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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十二回 教单于折箭 六军奈何 3 ...

  •   段誉等得了萧峰之命,日夜轮替,紧紧盯着了雁门并南京城中的消息。一连数日甚是平静,那雁门守军只是寻常操练,并不见有异样的秣马厉兵之举;南京信中虽道耶律洪基在加紧地催促战备,但巴天石等熟习军务,都知辽主亲征之军不下十万,以此军备观之,待到出兵,少说也在半月以上。众人不由略松了一口气。当此之时,只消辽兵不动,多上一天,转圜的机会便多一分。再有半个月工夫,足够等到萧峰回来,宋国之中又有了防范,这场胜负便难说了。
      段誉虚竹为防身份外泄,只扮作寻常客商,在析津府南的县城中候着。十来日皆无变故,本来绷得极紧的心绪也松了几分。这日天色将晚,正听朱丹臣说些辽夏政事,忽闻窗外飒地风起,听去还在数里之外,然而尖声刺耳,竟如割面。他二人都是天下第一等功力,一听便知是轻功高手全力狂奔的动静,急忙一起纵出门外,人未落地,便见巴天石如脱弦箭般一道疾射而来。他身列三公,向来事事精明强干,此刻却是衣袍散乱,大汗淋漓,面上都现了青白之色,一把抓住两人手臂,连个尊称也不及唤,嘶声叫道:“南京城中的辽军……出兵了!”

      段誉虚竹大吃一惊,同声道:“什么?!”段誉急道:“前日明明还见他备战未完,怎会今日……!”巴天石喘息不住,狠命透了一口气,又道:“今日刚过卯时,辽帝宫中突然下旨,全城都被他大军封了!臣想了无数法子,也出不得城门,到这时候,只怕辽军已过了大房山,都到了蔚州境内……臣听得城中传言说,昨日半夜突有密使入宫,只怕雁门那边……”
      方说到“雁门”二字,猛听又一阵脚步急促混乱,有名丐帮弟子直冲进来。说是冲进,其实倒是踉踉跄跄跌了进来,但见面无人色,一交栽倒,站不起身。虚竹忙在他背上连拍两掌,内力到处,那弟子双眼一睁,哑声叫道:“段公子!虚竹先生!雁门……出大事了!”
      虚竹只觉此人气息紊乱,不知是多久不眠不休赶过来的,掌下又加了几分内力,撑着他一口气说道:“雁门……守将府里,半夜来了个刺客,口口声声,自称甚么大内的高手。几千兵丁都挡不住,最后发了神臂弓,才惊走了他。那守将只道宋主已晓得了他勾当,惊得慌了,当夜便派人去与……辽国皇帝送信。那厮又好生奸猾,用了许多人马故布疑阵,我等兄弟忙了半夜,只拦下几个假的,那……那真使者,却叫他奔到南京去了!”
      众人一齐变色,这才知辽帝出兵之由。然而稍一细想,心头惊疑却似潮水般涌了上来,当日萧峰曾道:“辽军不出,不可轻动!”大理并灵鹫宫属下都已奉了严命,断无此举。而此时距南京劫狱不过廿日,丐帮少林尚无音信,只怕宋主对此事知与不知,都未可言,哪里来的大内高手?便以虚竹之不通世务,也想到了那刺客在这当口大喇喇地现身,分明便是煽风引火,打草惊蛇,大战当前,焉有是理!互相对看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可置信之色,脱口道:“那个刺客……是哪里来的?”
      那丐帮弟子得了虚竹相扶,好容易直起身来,听这一问,突地脸色发青,喃喃地道:“那人身法好似活见鬼的一般,我等说什么也追他不上。可那掌法,那掌法……”打了一个哆嗦,大声道:“好似便是害死了我们许多弟兄……那个庄聚贤啊!”
      虚竹大惊,险些脱手将那弟子摔在地下,急道:“庄……不是,那游坦之施主眼睛都盲了,明明在缥缈峰上,怎会……”也忘了顺口又说出“施主”来,转头看梅兰竹菊四剑时,见她们也是一脸茫然,显然并未收到甚么讯息。那游坦之如何偷下峰去,竟是无人得知。而他那人既下了峰,必是一心一意去寻阿紫,又怎会跑到雁门关上,做了这个……
      段誉虚竹一起面色大变,异口同声地大喝道:“……是阿紫!!”

