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箱》百纳川

1、第一章01

　　铁皮箱
　　第一章01

　　西门登科坐在炉火边，凝视着跃动不安的火焰，随着火光的一明一暗，所有幻影都跟着出出进进，虽然他瞪大了双眼，却好似没留意到这些浓淡深浅的影子。
　　他忽然把十指对顶，让下巴倚上了手指：“齐桥？”他向对面的家庭医生发了话，两个人之间只隔一张小小的玻璃茶几，“你说我是不是该立一份遗嘱？”
　　“为什么？您身体还挺硬朗！就是再过个十年、二十年，也不用着急！”
　　“你这么看？”
　　“当然！不过您执意要立的话，至少给济世少爷写封信、发个电报什么的，叫他回来！”
　　“不不！他最好别回来！永远别！好不容易把他送出去，我可不想让西门家的霉运降临到他头上！”
　　齐桥笑了：“您信这个？”
　　“我不能不信！你最清楚我家的状况！那些血腥的家史！”
　　“都是谣传跟巧合！我是您的大夫，最了解您的身体情况，请务必相信我！”
　　西门登科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跟我都上年纪了。最好换你儿子来看看我。说真的，我最近有些不舒服。我越来越担心自己阳寿将尽……”
　　“那就掌上灯吧？我给您号号脉、看看气色？”齐桥从口袋里摸出眼镜，夹到鼻梁上，目光如炬地盯住他雇主的脸。
　　西门登科没把手伸过去，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还是让你儿子齐舒安来吧？”
　　“他？您可别开玩笑了！我按您的意思把他送进医科，他还该再磨练磨练！”
　　西门登科没有开口，又将目光投向了炉火。
　　炉火中有一根柴正在很慢地塌落，木头上烧出了无数小孔，孔眼里填了些烧掉的物质，看起来软绵绵地。那些大火苗中，夹杂着的每一个小孔眼，都闪动着小火星；小火星倒映在观看它们的人的眸子里，衬得那暗淡的黑眸越发深沉。
　　“伯爵大人？”
　　听到齐桥的声音，西门登科回过了神儿。他无声地把手腕伸给了对方。
　　齐桥听了听脉，笑了：“伯爵老爷！我说着了吧？您跟本没病！只是太杞人忧天！”
　　“可我的确、的确感觉不太好……”
　　“那一定是您太紧张的关系。要我说，您整天忧心的事儿可真不老少！济世少爷啦、您的宗教信仰啦、银行利息啦、店铺收益啦，还有那些根本不可信、对您毫无益处的流言蜚语！”
　　“这么说，我不用住院，也不用吃药？”
　　“益气补血的方子，还是对您有益的。”
　　西门登科又用手背撑住了下巴，这是他陷入思考时的习惯。他盯着炉火，说：“好了，天不早了，你回去吧。明天准时过来。”
　　死寂的冬日，风尖声刺耳地吹着，听上去很狡猾的样子。光影逐渐幽暗，太阳西坠。所有的事物都在夜幕下变得模糊。
　　西门登科在火炉边独自坐了一会儿，思考着齐桥说的那些话，又猛回想起家族背负血腥诅咒的事。他从沙发里猛地起了身，踱到窗边，就像故意躲避着什么，把身体整个儿藏在厚重的窗帘后面，望向了窗外。
　　雪花零零散散地下着，但很快就被风吹散，在冰冻的土地上留下痕迹。齐桥撑着伞，在雪地间慢慢行走的身影若隐若现。这老头儿仿佛察觉到雇主的视线，忽然停下来，回头朝那西洋宫殿似的华美建筑望了一眼——只有一层大厅灯火通明。他叹了口气，继续赶路了。
　　西门登科一直看着自己的专属医生走出大门，才转入卧室。他现在可以确定，齐桥是能够信任的。
　　他扭亮床前的灯，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出一只金色钢笔，翻开床头柜上的日记本，从本子上撕下一页，匆匆忙忙地在这张纸上写了数行字，并签下自己的名字。他把这张纸仔细地叠好，用拆信刀飞快地划开日记本的封皮，把这张纸藏进了封皮里，依旧把封皮用胶水封好。
　　他仔细看了一会儿日记本，摩挲着封皮，确信划开的地方没留下太明显的痕迹，才在床边坐下来，把日记本放回了原处。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德国产的左轮手枪，忽然用枪对准了日记本。可是紧接着，他就托着手枪观看起来。当手枪侧向灯光时，弹轮上的铜弹闪闪发光——枪内装满了子弹。他很满意，把枪掖在枕头底下，上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