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爱说故事的孩子》浅墨薇翼社团

13、[回影落]晚安，小王子 文/飘若舞

　　◎文/飘若舞
　　【箜 】
　　很多年以后，当我渐渐老去的时候，我再一次，想起了我的老伙计。

　　每次，当我步行到离家较远的地方，脑子里总会想起母亲的叮咛。她总是说：噢，我的小家伙，不要走得太远了。如果迷路了，亲爱的上帝会指引你的，在此之前，不要再向前踏一步。母亲们的直觉总是正确的，所以我也一直谨记着。
　　喜欢星星，母亲说，地上的人离世了，天上就会多一颗星星，那是灵魂的归宿。所以，晚上的时候，我便会追寻着它们的光芒，凝视着苍穹。母亲离开了以后，我更加痴迷，因为我相信，正如猎犬相信自己的鼻子一样，我会找到属于母亲的星星。
　　但是，我并没有真正去追。因为当我走了很远以后，母亲的叮嘱总会出现在耳畔。
　　直到有一天，天空出现闪烁的蓝色星星，我感觉得到，尽管其他人说那是什么什么的现象。但直觉告诉我，那是召唤我，走向未知世界的启明星。我想起多年以前唱的歌谣：
　　走吧，勇敢的人儿，带着火光去远方！
　　于是，我走了，似乎有些匪夷所思。带着母亲给我留下的木手镯，向着星星的方向。
　　很久，很久……
　　天阴暗着，沙丘缓缓流动。是的，这光芒把我带向了沙漠。手镯碰撞着，发出沙哑的“咔咔”声。我累了，靠在一块背风的岩石，闭着眼。也许是幻觉吧，恍惚中，我看到了点点碧色的幽光。上帝啊，我想我太累了吧。
　　但那幻觉没有消失，近了，我才发现那是一条暗纹长蛇，碧色的竖瞳闪着阴森的光。
　　蛇可不是什么友善的动物，我想它的长牙一定很锋利。我本想跳起来，一下子跑开。但身体瘫软，不听使唤。呼吸一下子急促了，我感觉手心凝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借着星光，我看清楚了那家伙的模样：那是一条很漂亮的蛇，异样的花纹包裹着修长的躯体。它慢慢，甚至优雅地移动着，时不时吐着鲜红的信子。我呆呆地看着，一时忘了恐惧。
　　“又一个迷路的孩子。”它瞥了我一眼，有些嘶哑的嗓音带着莫名的哀伤。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不回答似乎很不礼貌，我只能眨眨眼，算是答复。
　　它咧了咧嘴，似乎是在笑，虽然看起来很诡异。
　　一阵沙尘袭来，眼睛蒙上一层雾一般。我听见一声很轻的叹息，似乎在喃喃自语，又似乎在和我说话。还未来得及开口，感觉脑袋一沉，睡意一阵阵袭来。

　　【 Snake 】
　　“真的，很像他。”我眯着眼，直立着身子，看着此刻躺着的人儿。
　　“嗯。”身旁，狐狸应了一声，眸中朦胧着水汽，它伸出舌头舔了舔那人的脸。
　　“谢谢你帮我。”
　　“很久没听到这个词了，很久了呢。”它的眼神中有淡淡的伤感。
　　“我走了。”它缓缓转过身。
　　我没有回答，竖瞳忽明忽暗。
　　狐狸迈开了步伐，脚印很快被沙土湮没。它要走了，谁知道它想去哪里？惟有狐狸自己知道，无论是去哪，只要有美丽的落日就够了。每一次看见，都会想起那张微笑的脸，想起那相处不久的时光。它教他驯服了自己，使他们有了在一起的理由。只是他不知道，驯服，代表了，他便是它唯一的牵挂。不过，这不重要。对吧……
　　狐狸眼中再一次盈着悲伤。它的要求不高，只要迎着他喜欢的落日，每天仰望某颗也许是他居住的星星，让自己感觉离他近一点，就够了。
　　要求不高，真的不高……
　　“你那么喜欢落日的，对吧？”自语着，狐狸走向了远方。
　　背影越来越远，直到化为地平线的一个黑点。
　　天空泛出了鱼肚白，慢慢地，不紧不慢地将光芒洒遍各个角落。似乎每一处，都会被它火热的视线包围。有一种，无处可逃的错觉。黎明挣脱了黑夜的束缚，终于到来了。
　　我不讨厌黎明，她美得耀眼，但，我更痴迷于黑夜。
　　狐狸追寻着落日，我等待着黑夜，其实，我们都在复习着同一个人，用不同的方式。
　　真好啊，日落日出，黑夜黎明，整个世界都帮着我们温习着，不至于被时间埋没。
　　看着那孩子，自嘲的笑着，笑自己竟然认错了，明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可还是觉得，也许是眼神的温和，也许是眉轮的角度。他们，总有些相似。
　　又一个迷路的孩子，但至少，可以不用用那种方式送你离开。
　　太阳，升起来了。

