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会》同琢

1、第 1 章

　　听到门响，秘书小王职业性地迅速起身欲行招呼，见是丁芯，惊诧地张了张嘴，话到嘴边便被她的手势止住，就点点头又坐下来，继续忙乎自己手边的事儿。

　　丁芯轻轻推开里间的门，门板是加厚的，但做的很好，不用费太大的劲儿，也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嗯，这是他的风格!她撇了下嘴，看到的是毫不例外的情景：宽大的书桌后面，几堆文件之间，一杆不停划动的笔，一个忙碌的身影。

　　应当有人赞过眼前这个人的侧影吧，完美的鼻线、浑圆的肩线，帅得没有天良，他的婚姻还需要别人操心？! 她在心里扮了个鬼脸，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举手敲门：

　　“外卖。”

　　“请交秘书台，谢谢。”

　　那个人顺口应声，头也不抬。稍歇，仿佛意识到什么，抬起头来，目光撞到丁芯捉狭的笑容，眼里闪过一抹惊讶，眉间聚成的川字展开，嘴角微微上翘：

　　“不是今晚的飞机吗？”

　　“着急来看帅哥，怎么？不行？”

　　桌后的人笑纹裂得稍大些，终于扔下笔离开桌子走上前来，顺带着张开了双臂：

　　“热烈欢迎丁芯小姐莅临指导!”

　　“嘁!才不要。你那宽阔的胸膛还是留给别人好了。”

　　话才出口，丁芯仿佛看见陆远的眼波黯了黯，但她稳神细看的时候，好象又是错觉——他还是一成不变的淡淡的笑，只是眼底有一抹和朋友在一起才会见到的顽皮神采：

　　“知道这个拥抱的宝贵，还不好好珍惜？”

　　“才不稀罕!谁知道这一抱之下我会被多少女人的眼刀杀死，本姑娘青春年少，还想多活几年呢。”丁芯打开他的手，从他的臂弯下钻到衣帽架前，从上面扯过他的黑色外套，丢给他。

　　“走嘛，吃饭去。同情一下我这尚在花期的花骨朵吧，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都没正经吃上一口，人家快瘪成干花了。”

　　陆远仰头，无声地裂大笑唇，快步走回桌前，在丁芯撒娇的嘟囔中利落地把翻开的文件归整好，跟在他霸道的小妹身后离开了办公室。

　　距下班时间还有半小时，从尚不拥挤的高架桥向下望去，自四面八方而来的车流已渐渐呈现向中心汇聚的势头，而他们的车子却是去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就这么平稳地穿行在逆向的车流中。

　　“天哪，市里的私家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啦？乖乖，不会人手一部吧？哇，贵妃池什么时候拆了，以后洗温泉浴上哪儿去啊？还好过去常常去，现在长大的孩子可就没法想像泡汤与让人搓背的幸福啦，真可惜，是吧？……”

　　陆远微笑着聆听着这许久未闻的可爱噪音，一声不吭，只是偶尔随着噪音指点的方向瞟上一眼。

　　丁芯起初还看看街，评点几句，但一会儿也就不再开口，自己的嘴一闭，她忽然觉得车里安静下来，瞥了一眼身边专注开车的陆远，她觉得，这个被自己定位于闷骚型的男人就这点最可贵，波澜不惊，随时随地可以让人找到安宁的感觉。

　　车停下来的时候，他们已然置身于一幢日本旧式庭园风格的院落内。绕过院外用松柏设置的矮墙，丁芯轻吁一声唿哨，激赏地环顾着外围的布局：干净简约，从门口到屋子有一条绿萝搭就的长廊，阳光从藤萝的空隙间挤进，星星点点地散落在白色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刚才在门外体会到的那股霸道的暑气似乎被搓挤殆尽。

　　“陆远同学，这就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么？”她惊喜地问身后那个已经停好车向她走来的家伙，对于他，若是无事相求，她基本不叫他哥哥。

　　毫不意外，无人应答，她用后脑看都知道那家伙肯定又是一副但笑不语状。不回答算了，没情趣的人。

　　及至走到屋子近前，她盯着门楣上端那用小篆书写的三个字，念道：“芊茉园。”

　　要吃的是茶餐，光看菜谱就让人十指大动。

　　“行啊，陆远，你还真能觅食，这种雅地都能找着，有进步。”

　　“喜欢就多吃点儿，省得回头说我小气没把你喂饱。”说话间，陆远大手一伸，宠溺地把面前的茶点都推到丁芯面前，一面转头对服务生交待：“茉莉花茶，用玻璃杯。”

　　“穷讲究。”陆芯埋头苦吃着，还不忘冲对面那家伙翻了个白眼。

　　直到狠狠把每样茶点都扫过一遍，丁芯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就着面前的茶，咕嘟一口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

　　“好吃。真是胃口大开啊。你呢？几天没好好吃饭休息了？”她直视着那个正一小口一小口抿茶的人。

　　陆远没看她，只拿眼盯着玻璃杯内上下浮动的茶叶，慢条丝理地说：“有吃有睡，别乱猜。”

