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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六回 大风卷尘沙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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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离亭
阵阵热风昏昏吹
幕幕纷争溅热泪
溅热泪 世间变幻说兴衰
段段是非绕心间
默默低首说负累
说负累 我嗟叹大志不能遂
名利负累
傲气一生竟多畏惧
面对绝境
难道我会颓然后退
胜负存亡难道冥冥中早有命运落下圣旨判了罪
步步自感一惊心
道道刀光见暴戾
见暴戾 瞬息际遇也争取
夜夜月光洒清辉
但愿在花间抱月睡
抱月睡 我只盼梦里真情共永许
——叶振棠《大内群英》
第六回 大风卷尘沙
“段公子,今日承你出手相助,我等才能脱险,包某多谢了。”
“不……不必客气!”
“我们要往北去寻我家公子,段公子,你这就请罢!”
“啊,我无甚要事,正要北上去寻我爹爹;大家不妨一路同行,倒也颇不寂寞。”
断断续续的争执声,夹在早春略带冷洌的轻风中吹了过来。这正在出口逐客的中年汉子容色乖戾,身形瘦削,正是姑苏慕容氏属下包三先生包不同;而立在他对面,期期艾艾对答的俊俏后生自非别个,便是那位大理镇南王世子段誉了。
包不同见段誉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眼光总不离王语嫣左右,伸手一拦,道:“非也,此事谢过,咱们已经两无亏欠。你这般目不转睛瞧着王姑娘,忒也无礼,现下想要再跟,更是无礼之尤。包某此刻身上虽然全无力气,骂人的力气倒还不缺。”
原来慕容复前往辽国将近半载,迄无音信,四家臣并王语嫣都等得着起急来,商议既定,便一路出行来寻访。不料偏生和星宿派门人走个对头,四人力不能敌,都被丁春秋擒到了河南擂鼓山,聪辩先生苏星河那二月初八的珍珑棋会之上。
擂鼓山头丁苏二人一场激战,四人身上有伤,转动不得,险些儿遭了池鱼之殃。所幸段誉受邀来这棋会,王语嫣在此,他断无坐视之理;心急之下,六脉神剑也登时用得灵了,星宿弟子又怎是对手?次后连番变出意外,那初出寺门的小和尚虚竹竟莫名做了逍遥派掌门。四人寒毒治愈,知此地已无事可为,这才一路下山而来。
这时王语嫣心下有些过意不去,婉言道:“包三哥,段公子也是一番好意,你们几位重伤初愈,这般上路,却是……不大方便。”
段誉自在棋会见到王语嫣,眼光便难有一时一刻离开她身上,但王语嫣忧心忡忡,挂记着远方的表哥,两人的眼光,竟始终无半次交会;忽然却听王语嫣为自己说话,当真喜心翻倒,急忙道:“是是是,那星宿派的弟子也不知走远了没有,你们几位带着这们尊贵的姑娘家,千万要小心才是。”
包不同重重哼了一声,但想自己四人确是靠了段誉才得脱险,待要驳他什么,一时却也想不出这言语。
段誉只求能随在王语嫣身畔,全不把冷嘲热讽当一回事;忽见她眼光向自己这边投了过来,晶莹闪烁,分明透出了无尽欢喜,刹那间耳中嗡地一声,迷迷糊糊,只想:“王姑娘允我同行,为何忽然这样欢喜?难道……难道她心中,对我也有些许牵念么?”
却见王语嫣俏脸匀红,双靥生春,走上了一步,向着他身后轻声叫道:“表哥!”
段誉猛地一惊,回头看去,却见身后官道上不知何时来了一人一骑。那人身穿淡黄轻衫,腰悬长铗,却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公子,见到众人在此,也是一愣,下马挽缰,快步走了过来。若不是他眼里只一个王语嫣,心无旁鹜,早该听见了足步声。
段誉一看清这青年公子,身上凉了半截,眼圈一红,险些便要流下泪来,心道:“人道慕容公子是人中龙凤,果然名不虚传。王姑娘对他如此倾慕,也真难怪。唉,我一生一世,命中是注定要受苦受难了。”他心下自怨自艾,忍不住偷偷瞧了王语嫣一眼,只见她容光焕发,似乎全身都要笑了出来,自相识以来,从未见过她如此欢喜。一双秋水明眸,更是仿佛凝在了慕容复身上,已对段誉视而不见,仿佛旁边从来没他这个人一般。
段誉呆呆站在一边,看着四家臣围上前低声禀报,但说些什么,却半个字也没进耳中,心中只说:“我走了罢,走了罢!”但要他自行离开,却又如何能够?隐约似乎听得有人道:“段公子!”却全没在意,更不知道该当回应一声。
王语嫣又惊又羞,忙唤道:“段公子!段公子!”