      南京至代州九百余里,快马奔驰总需四五日上。辽军已先发了一日工夫,几名丐帮弟子先后赶至,又说道南京路上军马尽出,那军中一人三骑,丝毫不吝马力。只怕第三日未过,便到雁门关下了!最后赶到的那名弟子道:“当夜我等已飞鸽去青州分舵,乔帮主必已知晓了,只是……”只是丐帮多次搅了辽军南下,也不过是在兴兵之前偷换地图、行刺大将,此刻大军已发,便黄河以北数千名化子一起到此,亦已无用。纵然是萧峰,凭他一人之力,也决挡不住赫赫扬扬的十万铁骑。巴天石等人到了此时,面面相觑,也只有道:“且赶上辽军,行一步看一步罢!”
      当下众人顾不得别的,一齐动身向西疾行。但他们骑的并非军马,也未备下轮换,奔了一夜,已纷纷脱力倒毙。段誉虚竹只得命巴天石等觅地去换坐骑,他二人展开轻功,翻山越岭,笔直向着雁门关方向奔了下去!
      当世两大高手出了全力,易水、狼山、五回岭,连着那条巍峨蜿蜒的古长城,便如风般在身侧一一掠过。两日夜间奔出了六百里外,长城走势忽转向西南,两侧重山叠嶂,拔地而起。这天险处多年无人驻守,城墙都已塌了大半,只剩下零零落落的几个垛口,北风透过,尖哨不已。
      猛听天际轰隆隆一阵巨响,风声刹那齐喑。段誉虚竹急转头看去,只见浓云如晦,遮住了东北方的天空。那轰隆隆的巨响自云中传来,天地俱震,竟如雷鸣。此时距惊蛰节令尚有一月,哪里来的春雷?但听山峰夹峙,回声轰鸣,辽军长矛的矛尖犹如树林,已然一重重地在地平线下现了出来。
      段誉虚竹武功虽高,也只是两个未经世事的年轻人。平生第一次见到这等可怖的军威,天地失色,两个人也一起变了脸色,手心发冷,汗水都一层层冒了出来,心中只道:“大哥还未回来,我们……却该怎么办!”

      此刻在另一座山头上瞧着辽军的,却还有一人。瞧了片刻,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着手跳起了身,笑道:“好呀!好呀!原来辽军是真的出兵了。”
      她身后有个丑脸汉子拄着竹杖,伸长了头颈,正拼命听着她的声音。听到这笑声,那张丑脸上一阵抽动,现出了一抹又是喜悦,又是得意,说不出古怪的神色,呐呐地道:“阿紫姑娘,你,你这可开心了么?”
      阿紫眼珠转动,眼中飞快地掠过了一丝厌恶。人却反向他走近了几步,笑吟吟地道:“我开心得很呢!庄大哥,你对我这般好,我说什么,你便替我做什么,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游坦之听她一句句说着,声音娇脆甜美,近在咫尺;一颗心猛烈跳动,人都要飘上了天去,大声道:“那、那有什么!姑娘你说的话,我总是听的。你还要我去哪里,要杀什么人?只管说就是了!”
      阿紫乌黑的眼珠紧紧盯着他脸,游坦之自然看不到,只是听她笑声又近了些,声息几乎都贴在了自己耳边上,呼吸吹过,阵阵发痒,头脑一阵晕眩,不要说今夕何夕,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了。只听阿紫柔声道:“还有一个人欺侮了我,可是武功高得很,杀他不了,那怎么办?”
      游坦之忙道:“管他是谁,得罪了姑娘,杀不了也要……”
      那个“杀”字还未出口,游坦之心口一凉,猛地张大了口,生生地僵在了那里。本来以他内力,刀刃入体必生反应,那刺他的人如此之近,一掌便要被拍个正着。然而此刻游坦之一动也不能动,整个人都已硬了,啪地一声,竹杖掉在地下,身躯一寸一寸地,向阿紫的方向转了过去,那对空瘪的眼眶对着了她,喉中荷荷作响,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阿紫看他这模样,瞬间也浮起了一层害怕的神色,用力拔出匕首,向后跃开了几步。游坦之晃得一晃,跌倒在地,不住抽搐。鲜血汩汩涌出,将地下山石染成了一片猩红。阿紫瞧一眼那滩鲜血,又瞧一眼溅在自己手上、衣衫上的血滴,忽然又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慢慢地向后退去,尖声叫道:“便是你欺侮了我!你这丑八怪,姐夫说你心地好,叫我不许见他,要去陪着你……呸!丑八怪,铁头人,我多瞧你一眼,就要作呕,你……你……我永生永世,再也不要见到你啦!”
      游坦之一声也没有回答,那空空的双眼对着天空,人已不再动了。阿紫瞧也不再瞧他,转过了身去。脸上笑容仍是天真无邪,又欢喜,又兴奋,倒似在大年夜得了什么心爱玩具的孩子,喃喃地道:“姐夫说此事一了……此事一了?哈,哈哈,辽军都发兵了,打起仗来,这件事,再也不能了啦!他……他都别想抛下我,别想抛下了我去!”
      忽然几点莹白飘落,沾在她衣角的血迹上,红白相映,异样夺目。半空中彤云愈压愈低,朔风渐起,一场雪飘飘洒洒,已落了下来。