　　【箜 】
　　沉重的脑袋一下子轻了许多，感觉阳光轻轻地撒在脸上。试着睁开了眼皮，看到一望无际的沙漠，那条蛇就伏在我附近的沙土上，也许是发出的动静惊醒了它，蛇摆动着尾巴，吐出了细长的信子。
　　“嘿，你还好吧？”我不知道是哪来的胆子，冲它打了招呼。
　　“嗯。”它似乎不喜欢说话，扭过头看着远方。
　　拍拍身上的沙子，看来我是迷路了。不讨厌这短暂的旅行，但我想，我该回去了。
　　我一直就不是一个勇敢的孩子。
　　当我还在想着如何找回去的路而抓狂时，蛇先生，先这么叫着吧，缓缓开了口：
　　“走吧，你该回去了。”
　　“你知道我家在哪？”
　　“你身上的衣服有稻草的香味，还有青草的味道。看起来是附近农庄的孩子。而你来的方向，我大概可以猜到你是哪个庄的。”它顿了顿，在我吃惊的表情中继续说着，“就算走错方向了也不怕，附近的农庄不算多。”
　　我脑海中浮现一位叫福尔摩斯的人，蛇先生也许有和他一样的头脑。
　　“走吧。”蛇先生说道，“不过，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怎么会来这里？”

　　【 Snake 】
　　也许是因为长期没有接触人类了，他们的行动实在让我难以理解。
　　比如我眼前这位，他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因为一颗蓝色星星，他不远万里，就那么不禁思考地，从家跑到沙漠。在我看来，这几乎是一件愚蠢之极的事，真是一个天然呆的孩子，单纯得几乎透明。
　　就和他一样。
　　我愣了一下，很久没有用这个词形容别人了，单纯，那个人也是这样，令我无法理解。
　　“蛇先生，”那个孩子忽然开口，“你认为我是不是很傻啊？”
　　我沉思良久，很严肃地回答，“是，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傻。”
　　“可是，”他的声音小了很多，“我真的，很喜欢星星啊……”
　　“哦？”
　　“母亲说过，星星是灵魂的归宿，宛如它们的眼睛一般，凝视着人世间的牵挂。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灵魂，我想，也许我母亲的灵魂也化成某颗星星。那颗星星有蓝色的光芒，就像母亲的眼睛一样，如午后晴空的颜色。”
　　他说出最后一个字，脸上漾着淡淡的微笑，眼中有种浅浅的，极其温柔的光芒。
　　风轻轻吹动他金色如稻芒的发丝，瞳孔中微微荡出层层涟漪，晶莹剔透。
　　竖瞳中，一个模糊的身影与他渐渐重合，一样的微笑。
　　“蛇先生，”一双手在我面前晃了晃，“为什么有时候你的眼神里有哀伤呢？”
　　我转过身子，背对着他，用一种我从未用过的语调说道：
　　“一颗被撕裂的心，换全身而退，成为永远的旁观者，你会怎么选择？”

　　【箜 】
　　单调得没有其他色彩的荒漠，每一处都是与走过的路一模一样的风景，令人心生厌烦。
　　蛇先生走在前面，隔着几步，我跟在它的后面。我们之间以这样的默契行走着，距离没有拉长过，也没有缩小过。沉默着，有一步没一步地慢慢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时间在此时流动得很慢很慢。
　　过了不知多久，它停了下来，“休息一下吧，快到了。”
　　我呼了一口气，一下子蹲坐在沙地上，木手镯碰撞出了清脆的声音。
　　“蛇先生，讲一讲你以前的故事吧。”我本以为它不会理我，但它转过身，看着我。
　　蛇先生很多次这样看着我，总让我感到它的悲伤，我看着他碧色的竖瞳中有浅浅的波澜。
　　“他很喜欢玫瑰，喜欢落日，也喜欢到陌生的星球旅行。”
　　“像阳光一样的金发，白得透皙的皮肤，如同精致的瓷娃娃。”
　　“他和我讲了很多他旅行的故事，第二次见到他，他说，他想念他的玫瑰了。”
　　蛇一直说着，当然我知道它只是自言自语。只是我第一次见到它说了这么多的话，那么仔细地描写一个人。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夕阳悄悄地投在我们身畔，宛如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映衬着，在斑驳光晕中，我意外地看到，蛇的瞳中，摇曳着温柔的光泽。
　　在我发呆的时候，“回魂吧，已经到了。”蛇回头说道。
　　我往前一望，隐约的灯火，矮矮的农庄小屋，还有田野中起伏的麦浪。
　　回家了，对吧？
　　我忍不住冲出去。
　　【 Snake 】
　　迷路的孩子回到家，故事也该结束了。可不知为何，我却还是跟上他的脚步。
　　因为舍不得吗？舍不得有着和他一样影子的那个孩子。至少，再看一眼吧。
　　虽然这也许是个错误的决定，留恋了太久，早已在心底腐化，徒留一片空白。
　　他迫不及待跑了回去，紧紧地抱住了打着灯火寻找他的村民们。一堆人兴奋地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大家奔走相告，所以人都跑了回来。我看着他们，这也许就是人对家的留恋。家有等你回来的人，一盏为你点亮的灯。
　　“我回来了！”他兴奋得有些颤抖，“对了，蛇先生呢？就是他带我回家的。”
　　接着他发现了人群之外的我，想要跑过来，却被紧紧拉住了。
　　气氛变得很奇怪，欢呼的人都静了下来，后退了几米，寂静得可怕。
　　阴森的乌云挡住了月光，一切笼在黑暗中。