段誉这才听见了,定了定神,道:“王姑娘,我……”只听慕容复平平静静地道:“承蒙段兄仗义,我姑苏慕容氏深感大德,这里谢过了。”
段誉听他说“我姑苏慕容氏”,显然已把王语嫣认作是他家的人,心中一酸,道:“慕容公子客气了,这个……我只是适逢其会,其实……其实……”
慕容复长眉一皱,眼光倏地冷了下来。
他那一日在镇州城中、中军帐内踟蹰不发,心中便知自己今番辽国之行再无可为,夜尚未半,已自不告而别。
慕容复一去塞北多日,竟忘了中原大地已到早春时节,愈向南行,和风愈软,然思绪潮涌,却再无宁和。这时一句“适逢其会”,正触着他心事;回想过雁门关时,自己放开了那白马鞍辔,猛加一鞭,逼得马儿放开四蹄,向北而回,风中只闻嘶鸣萧萧,渐行渐远,马犹如此,人何以堪?段誉这般言不及义,若平日慕容复必不耐得,但此时心绪不宁,却无心计较,亦无意待他痴痴颠颠地客套完,只是一拱手,截道:“段兄,今日有幸相会,这便别过了,后会有期。”说着扶了王语嫣上马,转身便行。
段誉恋恋不舍,才跟着跨出一步,包不同却挡在了他身前,道:“喂,段公子,现下我家公子回来,不必再劳你大驾相助。你是读书人,可知道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行’?”段誉呆了呆,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包兄还是‘非礼勿言’,我这就‘非礼勿跟’罢。”包不同哈哈大笑,说道:“这就对了!”跟随慕容复等而去。
行出数里,王语嫣偶一回头,却见段誉的身影还呆站在原地,翘首向自己凝望,登时脸上一红,只怕表哥注意,急忙低下了头去。
擂鼓山离洛阳不远,一行人行出数十里,进了一座县城,已是西京河南府辖区。当下寻了家客店住下,慕容复便送王语嫣去安歇。王语嫣虽有满心的话要与他说,却知他一向不喜闲话,迟迟疑疑地道:“表哥,我……”慕容复知她心思,微笑道:“先去休息,有什么话,待过几日回了燕子坞,再慢慢说给我听。”王语嫣一听到“回燕子坞”,芳心大慰,含羞点了点头,便顺从地进房去了。
这里慕容复合上门扉,自己也闭目暗暗吐了口气,回身坐了,这才问道:“诸位的伤势不要紧么?”
邓百川公冶乾都道:“属下已无大碍,多谢公子爷挂心。”风波恶想起自己在冰蚕寒掌上吃的苦头,心下不忿,骂道:“那个铁头小子,不知是什么邪魔外道的怪功夫,叫我们倒了这几日的霉。下次非要好好较量一番,给他点厉害不可!”
包不同道:“非也,非也。第一,那小子是星宿弟子,自然是丁老怪物一派,不能说不知他是什么邪魔外道。第二,你我弟兄技不如人,就算下次再较量一番,也是吃尽当光兮,无法可想。”
风波恶恼道:“老三,你恁地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有公子爷在此,难道还胜不过那铁头怪物?”
包不同道:“非也,非也。你我弟兄曾与那小子较量过,才叫做‘下次’较量;公子爷却没见过那小子,纵然较量,也是初次,如何说得上无法可想?此中区别,不可不知,不可不知。”
慕容复微蹙双眉,一直听着他两人斗口,忽然转头向邓百川道:“邓大哥,你把这数日来的经历,详细说与我知。”
邓百川应了声是,将自己四人如何在道边遇见星宿派弟子,包风二人如何为寒毒所伤,又是如何到了擂鼓山上,以及珍珑棋会种种所见所闻,巨细靡遗,从头说了一遍。
慕容复听罢,屈指轻轻敲着桌案,沉思不语。包风二人虽好多口,这时也不敢打扰与他,屏息静气地候着。好一时,慕容复方道:“如此说来,确实无人知晓这铁头人的身份来历了。”
邓百川道:“是。我们兄弟和少林高僧均受其害,但参详起来,无人知道是什么功夫,就连薛神医也说不明白。可惜聪辩先生已死,不然以他的见识广博,或有答案。”
慕容复嗯地一声,点了点头。邓百川又上前一步道:“另有一桩事,公子爷,那做了逍遥派掌门的小和尚,属下等要不要去打听他的下落?”