      北地虽残冬未尽,此时落雪却也少见。这雪初时下得还弱,然而绵绵不绝,竟越下越大,越下越密起来。山峦断崖,尽化皓白,连着辽军盔甲上都积起了薄薄一层白色。五色旗帜猎猎震荡,在风中几乎都扯做了直线。居中那杆明黄大麾下耶律洪基双眉紧皱,望了一眼南方天际,又向身边众将道:“前军行得如何了?”
      那将领道:“禀皇上,第一路先锋军已到了雁门关下。斥候回报皆无异状。只待我中军一至,便可开关南下了。”
      耶律洪基冷嗤一声,拔刀在手,大声令道:“传令三军,全速急行,穿过雁门!朕今夜里,便要在宋国的土地上扎营!”
      众将都知如此天气,当在雁门休整一夜才是,但皇帝急于求功,哪个敢驳?齐声应是,唤过了传令亲军,便待吹号。然一阵风过,耳中霓云直上,竟不是风声,而是有人发出的一声长啸。这时北风正紧,连着数十万马蹄踏地之声,竟然掩他不住。但听声如龙吟,群山回荡,半空云间以至大地仿佛都随之震动起来。耶律洪基猛然抬头,瞠目变色,失声叫道:
      “萧峰——!!!”

      段誉虚竹看着那金吾黄麾愈来愈近,心中都是一震,跟着只听萧峰啸声起处,辽军阵竟而阵型摇动,自辽帝身边,无数大旗、矛尖、亲军马队,都是一阵纷乱晃动,本来铁桶般密不通风的铁骑大阵,瞬间现出了几处空隙。猛地对视一眼,都已打定了主意,两人陡自半山腰间纵身而起,惊雷一道,向着耶律洪基直扑了下去!
      耶律洪基既然亲征,自然也防着了重蹈楚王阵前被擒的覆辙。身周数百名盾牌手、刀斧手密密匝匝,围得固若金汤。但啸声一起,人人心惊,段誉虚竹又是猝不及防自高处扑下,一瞬间竟不及列阵,便叫他二人冲了进来。其实阵型中所见空隙,也不过是战马长矛的间距拉开了几分,但他二人犹似飞鸟游鱼,便硬生生自这几分空隙中掠了过去。众兵眼前生花,刀枪也不知要刺向哪里,好容易看清人影,却早被抛在了身后。许多辽兵举刀乱刺,离得太近,反而招呼在了自己人身上。呼叫一起,愈传愈大,领军将领眼花缭乱,全然喝止不住。猛听两人喝道:“走!”同出一臂,将耶律洪基自马背上拉了下来。辽军大惊狂呼,只怕伤了皇帝,抓着长矛弓箭,却没一个敢来出手。便有些悍勇之士奋身扑上,如何是段誉虚竹对手,都被飞足踢到了一边。他两人身形如电,已掠出阵外,发足向着啸声来处疾奔。
      几乎便在同一时刻,蹄声震动,一人一骑转过山角,相去已不过数十丈外。陡见萧峰自马上飞身纵起,那匹坐骑滚翻在地,口吐白沫,已然生生累毙。段誉虚竹一瞥之下,但见并不是那匹乌骓,不由暗自惊疑,这时间却无空隙开口。萧峰已大步抢上,一手拉过耶律洪基臂膀,一手挡着段誉虚竹的冲势,足下一顿,钢浇铁铸般立在了当地,扬声大喝道:“都站住了!我与皇帝有话要说!”
      此地已入雁门关境,双峰夹峙,高耸入云。那“雁门”之名,便是说鸿雁南飞之时,也须从双峰之间通过,以喻其险。既只有这一条通路,辽军若放马冲来,他三人只有放开洪基,跃上山壁高崖才可避过;如此抢回皇帝,未必不可行。但萧峰这么一立一喝,声如金石,群山皆闻。辽军听得南院大王名字,十万余人群相震动。头上数千人眼睁睁瞧着,身下马匹嘶叫连声,不住地原地踢踏,便是不敢上前。段誉虚竹直到此时,方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分向两边一立,目光炯炯,都盯在了那辽国皇帝的身上。

