川却是不认得这位公子的,是以这位泽北公子出现的时候,虽然两个人都注意到了,分神的只有仙道少侠。高手过招哪容丝毫闪失,这一分神间,仙道少侠的第二双筷子又报废了。
      仙道非常遗憾地看了看两只断成四截的筷子,叹了口气,抬头对流川道,“这得算在你帐上。”
      说话间,泽北公子已经走到了两人的桌前立定,闻言笑道,“为一双竹筷斤斤计较,仙道君,看来你是和上次见面时一般穷。”
      “一般穷倒是没有,”仙道笑嘻嘻地答道,“更穷是有的。”
      流川偏头扫了一眼来客,又看看对面那人的神色,估量着要不要现在就闪人。目前看来,这两个人MS有梁子,而这梁子与自己毫无干系,但再留下来,以仙道彰的作风,就难说了。
      不料仙道恶人先下手,忽然伸手按住他放在桌上的手,与他四目相对,满眼赤诚,“流川君,上一次,我借了你多少银两?”
      难道不是“骗”了你多少银两么?若是仙道不提上次那事,以流川的脸皮,也不好意思把自己主动送出去的银子再讨要回来。眼下对方却主动提及银两,还用了个借字,本以为打了水漂的银子居然有到手的可能,仙道在打什么主意,流川想不出来。
      好在仙道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反应,只除了那只手一直压在他的手上,惟恐他逃跑一般。
      “泽北君,好久不见。”一个坐在窗左边,一个坐在窗右边,少侠仙道笑眯眯点了点剩下的那个正对窗的空座,“不如坐下来,大家一同喝杯酒?”
      流川愣了一愣,甩手走人的干脆打算被泽北这个不太常见的姓氏暂时拦了下来。
      “好说好说。”泽北同样笑眯眯地撩衣服坐下。恰好小二这时候过来上菜,“当归鸭、西施舌、鸳鸯五珍脍、水晶玲珑糕,仙道君,当真是大手笔。”
      仙道看着泽北手里那青瓷碗,遗憾得直摇头,“却偏偏有人只看中辣椒炒肉。”一边说一边伸手过去,想不着痕迹地把那瓷碗据为己有。自然半路有程咬金杀过来,到底是做杀手的,手快得不同寻常。
      仙道委屈地看着流川:我点了这么多好菜,你非得跟我争一盘辣椒炒肉么?
      流川理直气壮地回视:我就是看中了怎么着?
      不忿:你又不爱吃!
      鄙视: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吃?
      指责:你不就是想和我捣乱么?
      得意:想找我帮忙就别计较!
      放弃……
      “咳咳。”江湖传言,仙道彰是被美色所惑才丢了饭碗,如今看来,虽然那个杀手美色不美色尚无定论,眼前这两个男人关系菲浅却是显而易见的。莫非风流倜傥的仙道当真有断袖子的毛病?泽北为着旁若无人的眉来眼去尴尬地咳嗽两声,立刻招来热心肠的仙道少侠的关心,“怎么,泽北君嗓子不舒服?”
      “何止是嗓子不舒服,在下是日思夜想久积成疾,心病已落下很久了。”
      仙道一脸关切,“有病须早医,泽北君可曾看过大夫么?在下与几位名医都有些交情,要不要给泽北君引见一下?”
      “在下这病虽然病根久远,却甚是好医。”泽北微微前倾身,是防着仙道跳窗逃跑的意思,“只要仙道君还清那三千两欠银,在下这病立刻药到病除。”
      流川恍然大悟。想来仙道是欠了这位姓泽北的三千两纹银。仙道突然提起上次“借”钱的事,自然是想把自己拖下水。拖下水干什么虽然目前不知,从之前的经验来看,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的。事不过三,要是被连耍三次,流川觉得自己就是个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的傻瓜。
      一念及此流川就想站起来走人。仙道是何等机灵的人物,看流川神色一变便猜到个七七八八,突然作惊讶状,“啊呀,我居然忘了给二位作介绍了。这一位,”伸手一指泽北,“便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泽北荣治先生,公认小字辈中的第一高手。这一位,”再回脸对流川一笑,“在下的朋友,流川枫。”
      泽北荣治?
      流川眼睛猛然一亮,泽北觉得自己仿佛被头狼盯上了,冷不丁打了个摆子。
      “说起来,泽北君,流川君与我在这里相见也是有缘故的。”仙道一脸既然事已至此,也只好如此的无奈表情,“我不只向南先生借了三千两银子,还欠了流川君两千余两。眼下我的全付身家加起来,也只够偿你们一边的银子。泽北君你说,我是偿哪一边好呢?”
      两百变两千(咱们姑且大人有大量不计那零头),老母鸡转眼变鸭,债务人自己都亲口认了,债权人日后要起债来当然理直气壮,算来算去吃亏的反正不是自己,加上有公认小字辈第一高手这个称号压阵,流川立刻就把前一刻关于傻瓜的结论忘了个精光——他只顾着跃跃欲试公认小字辈第一高手的公认分量如何了。
      泽北不比流川,不爱作傻瓜的,“仙道君哪怕只先付一千两,我在南先生那边也好交差了。若流川少侠不介意,仙道君这两千两,我们一人一半如何?”