　　【箜 】
　　我不知道怎么了，大家都警觉地盯着蛇先生，我向他们解释说是蛇先生带我回来，没有恶意的。
　　但是没有人听我的，他们拿起了作农时用的锄头，眼中是阴森的凶光。
　　我不知道为何他们对蛇有如此的敌意，即使出于恐惧。
　　火光照亮了人们眼中的黯淡，点燃了一触即发的压迫感。
　　僵持着，谁都没有动，我看到黑暗中，碧色的荧光。
　　它走近了，它走近了！
　　蛇，为什么……
　　“蛇是一种不祥的生物。”族里的长老缓缓说道。
　　“既然出现了，就不由得我们不出手了。”
　　我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 Snake 】
　　恐惧，厌恶，仇恨，我从他们的眼神中读出了这些。
　　可笑的是，他们不敢正视我的眼睛，恐惧使他们无法动弹。
　　强者的眼神中从来不会有一点胆怯，可惜在这一点上，人往往是做不到的。我慢慢走进了他们的包围圈。看着他们一点点后退，眼神闪烁。自嘲地想，果然，蛇怎么会受欢迎？即使是好奇，最后也会被恐惧吓跑。
　　像他一样的人，终是没有。一直在沙漠中徘徊，其实不过是为了追到最后一点幻灭的影子。
　　天暗了，点点的微光镶在夜空中，宛如闪烁的音符，铺成不知名的乐章。我又想起了他，很久以前小跑到我面前的男孩。一口洁白的牙齿随着微笑时隐时现，琥珀般的双瞳，似纯净的秋水，一眼见底。
　　他可以让我顿时感到神经错乱，也可以让我心痛到泪流。
　　那个，属于阳光的小王子。
　　我见了他两面，但谁知道呢？最后是他永远成为我心中抹不去的回忆。
　　想起来暖得似乎可以融化整颗心，同时也可以揉碎整颗心。
　　“蛇先生，你快走吧。”那孩子向我跑过来，“快，我送你回去。”我看到他伸出手，想要走近。
　　“不可以！”一声接近疯狂的吼声喝止了他的动作。
　　“小箜，你父亲就是被蛇咬死的啊！”

　　【箜 】
　　谩骂声，尖叫声，磨牙声淹没了一切，然而我的耳朵都没有听到，脑子只剩下一句话。
　　小箜，你的父亲就是被蛇咬死的啊！
　　小箜，你的父亲就是被蛇咬死的啊！
　　小箜，你的父亲就是被蛇咬死的啊……
　　不管我怎么捂住耳朵，怎么咬住嘴唇到出了血，那个声音一直回荡着，越来越大声。
　　“碰！”
　　枪声划破了夜空，划出了半斜月光，照在我苍白的脸上。
　　蛇一直不动，没有出声，像一座雕像。
　　第二声枪声响起，子弹打进了我身旁的泥土中。
　　抬头，我看到猎人长长的□□，直直地对着我。他示意我让开。
　　我忘了我当时是怎么反应的，我感觉风一样的力量划破了空气，直直袭来。
　　脑子里一片空白，我闭上了眼。稻草的气息掠过鼻尖，抬起眼皮，我看到了狐狸。
　　木手镯碰撞着，只是不再清脆。