慕容复抬起手来,淡淡地道:“不必!一个无知僧人,纵然武功再高也不济甚事,由他自去就是。”
公冶乾皱了皱眉,也上前道:“公子,话却不是如此说,小和尚虽无见识,他身后的逍遥派却未可小视。若从这小和尚入手,正可以重新掌控逍遥一门的关系。想那逍遥派背靠天山,又深入兴庆府腹地,若立足于彼,地利可图。何况……”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虽则四下门窗都关得好好地,还是压低了声音道:“……何况还有那李氏秋水……她如今当是西夏皇太妃啊!”
四人闻听“西夏”二字,一体凛然,连包不同也严肃起来,邓百川更立时劝道:“公子爷,这的确不是说笑。当年太祖与西夏订约,却不幸中道而废,今日得此良机,不可放过。”
慕容复并不急于回言,仍静静倚案坐着,待众人不再言语,这才道:“邓大哥的意思,莫不是想藉此重建西夏之渊源么?”
邓百川等听他语气有异,不便接口,只听他缓缓接道:“此事若在三十年前,或有可行,如今……却是不同。当年我姨婆嫁入没藏氏一族,是要借他家朝中权柄行事;与李秋水之约,皆因她彼时是宫中宠妃,可有惠于没藏。但……自李谅祚杀舅自立,没藏族灭,姨婆也早去世,这约定已无分毫意义。再者,先祖父与李家缔约助他建国,匹夫之勇,便已无用武之地;何况如今夏国新贵已成,朝中大权,都由皇后梁氏并都罗尾氏等所掌,我等纵搭上了后宫孀妇的关系,也不过多几个武功高手罢了,于大事实无补益。”
慕容复口中的“姨婆”,便是他母亲王氏的嫡亲姑母,四家臣亦知这段往事,都默然不语。慕容复在室中来回踱了几步,又道:“其实以今日西夏之势,我大燕的确大有可为—— 一则梁后专宠,子秉常已立为储君,其势坐大;二则后宫舅氏贪婪,鼠目寸光,乱国之兆已伏。只一点,碍着国主李谅祚刚毅强断,他在一日,大事难成。这……这时机非人力所能致,我等只可静观,以待其时了。”仰起头来,轻叹一声,眼光却冷若寒霜。他自辽归来,一路郁郁,直到此时,方尽复了燕子坞少主人的神思。
包风二人听他感慨武功于大事无益,却有些不服气,公冶乾向他们递了个眼色,示意不可作声,问道:“那么公子下一步打算如何?”
慕容复转头道:“诸位且在这里宽心休息,我却要去会一会那丁老怪!”
风波恶立时把不服抛去了九霄云外,急道:“公子,属下这个场子,自己会去讨回来,公子可不能轻身涉险!”
包不同道:“非也,非也。公子不是为我们找场子,而是不能堕了慕容氏的威名。不过公子爷,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此时大事要紧,一时胜败,不要放在心上。”他平时虽爱抬杠,这句话却说得颇有道理,四人一起称是。
慕容复道:“包三哥说的是。我们兄弟一心,慕容氏断无叫人平白折辱的道理,但也不急在一时。我此去,为的却不是那丁老怪,不必担心。”
邓百川道:“难道公子目的是那铁头人?”