      流川沉默不语。仙道拼命地向对面使眼色,当然是不答应不答应不答应。流川看仙道眼色使得眼角要抽风心里一阵得意,仙道彰你也有今天,于是越发矜持着不肯说话了。
      泽北又追问了一句,“流川少侠意下如何?”
      流川不肯配合,仙道只好自己制造机会,“可惜泽北君你来晚了一步,刚刚才允了流川君,他这两千两银子,我是一定要在年前还了的,便是卖了祖宅也要还。”一脸痛心不舍。
      鬼才信--。刚刚还在问对方欠了多少银子,之前就已经答应了要全还?泽北欲反驳,仙道却不给他插话的机会,“只是泽北君也不是没有拿到银子的机会。虽说是答应了流川君,但泽北君若技高一筹打败了流川君,这银子,您自然是能从流川君手里抢到的。”
      仙道这话于情于理当然都不通,只是他本意也不在通不通,不过是MS隐讳其实一点也不隐讳地告知那个和他一点灵犀也没有的家伙,哪,帮我,有架打。
      流川和仙道的交情虽然离深厚两个字还远得很,但了解仙道这种人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不坐着,能差使人绝不自己动手的个性实在不需要什么深厚的交情。就是连躲个债也要别人帮着在前头挡风,流川很不满意现在自己非但没有再多动半点要走的心思,连之前的那一点点决心,也早就灰飞烟灭不知到哪一国去了。嗯,谁叫……这个提议一定要以一个词修饰之,就是正中下怀呢……
      所以说,什么杯配什么碗,什么锅有什么盖,老祖宗的话多半是没错的。
      为了显示自己的严肃态度,流川正了一下襟,这才发现自己一只手还在另一个人手里,连忙抽回来,“没错,钱是我的。”那神情,与其说是志在必得的债主,更象是志在必得的土匪。
      泽北愣住了。仙道彰的心思,流川猜得到,与仙道打了快半年交道的泽北如何猜不到。他委实是不明白,流川既然明白了仙道的意图,怎么居然会态度大变顺着竿子往上爬甘愿为人作嫁?
      流川见泽北不说话,想来是自己话没说明白,让对方困惑了,于是补上一句,“打赢我,钱归你。”
      话说到这份上,再不明白就是白痴了。背上小字辈第一高手的虚名,泽北一年到头需应付的挑战者前仆后继络绎不绝,今天这位,好歹还有两千两银子的彩头,泽北苦笑。
      “既然如此,流川少侠,请了。”

      关于武林高手的友情PK地应该选择什么样的地方,之前已经有过详细的解释。然而这一次PK,却还有另一层麻烦――需寻得一位作证人。怎么说也是两千两白银的彩头,要是输的那一方翻脸不认帐怎么办?
      找公证这事泽北最积极,抓过小二来问附近可有知名的武林人士。
      小二支吾了半天,最后终于想起一位来,“城北红林寺的主持安西大师的弟子,法号花道的,打架厉害得很。上一回有个叫啥‘一剑悲秋’清田什么的就被他揍惨了。”
      清田信长是海南派新晋高手,居然被人揍惨了,这人的师傅想来更是高人。三人对安西大师作证人均无异议。
      城北红林寺不远也不近,只是中间迷路数次,真赶到寺门前,已经日落西山。
      泽北上去敲门,出来应门是个光头和尚。奇异的是,虽然头发剃光了,这位的发根却是红的,颇为醒目。
      红头和尚上下打量了一番访客,“喂,你们打算捐多少香火钱?”
      敢情这位是守着佛家净地干此路是我开的勾当么?泽北一脸黑线,开始不确定请安西作证人是不是合适了。“小师父,安西大师可在寺内?”
      “你们找师父?”红头的嗓门一下子就提高了,“他下山找钱去了。你们把香火钱交给我也是一样的,你放心,我不会拿去作私房钱的!”
      怎么听,都象是毫无心机的欲盖弥彰――||||。
      泽北转身对身后二人说道,“安西大师既然不在,我们再另寻高人吧。”
      仙道朝他摆一摆手,上前一步,双手合什问道,“敢问小师父法号?”
      “本天才花道是也!”红头仰天长笑三声,“刺猬头,”他怀疑地轮流打量对方高高竖起的短发和合什的双手,“你该不会是个没钱剃头的和尚吧?你想来本寺挂单?挂单可以,住宿费一百个铜钱!”
      仙道笑眯眯地伸手摸摸自己独特的发型,“莫不是前些日子打败一剑悲秋清田少侠的花道大师?”
      红头似乎很满意大师的称呼,又仰天大笑三声,才低下头来消化对方的话,“一剑啥啥是谁啊……哦!你是说那个野猴子?他太不经打啦,本天才三两拳就把他揍趴下了。”
      泽北倒吸一口冷气,便是自己,也不敢夸下海口说三两下就可以击败清田信长,难道这红头真是个不世出的高手?