　　【 Snake 】
　　最后，是狐狸把我带走了，奔跑在沙漠上，我看到村子越来越远，完全被扔在身后。
　　现在，就真的是结束了吧？漫天繁星，我想起了很多年以前。
　　“你好，你就是蛇吗？”他就那么出现在我的眼前。当我以一种相当鄙视的眼神望着他，嗯了一声，他一脸兴奋，高兴地手舞足蹈，月光下，他的微笑很耀眼，让我觉得自己是是罪恶的。他坐在岩石上，也不管我的意见，自顾自地说起了自己的旅行。
　　他说了很多，说了他的星球，他的玫瑰还有狐狸。最让我无奈的回答，是迷路。
　　“看来你迷路了。”
　　“迷路？可以吃的么？”
　　“迷路是找不到回去的路。”
　　“哦，原来是这样。这就是迷路啊。什么？为什么迷路要在原地等？为什么迷路就很危险？坏人？是什么？也许我可以和他做朋友。呀？蛇？你怎么了，怎么脸都青了？喂喂别走啊~~我还没说完……”
　　第一次见面，他那么单纯，那么无虑，呆呆的，像个傻子。
　　后来，他靠着岩石睡着了，我悄悄地走了，当时，我以为和他再也不会有交集。
　　谁知，就是这样一个人，让我记了一生。
　　隐约地，我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箜 】
　　我还是跟了上去，一直尾随着它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狐狸望着我，退后了一步，我看到了它身后的蛇，此时它无力地伏在地上。
　　我吸了一口气，手却不住地颤抖，手镯也一上一下地晃动。
　　它抬起眼皮，慢慢立起身子。“谢谢你。”
　　“要不是因为你的手镯挡住了子弹，估计我就活不了了。”随着他的声音，戴在右手的手镯赫然断裂，发出清脆的咔嚓声。我苦笑着捡起了手镯碎片，其实，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这次之后，大概我们就再也不会见面了吧。
　　蛇依旧用他深邃的目光盯着我，缓缓开口，“黑夜终于来了。”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黑夜吗？”
　　它的话没有继续，因为，它的身体正不断地涌出暗红的血液，红了沙土。
　　宛如一朵嫣红的烟花，绽放在我的眼底，刺痛了双眼。
　　“本来以为可以再撑一下的。。。”蛇轻叹着，竖瞳中的碧色逐渐黯淡下来。
　　“为什么？子弹不是射中手镯了吗？”我几乎尖叫起来。
　　“其实，”一直沉默的狐狸了，“早在第一枪的时候，它就从背后被射中了。”
　　“为什么，不躲开……”我几乎歇斯底里，心暗暗地扯动着。
　　“来不及了。”狐狸一字一顿地说，“如果蛇躲开了，那么射中的，是你的心脏。”
　　我顿时瘫软在沙土上，如果我没有任性地跑过去，如果我相信蛇能应付。
　　可惜，时间最残酷的一点，就是从来没有如果。

　　【 Snake 】
　　已经没有时间了么？眼前的事物开始模糊，好像，有点冷了。我可以舔尝到自己血液的味道。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黑夜吗？”我用尽最后的气力说道。
　　“因为他和我的第二次见面，就是在这样的夜晚。”
　　“他的脸苍白了很多，看起来很累。他告诉我，他想念他的玫瑰，想念他的星球，还有很多很多……”
　　回忆中的一幕幕浮现，回忆中，他微笑着问我：
　　“蛇，你可以让我离开这星球吗？我想我回不去了。”
　　“你确定不会痛吗？嘻嘻，我很怕痛的。”
　　“那么，拜托你可……”
　　我本不想那么做，可看到他的脸，却让我有种无法抗拒的错觉。
　　如果割舍了一颗心，可以换来全身而退，那么该怎么选？
　　“后来，他还是走了。”我感到冷，快了，就差一点点了。
　　“可是，他在慢慢昏迷的时候，他微笑着，说，晚安，蛇先生。”
　　记得那个时候，我呆呆地看着他，泪水打湿了眼角，沉默了很久。
　　小箜，不要哭，他也是一直微笑的。狐狸，你怪我吗？
　　还有很多话想说，可惜没有时间了。
　　喜欢黑夜，因为可以让我再一次感到他的气息。多少个夜晚，我呆呆地对着天空，说
　　晚安，小王子。
　　现在，你听到了吗？
　　最后，祝我旅途愉快吧。

　　【尾声 】
　　蛇慢慢闭上了眼，小箜一直守着它。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劝他。就如同当初小王子离开的时候，我也沉默了很久。
　　“晚安，蛇先生，明天要早点起来。”
　　“晚安，蛇先生，你冷吗？”
　　“晚安，蛇先生，不要不理我啊。”
　　他一直重复着，一直微笑着，看着我一阵心痛。
　　“狐狸先生，你说，蛇先生会听到，对吧？”
　　无言以对，我舔了舔他的眼角，有些酸涩，却没有眼泪。
　　后来，小箜把破碎的手镯留给了蛇，我则继续旅行，去寻找，离他近一点的地方。
　　有些寂寞，现在只有我独自去怀念他了。
　　穿过温和的月光，追寻消失的落日，真的能找回曾经的微笑吗？
　　其实我们都一样，只是太留恋，留恋了一生，而已。