      耶律洪基已是脸无血色,但帝王之尊,人倒还在当地立得笔直,森然说道:“……萧峰!你这是要为宋国立一件大功,裂土封侯,指日可及了么!”
      萧峰一路急奔,此刻早已风尘满面,北风夹着雪沫扑上身去,都在他发梢胡茬上结起了一层淡淡的白霜。双目直视在耶律洪基脸上,缓缓地退后两步,双臂交胸,拜了下去道:“萧峰参见陛下。”
      耶律洪基见他以契丹礼相见,眼中不由一凛,又道:“萧大王既还认得朕这个皇帝,今日之举,又是想做什么?”
      萧峰亢声道:“臣请陛下再做一番思量,南征之举,万万不可!”
      耶律洪基哈地一声冷笑,道:“你口口声声,并非为了宋国。此时我大军只差一步,便要河山一统,天下归一!你说这等话,便不怕契丹列祖列宗,都不肯认你这不肖的子孙么!”
      萧峰猛然直起身来,声音嘶哑,一字一句地道:“皇上,你只知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可知道那劝你出兵之人居心叵测,在你背后,早已有了图谋?你不出兵则罢,一旦兵入宋境,国内必生内乱!那时在宋国只消有一日战败,这里契丹兄弟便要落进他人的计中,都做了异乡之鬼了!”
      耶律洪基明知命在人手,但听到这里,怒火却已不可抑制,一声大喝道:“住口!说这等不吉的言语,便吓得住我么?好,好,你道他人另有图谋,朕便与你一个机会。那是何人,图谋的证据又在何处,都拿出来给朕瞧瞧罢!”
      萧峰脸色铁青,他的证据,不过是深山王陵中慕容复说过的一句话。心中明知,却又如何能向皇帝证明?只听耶律洪基喝道:“十里之外,便是雁门关口。萧峰啊萧峰,你若是朕,千军万马便在身后,你是进,还是要退?”
      萧峰双拳握得格格作响,低声说道:“皇上的意思,是定然不肯退军了?”
      这句话声音虽低,又是十分沙哑,耶律洪基却听得自心底打了一个冷颤,猛然挺起背脊,高声道:“朕既不允,你待如何?莫不要在这里动手弑君么?哈哈哈,也罢!那便叫我大辽将士都睁眼看着,看他们的南院大王是如何叛国投敌,背信弃义!这等奇耻大辱,只要契丹还有一人在,便决不能忘。不到灭宋,生生世世,永不甘休!”
      萧峰何等样人,听到这句,却是平生第一次全身剧震,几乎已立不住了脚步。他自知耶律洪基所言不差,耶律洪基却不知黄雀在后,那将要灭国的岂止辽宋。这一番大乱若起,只怕天下之大,再无一处逃得过兵连祸结,血海焦土了!