　　“才怪?是谁不把自己当人像陀螺一样连轴转，最后累到晕倒住院？是谁向医生抱怨几宿几宿地睡不着觉？是谁……”

　　对面的人忽然就没了下文，陆远这才把目光从杯子上挪出来，挑眼一看之下，呵呵，有人居然化身成了淑女，正一粒一粒地拨拉着小碟里的茶豆。只是一转念，陆远的笑意就逼近了眼底，他开始在心里倒数：五、四、三、……

　　还没数到二，他和陆芯的身侧就各自坐下了一个人。杨焕，他的合伙人，以前的经纪人；于波，他的学弟，也是合伙人，之前是杨焕的助手。他们同年，都是双子座，连生日都紧挨着，所以这几年他们总是选其中一个的那天一起过，依顺序，前年是陆远，去年是杨焕，今年就该是于波的了。

　　坐在陆芯身侧的于波用胳膊肘捅捅丁芯：“芯芯，不是说晚上到的么？准备给谁SURPRISE啊？”

　　被点到名的那个人回捅了他一下：“有意见直说，什么SURPRISE，说得我多幼稚似的，我关心陆远同学，奉命早点回来看他挂掉没有，不可以啊？”

　　“哼哼，只怕陆远同学没有挂掉，某同学看见某同学呼吸都快要挂掉了。”

　　“你!”丁芯窘得脸热，抓起筷子就敲向于波。

　　“干嘛，干嘛？我说是谁了吗？哎呀，你也会脸红啊？”

　　“好了。你们两个喝什么？”陆远适时地止住了他们的打闹。

　　“老样子。”

　　“小吴，一样。”陆远指着自己的玻璃杯，回身冲不远处站着的服务生招呼。

　　少顷，杨焕和于波面前摆上了两个杯子，被称作小吴的那个服务生拎着茶壶麻溜地就要往杯中添水。杨焕适时地托住了他的手肘，“我来。”

　　他接过茶壶，大掌握着壶柄几个起落，眼见着杯中茶叶与花瓣随着水流的力道欲卷欲舒、半翕半张，绿得剔透，白得朦胧。

　　陆芯看得呆了，“杨焕，这是什么茶道功夫啊？”没有应答。她扫了一圈身边的几个人，居然没有人表示惊讶。

　　“陆远，你说，你说。是什么功夫呀？”

　　“无间道。”

　　丁芯不解地扬扬眉，转眼望向杨焕。被盯着那个人笑了：

　　“道亦有道，道亦无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难道我出国三年，世间的事儿就变得这般难懂了么？”丁芯看着面前三个笑得灿烂的家伙，不屑地挑挑眉，不再追问。她就是这样，对难以求解的东西一向轻言放弃，她才不要像某些傻子那样把自己的头脑整得乱七八糟的，更不要把自己的情绪整得同样乱七八糟的。就比如陆远同学。

　　那个被丁芯在心里叫做傻子的人，在大家吃喝到酣处时，一个人捧着茶杯，悄没声地走到外面的露天晒台上去了。

　　“陆……”丁芯在换了第N个新话题时发现了这一点，不过她的叫唤立即被杨焕的牵扯动作止住了。

　　“他干嘛呢？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聊天不好吗？愣要坐到那黑乎乎的地界儿，八成又去想什么事儿了，从小就这样子。”

　　“你那么聒噪，也就我们能忍得了你这德性。小远够累的，你就让他消停点儿吧。”

　　“他那是自找。”说这话的时候，丁芯的鼻头还是小小地酸了一下。“过去了为了我们家，他才不得不去当演员挣钱，可人红了，他却隐退了；隐退就算了，还开始做自己最讨厌的生意；现在钱也够花了，还在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说没人爱嘛，爱他的人我看是不计其数；说没爱过人嘛，好歹也爱过思江姐，可为什么人家思江姐千里迢迢放弃事业跑回来迁就他，他还不接受人家。搞得现在这个样子，让人操心死了。”

　　难得地，于波没有同他呛声。

　　“有点晚了，我先走，好好在家等我呢。”杨焕站起来，“你也早点回去吧，坐了那么久飞机，肯定也累了。”

　　“嗯。”丁芯抬眼望向杨焕平和的脸，他没有陆远那么帅气，但他温煦的眼光总能一直照亮到人的心底。重要的是，他的细密心思无人能及。

　　“我坐你的车吧，好久没见识你的车技了，没退步吧？”丁芯细声细气地问。

　　“啧啧啧，一地鸡皮……疙瘩。”于波在一边作满地找东西状。

　　“去，慢慢找哈，我们走了，向陆远同学报告一声啊。”

　　“才不要，他自己不会找路回去啊？杨焕，不能重色轻友啊，怎么载我来的还怎么载我回去啊。”

　　“受不了，被你们俩打败。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