风波恶奇道:“公子,那铁头小子来历古怪……”
慕容复淡淡一笑,却不回答,眼中寒光闪动,似已打定了什么主意。
而在此时,这个让人说来咬牙切齿的“铁头小子”游坦之,却看不出半点的威风本事,双臂抱着身体,蹲在客栈的大堂角落里,几乎缩成了一团;自铁罩缝中射出又是恐惧、又是欢喜、又是莫名不安的目光,死死盯着轻摇羽扇,坐在大堂中间的丁春秋。
丁春秋面前跪着个青衫少年,雪白脸蛋上一双大眼睛惊慌地滴溜溜乱转,正是女扮男装的阿紫。
阿紫那日带游坦之出城游玩,不意竟捉到了冰蚕。她回府时听报“大王上京”,若平日定然百般不乐,但这时想到萧峰总不许自己练邪门功夫,反高兴起来;暗道:姐夫不在最好,等他回来,哼,我也要吓他一跳!便依法喂那冰蚕练功。但天意凑巧,游坦之循易筋经吸了冰蚕精华,阿紫却丝毫也不知情。她将游坦之扔出野外数日,觉自己的功力全没半点变化,不由恼怒;偏生京中传报又道萧峰奉诏出征,愈发地百无聊赖,索性扮上男装跑出南京玩耍,游游荡荡,一路竟到了中原来。
阿紫只道师父在星宿海畔享福,哪知道冤家路窄,竟会在擂鼓山下这小客店中遇上了。她手心里大大捏了把冷汗,一面拍丁春秋的马屁,一面却在不住转着念头,怎生想个法儿把师父引到南京去才好。这般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心无旁鹜,哪里还留意到角落里的游坦之,便是她那个奴仆铁丑?
游坦之却从一见到阿紫,魂灵儿便几乎飞上了九天去,身上不住价一阵冷一阵热,但听丁春秋微笑道:“你这小东西,居然胆敢和我讨价还价。我星宿派有你这样厉害脚色,而我事先没加防备,那也是星宿老仙走了眼啦!”心中不由怦怦大跳,只是想:“我要救阿紫姑娘!我一定要救阿紫姑娘!可是……可是……师父这样厉害,我……我怎么能从他手里救得出人去?”
他一紧张失神,便漏听了好几句,只听阿紫又在道:“……弟子有个孩子气的念头,心想师父如此神通,若不到中原来露上两手,终是难以叫这些管窥蠡测之徒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但若平平常常地恭请师父,那就太也寻常,与师父你老人家古往今来第一高人的身分殊不相配。弟子借这王鼎,原意是来促请师父的大驾。”
丁春秋听得眼睛眯成了一线,连连点头,好一阵才哈哈笑道:“说得好,说得好。我门下许多弟子,没一个及得上你的机灵。原来你盗走神木王鼎,还是替我扬威来啦。嘿嘿,像你这般伶牙俐齿,杀了倒也可惜,但若就此罢手不究……”阿紫忙抢着道:“虽然不免便宜了弟子,但本门上下,哪个不感激师父宽宏大量?此后更要为师门尽心,粉身碎骨而后已。”丁春秋道:“你这等话骗骗旁人倒还有用,来跟我说,不是当我老胡涂么?嗯,你说我若废了你的武功,挑断你的筋脉……”
游坦之心头狂跳,只想:“我……我若突然冲上前去,抢了阿紫姑娘就跑,大约师父也追不上我。”然而胡思乱想,便是没这胆子,冷汗早把衣衫都湿透了。所幸他头上戴了铁罩,旁人原看不到他表情,何况一向在星宿派中装聋作哑、逆来顺受,众弟子只当他是个仆从使唤,当此之时,自然更不会向他瞧上一眼,是以他情态古怪,倒也无人发现。
便在此时,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店家,看座!”
丁春秋斜眼一看,只见一个青年公子含笑坐在桌边,竟不知是何时走进店来。以他修为,身边咫尺之地多了一人,竟直至出声方才留神到,固是一时疏忽,这人的武功也当真了得;一惊之下,不由得脸上微微变色。
那公子举手招呼,道:“请了,星宿海丁先生名扬天下,不意竟会于此地,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丁春秋听他隐含讥讽,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寻思道:“这人是谁?明知老夫身份还敢如此的,必定有恃无恐,看他的年纪模样,莫非是……”打个哈哈,道:“恕老夫眼拙,这位公子高姓大名?”
那公子淡淡笑道:“在下姑苏慕容复!”
丁春秋虽有所料,还是震了一震,听慕容复又道:“丁先生,你一大把年纪,怎地在这里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在下特地前来,想寻丁先生干上三杯,谈文论武,岂不是好。在外人面前清理门户,未免太煞风景了罢!”