      风雪呼啸,不住拍打在两人身上面上。好一阵,方听萧峰缓缓地道:“当年结义之时,我并不知你是大辽皇帝。但做得一日兄弟,便是兄弟,耶律大哥待我之情,萧某……都不曾忘。”
      耶律洪基不由一震,放缓了语气道:“既是如此,萧兄弟何不回来为朕效命?朕答允你,那些过往之事统统不究,你我兄弟一起踏平宋国,共有天下,岂不是最好么?”
      萧峰仰头大笑,雪片纷纷扬扬落上他脸颊,又化作水滴,一滴滴流淌了下去。耶律洪基的话声响在耳畔,仿佛都变作了另一个声音,一声一声,冷冷地说道:

      “……我要做皇帝便如何?”
      “既要切去痈疾,那些血肉之债,说不得,也只有背负了!”
      “纵然你武功盖世,也休想挡得他两国二十万大军!”

      萧峰!萧峰!
      到得今日,你便如何?
      萧峰骤然神色一冷,右掌疾起,龙爪手气流拨处,耶律洪基腰间宝刀铿一声自鞘中射出,萧峰伸手一带便抓了过来。耶律洪基大惊,他方才说的慷慨激昂,这时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道:“萧峰!你……你真敢弑君?!”话声已是微微发颤。
      萧峰并不回答,转身大踏步向辽军阵前走去。头前那排战马一阵惊嘶,四蹄踢踏,也不由后退了几步。萧峰停下脚步,向那些面露惶惑的辽兵一个个看去,高声说道:“萧峰乃是辽人,却在大宋长大。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两国交战,叫辽国和宋国的兄弟们个个血染沙场,回不到自己家乡!这出征若是真有鬼神庇佑,便看萧峰此心!”掌力一震,喀喇一声,那柄宝刀自中断裂,萧峰双臂一回,便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段誉虚竹魂飞天外,一起大叫:“大哥!!!”然而休说是他二人,便天下第一的聪明之人在此,也想不到这般变故。双双抢上,只接住了萧峰倒落的身躯。鲜血迸溅,洒得一手一身都是。两个人眼瞪瞪地看着,都已呆了。
      只听辽军中成千上万个声音大叫道:“……大王!”都是耶律莫哥、耶律葛等众将和南院属下的士兵。几万双眼睛瞪得大大地,只望着同一个方向。好一刻,耶律葛双腿一抬,当先跳下马来,跟着耶律莫哥等南院将领,撒里葛、南唐古、薛特三部兵卒,太和、弘义、兴圣、永兴,以至十二斡鲁朵各宫卫军,一个接着一个,都跃下了马背。举手加额,单膝一屈,以契丹军礼向着萧峰跪拜了下去。
      其余辽军瞪眼看着,互相看了一眼,又看一眼身边跪倒的同袍,终于也一个个跳下马来,跟着拜倒。大雪地中,十万辽军便这般跪了一地,寒风掠过,寂然无声。
      耶律洪基“啊”地一声,也呆在了那里。他廿三登基,至今已做了整整十八年的皇帝,万众跪拜的景象早见过千次百次,都是司空见惯,再熟悉不过的事情。然而这一幕,却是他一生中从来没有见过,便是想,也永远想不到的。
      原来那些中原人写的书上,同样读过千次百次,熟极而流的“人心”二字,真正是有的!

      又是好一刻工夫,耶律洪基缓缓踏上两步,吸了一口气,提高声音说道:“大军北归,南征之举……作罢!”停了一停,自箭壶中抽出一支箭来,又道:“终朕有生之年,不许大辽的一兵一卒,越过辽宋边界!”拍地一声,将那支箭折为两段,掷在了地下。
      辽军中传令官立起身来,将皇帝的旨意大声重复,一个接着一个传了开去,众辽军同声大呼:“遵旨!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摇地动的“万岁”声中,耶律洪基缓缓举步,向着阵中走去。段誉和虚竹都不再去拦他,只是抬起头来,看着一众侍卫飞马而来,将他接上了坐骑,皮鼓号角响起,辽军后队变作前队,调转方向,向北退去。大旗下许多人不住地回过头来,望向地下萧峰的尸体。
      蹄声隆隆,又化作了山后的闷雷,渐去渐远,终至不闻。
      万籁俱寂之中,只听远远的少女声音呼唤,叫道:“姐夫,我知道错啦,那辽兵都退了,你便不要再生我的气好不好?姐夫,姐夫,你怎不答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十二回 教单于折箭 六军奈何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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