      “泽北君,”仙道偏过头笑眯眯地看着他,“这位花道大师既然是打败清田信长的人,作二位比试的证人,也不算失了体面。”
      分明就是很不体面。
      只是江湖惯例一向拳头硬的就是老大,这个红头虽然看起来很不牢靠,但在没有证据证明他真的很不牢靠的情况下,三两拳打败清田信长的战绩使泽北没法提出什么疑义。更何况,对付仙道彰这种人来说,时间就是变数,天知道过会儿他又会生出事端来,速战速决才是正经。
      对于作公证这事红头显得颇为乐意,“没问题没问题,”红头叉着腰得意地狂笑,买路费的问题立刻就被抛在了脑后,“俺们屋子前面好大一块地来着,你们尽管打!”
      红林寺从前在本地应该是个大寺,只是近年来香火大约不旺,几座宝殿虽然气势磅礴却明显年久失修。殿前广场上整齐地铺着青石板,也差不多块块都开了口。
      仙道瞅瞅屋子,蹭过去和准备一战的两位商量,“打的时候悠着点,这房子不经拆。”
      流川也看了看屋子,略想了想,“没关系,用你的祖宅抵。”
      祖宅已经被人盯牢了的仙道少侠只好悻悻然地摸摸鼻子,默念着狗咬吕洞宾,乖乖退到一边去。
      高手相争,胜负多在一招之间,只是这个一招的前奏委实长得让人不耐烦。
      花道和尚虽然打败了清田信长这样的高手,但武学见识实在有限,是以抱着学习的心态,难得地耐着炸药桶性子等待了五秒钟,“我说,怎么他们还不打?”
      “高手之战,出招的时期最重要,他们都在等对方露出破绽。”
      “呸,这叫什么高手,象我打那个一剑什么的,几下就搞定!”
      仙道露出夸张的表情,“啊呀,这么厉害哪。那大师你是怎么把他打趴下的呢?”
      “哈哈哈,简单的很。就是从后面扑倒他,然后狠命揍几拳,然后那家伙就不行啦!”
      原来海南新秀剑术高超,肉搏技却是烂得很,记下来记下来。
      “大师武艺高超,光听大师这样描述,我实在是想象不出当时的情景。”
      “你这刺猬头怎么这么笨呢?就是这样……”
      “大师,”仙道一脸诚心求教地指着广场边的一棵千年老树,“便拿那树当作清田少侠,大师你现场演示一下,当时是如何将清田少侠几招击倒的可好?”
      “这有什么问题。”红头和尚狂笑三声,一撸袖子,朝着数十米远处的老树扑去,“刺猬头你看好了,当时我就是这样扑上去,这样卡住他脖子,这样骑在他身上,这样揍他几拳……刺猬头你看明白了没?刺猬头……刺猬头??”
      另一边,激荡的内力场之中专注于对方的两个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当事人的失踪……

      第三次了……这样明目张胆地被耍已经是第三次了……
      流川拿着剑指着对方的脖子,不敢确定会不会因为太过激动手滑了那么一下就替人白干了次活。
      “流川,就算你不拿剑指着我脖子我也不会跑……不就是记恨第一次我拿剑指着你脖子么,小气……我什么也没说,你的剑还拿得稳吧?”
      流川拿剑身蹭蹭仙道的脖子,实在想不出除了一剑削过去还有什么方式能雪他人生中的奇耻大辱。
      “流川我那天溜掉绝对不是为了躲你,要是为了躲你,我会一路留下暗记让你追过来么?”
      一路暗记……洒了一路的辣椒炒肉当我是狗吗??流川改拿剑刃去蹭仙道的脖子。
      “流川我那天说要还你钱绝对是实话。”
      流川不说话,停了蹭脖子的举止,用眼自上而下扫了一眼对方的全身。眼神鄙夷,不知二十两卖出去有没有人要。
      “我不是应了你么,就算是卖了祖宅也要还。列祖列宗在上,谁敢拿祖宅开玩笑呢?”
      当真不开玩笑?
      “我家十代单传,留下来值钱点的东西也就是一栋祖宅。若我真把祖宅卖了,日后哪有颜面见列祖列宗。我既已说了卖祖宅的话,流川你还能不信我?”
      原则上,这个人根本不能信!
      虽然连列祖列宗都扯上了,这话实在是说得够绝。
      “不如这样吧,流川你不信我能还出钱来,便跟我回祖宅去。若我到时候不能付钱给你,你当真卖了祖宅我也只好理亏。何况将近年关,你可也以顺便和我回家过个年。”
      “两千两?”
      “流川你抢钱——两千就两千——我立字为证!”

      半个月后,两个人风尘仆仆赶到仙道家祖宅屋前,只见前院墙头的枯草长到一尺来高,在寒风里左右摇摆。院门上挂着许多灰扑扑的蜘蛛残网,最右上角处还有一张新鲜的,一只灰黄的大蜘蛛趴在正中央,虎视耽耽两位陌生的访客。
      流川对着那只蜘蛛一偏头,眼神凌厉地斜过来,“两千两?”
      那意思是,这破屋值两千两?
      威风凛凛威震天下威名远扬的杀手界新秀流川枫同学,第四次被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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