丁春秋脸色一沉,暗道:“果然。我先前伤了他手下四员大将,此人怎肯和我甘休?若方才他一进来就下暗算,只怕……”还未回答,一名星宿弟子已怒喝道:“你这厮好生没上没下,我师父是武林至尊,岂能同你后生小子谈文论武?你如恭恭敬敬的磕头请教,星宿老仙喜欢提携后进,说不定还会指点你一二。你却说要跟他老人家谈文论武,哈哈,那不是笑歪了人嘴巴么?哈哈!”他笑了两声,脸上神情却古怪之极,过得片刻,又“哈哈”一笑,声音十分干涩,张大了口,竟已绝气身亡,脸上仍带着一副又诡秘、又滑稽的笑容。
星宿众弟子均知他是中了师父“逍遥三笑散”之毒,相顾骇然,大气也不敢喘一口,都低下了头去。
丁春秋心中却又是恼怒,又是戒惧。他在那弟子说话之时,大袖微扬,已将“逍遥三笑散”毒粉向慕容复挥去。这毒粉无色无臭,细微之极,这时天色昏暗,满拟慕容复武功再高,也决计不会察觉,哪料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将这“逍遥三笑散”转到了自己弟子身上。明明见他悠然坐在桌边,也不曾举手抬足,显然并非内力反激,以丁春秋见闻之博,也想不出那是什么功夫,心中登时只想着八个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游坦之见慕容复突然到来,又露了这样一手,不禁一惊一喜,心道:“这人和师父动起手来最好,那我……那我就可以……”偷偷向阿紫瞟了一眼,见她立在墙边,双眼睁得大大地盯着场中;其余众弟子心中害怕,更没人敢向他这边看过来,当下贴着墙根,悄悄移动脚步,一点点地朝阿紫靠了过去。
他挪不了几步,便停上一停,蹭蹭掌心汗水,偷眼看看场中局势,生怕有人注意到自己。忽听一名星宿弟子一声惨呼,游坦之吓得急忙贴墙停步,斜眼看去,只见那弟子倒在地下,已然气绝,手中兀自捏着一只酒杯,却又是被慕容复轻轻巧巧斗转星移过来的。
丁春秋脸上变色,心下怒极,情知到这地步,已不能再故示闲雅,双手捧了一只酒杯,缓缓站起,道:“慕容公子,老夫这一杯酒,总是要敬你的。”说着便向慕容复走去。
慕容复一瞥之间,见那杯白酒中泛起一层碧光,显然含有厉害无比的毒药。而他这么亲自端来,再也没回旋的余地。眼见丁春秋与自己只隔一张板桌,慕容复吸一口气,那杯中酒水陡然直升而起,成了一条碧绿的水线。丁春秋暗呼:“好厉害!”知道对方一吸之后,跟着便是一吐,这条水线便会向自己射来,当即运起内功,波的一声,向那水线吹去。那水线冲到离慕容复鼻尖约莫半尺之处,蓦地里斜向左首,从他脑后兜过,迅捷无伦地飞射而出,噗的一声,钻入了一名星宿弟子的口中。
那人正张大了口要叫好,“好”字还没出声,一杯毒酒所化成的水线已钻入了他肚中。水线来得奇速,他居然还是兴高采烈地大喝一声:“好!”这才惊觉,大叫:“不好!”委顿在地,片刻间满脸漆黑,立时毙命。
顷刻间星宿派连死三名弟子,丁春秋恼怒异常,将酒杯往桌上一放,挥掌便劈。慕容复知他“化功大法”的厉害,斜身闪过,展开缩、小、绵、软、巧五字身法,辗转腾挪,只不与他手掌相触。两人越打越快,小小店堂中摆满了桌子凳子,便在桌椅间穿来插去,竟无半点声息,拳掌固是不交,连桌椅也没半点挨到。
星宿派群弟子个个贴墙而立,谁也不敢挪动一步。师父正与劲敌剧斗,有谁胆敢远避自去,自是犯了不忠师门的大罪。各人明知形势危险,只要给扫上一点掌风,都有性命之忧,除了盼望身子化为一张薄纸,拚命往墙上贴去之外,更无别法。
游坦之也是心惊胆战,他并不知自己内力之深,那两人的掌风实已奈何他不得,但畏惧之中,却又暗暗欢喜,“他和师父打得越久越好。我……我这次若是救了阿紫姑娘,她也许便不会再讨厌于我,那时候……”想到激动之处,平添了三分勇气,再挪几步,眼见与阿紫已伸手可及,猛听丁春秋一声喝道:“阿紫!”
游坦之吓了一跳,急抬头看去,却见慕容复右手被丁春秋五指抓定,左手里却抓了一大串星宿弟子,犹如被柳条穿在一起的鱼儿一般,人人软瘫如泥,显然都被那化功大法化尽了功力。其余众弟子都知是慕容复借力伤人,说不定下一个便轮到自己,但除了惊惧之外,却也无人敢夺门而出,只是在店堂内狼窜鼠突,一团大乱。
丁春秋羞怒交加,更加抓紧慕容复的拳头,心想:“这批不成材的弟子全死了也罢,只要星宿老仙胜了姑苏慕容,那便是天下震动之事。要收弟子,世上拍马之徒还怕少了?”星宿弟子本来盼师父投鼠忌器,会放开了慕容复,但见他始终毫不动容,已知自己殊无幸免,一个个惊呼悲号,但在师父积威之下,仍然无人胆敢哀求师父暂且放开这个“已入老仙掌握的小子”。
丁春秋一时无计可施,游目四顾,见众弟子之中只有游坦之和阿紫并未随众躲避,心中焦躁,不由一声斥喝。阿紫冷不防听师父呼叫,呆了一呆,说道:“师父,你老人家大展神威……”尴尬一笑,再也讲不下去。师父他老人家此际大展神威,伤的却是自己门下,如何称颂,倒也难以措词。
丁春秋奈何不了慕容复,本已恼怒之极,眼见阿紫的笑容中含有讥嘲之意,更是大怒欲狂,左手衣袖一挥,拂起桌上两只筷子,疾向阿紫两眼中射去。
阿紫叫声:“啊哟!”急伸手将筷子击落,终于慢了一步,筷端已点中了她双眼,只觉一阵麻痒,忙伸衣袖去揉,睁开眼来,眼前尽是白影晃来晃去,片刻间白影隐没,已是一片漆黑。她只吓得六神无主,大叫:“我……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瞧不见啦!”
游坦之本来怕得不轻,但听阿紫一叫,不知如何,竟生出了一股莫大力量,猛地扑上前去,拦腰一把抱住了她,发足狂奔,眨眼便将那小客店远远抛在了身后,隐约还听得慕容复的声音笑道:“少陪了。星宿老怪,后会……”
游坦之却不敢停留,抱了阿紫狂奔出十几里路,才在一条小溪边轻轻将她放下地。阿紫跪在溪边,掬起溪水去洗双眼。清凉的溪水碰到眼珠,痛楚渐止,然而天昏地黑,眼前始终没半点光亮。霎时间绝望、伤心、愤怒、无助,百感齐至,放声大哭起来。
游坦之结结巴巴,柔声安慰,心中却一阵阵说不出地甜美快慰。两人在溪边又哭又叫,又哄又闹,说了半日的话,阿紫好不容易方慢慢平静,道:“我要回到姐夫身边,他在辽国南京。庄大哥,请你送我去。” 游坦之脑中一片混乱,说不出话。阿紫觉他迟疑,道:“怎么?你又不肯吗?”游坦之道:“不是。不过……不过我不想……不想去辽国南京。”阿紫叹道:“你这个人,我说什么,你总是不肯。我只好独个走了。”说着慢慢站起,双手伸出,向前探路。游坦之急道:“我陪你去!你一个人怎么成?”伸手握住阿紫柔软的小手,带着她走出了树林,心头迷迷惘惘,一时想到回南京就会撞上萧峰,只想掉头,一时又想:“只要能握着她的手这样走去,便走到十八层地狱里,也是欢喜无限。”随步所趋,竟是没了主意。
忽然白影一晃,风声微动,眼前猛地多了一人。游坦之大吃一惊,只道:“这人看见我们了!他若叫喊出来,阿紫便要知道我是那铁头人!”不假思索,奋力一掌便向这人拍去。
不料那人长袖一卷,轻轻便把他掌力拨在了一边,游坦之在武术上粗浅之极,被这一拨,险些立足不定,摔了出去。他心中乱跳,定睛仔细看时,这人白衣长衫,含笑而立,却正是方才还在与丁春秋激斗的慕容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